第29节

  萧煦道:“具体原因是何,我也不知,总之自书院回来之后他便性情大变。但,有一点我倒认同,子陵他确实较激进。若如此,还是待到杨大人回来再说也不迟,届时再派人送信。”
  议完了事情,萧煦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行往外头走去了,但还没走出几步就叫萧吟喊住。
  “兄长。”
  萧煦顿步,回了身来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萧吟喊住了萧煦,可一时之间又知道如何开口,斟酌了片刻后才开口道:“当初兄长同杨风生同窗两载,和他关系甚好,可萧家、杨家终究是不同路,难道兄长不知道吗,若是将来反目,岂不是实在叫人伤心。”
  旧友反目,光是听着都有些伤人。
  萧吟实在是有些不清楚,分明两人的立场不相同,为何还能走到一处去,就像是当初他母亲萧夫人同他所说的一样。
  而他也确实会因为他们的话而摇摆不定。
  若是一开始便是错的,还要开始吗。
  萧煦看着萧吟这副疑惑不解的样子,便知道他是真的困惑,他那张和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道:“又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境地,交个朋友什么的,是不打紧的。”
  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吗。
  萧吟闻此,最后也只抿了抿唇,便不再说话了。
  *
  时日轮转,京城已经入了夏,现下到了六月份,算起来杨奕已经离开京城已经约莫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自从杨水起那日同杨风生吵了架之后,两人便一直没再说话,杨风生不去管杨水起,杨水起也不去管杨风生去哪里,做什么,同在一屋檐下,却一句话也都不肯说,谁也不肯先低头。
  待杨奕回了家里头的时候,就从手下的人那里听到近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杨水起在萧家和陈锦梨吵架、 陈锦梨失踪以及两兄妹闹了别扭的事情。
  杨奕说为何他回来的时候府上这么安静,原是最闹腾的那个生了气。
  杨奕暂且没去想杨水起的事情先,只是对下人沉声道:“去宋家,喊侍郎来。”
  下人应是退下。
  杨奕坐在中堂的主位上面,抬头瞥到了柱子后面一抹鹅黄。
  杨奕哼哧了一声,道:“躲躲藏藏做什么,出来就是。”
  杨水起听到这话,也没敢再偷偷摸摸躲着了,出来后走到了杨奕面前。
  “爹爹,你回来啦?”
  杨奕抬眉看着她道:“你倒知道我回来了,我再不早些回来,你岂不是要将家拆了舒服?大半夜带着护卫出去寻人,亏得你想得出来……”
  眼看杨奕也要开始唠唠叨叨,杨水起急忙打断,她道:“行了行了,我知晓了,莫要再说了。我又不是小孩了,这点分寸又不是没有。”
  她现下已经十六年岁了,再过三四月就要到了十七岁的生辰,怎做了这样的事情就要叫他们两人一齐唠叨。
  杨奕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道:“便是不是小孩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做。我告诉你,这回你哥哥没错,你就不该这样,倒时候自己去给他道歉……”
  他话还没说完,杨水起就炸了毛,“对对对!他没错,反正总归每一回有错的的就只是我一个人,不管我做了什么都说是我的错。我不过是……不过是想着你不在家里头,不想要叫他们闹出什么事情来,为何到头来都要怪我。你总是说不要看轻了他人,可是你看轻我,他杨子陵也看轻我,你们从来不在乎我想什么。”
  杨水起越说便越是伤心,杨风生不曾经重视过她便算了,就连杨奕也是如此。
  杨奕见她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腕到了跟前,他仰头看着她叹道:“还说不是孩子呢,三天恼了,两天哭了,对,你不是孩子,你就是我的祖宗。”
  “我才不是你的祖宗,谁家祖宗会如我这般憋屈。”
  杨奕知道她还是在为他们不让她插手杨家的事情耿耿于怀,他道:“小妹,爹爹从来没有觉得你是个孩子,你从小就聪慧,五岁就能背诗,十五做赋论,你若蠢笨,天底下没有聪明的人了。你这般聪慧,爹爹更看轻不了你,你哥哥也不曾看轻你,那日他口不择言,是因为担心你。”
  杨水起从杨奕的只言片语中知晓,他已经知道兄妹二人那天的全部谈话了,或许是下人们又或许是暗卫们将他们的话全都复述给了他听了。
  杨奕又道:“你看事情看得通透,难道不知道你哥哥是不想要叫你惹了腥吗?难道不知道他是怕你也被这些弄不干净了啊。我们反正已经脏了,你还淌这趟浑水做些什么呢。”
  他们的手上都沾了不少的人血,已经无所谓再脏下去了。可是杨水起不一样,她还从来没有碰过杨家的事情。她不是一个可以以德报怨的人,可却还愿意主动去救陈锦梨,说明她已经看明白了这背后的势力推拉,如此才插了一脚进去。
  但不论如何,杨奕并不希望她掺和这些事。
  杨水起道:“浑水的话你趟得,哥哥趟得,怎就偏偏我趟不得,我非要趟呢,又当如何。”
  杨奕强硬道:“不如何,你没这个机会。”
  眼看杨水起还想再说,杨奕直接换了个话题,道:“你和萧吟闹开了?如今看清楚了他,往后可还会再去缠闹了?”
  杨水起只能不情不愿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我不喜欢他了,他护着陈锦梨,那副偏心的样子,也不过尔尔,从前就当我是被猪油蒙了心!”
  杨奕见杨水起如此,异常开心,他道:“是,阖该这样!你根本就不喜欢他这人,一开始便全一时兴起,事情闹得越大,最后越要散得厉害!惨呐,实在是太惨了!”
  “爹……你能不能别再说了。”杨水起听都眼冒金星。
  有这样捅刀的爹吗。
  杨奕看着
  杨水起这样,也知道自己嘲笑高兴的实在明显,他故作忧愁,又又叹了口气,道:“你其实还是不喜欢他,你若是喜欢他,为何从前见他不喜欢?非是在他救下了一个乞子之后才喜欢上呢?你喜他身上的正直正义,喜他身上的品格,可在他维护陈锦梨之时,你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你想象之中的那样。”
  “小妹,是这样吗?”
  “你只是喜欢正直的君子?”
  “因为我们家的人都不太正直,所以你便格外喜欢那样的君子吗?”
  杨奕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杨水起头脑发懵。
  为何会这样?
  为何会这般喜欢一个正人君子。
  杨水起愣在原地想了许久。
  终于想到可能的原因。
  她的兄长、父亲,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对她影响深远。杨奕教导她为人正直,教她读四书五经,学习仁义道德,可是杨水起也不知道是从几岁知道,她的父亲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是个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杀无辜之人的恶人,他的所为和他所教导她的出现了极大的出入,实在两难自解。
  她的脑海深处,父亲与兄长应当都是君子,是身穿白衣的翩翩公子。
  她想他们本应该光明磊落的过一生。
  这是她的愿望,也是她的渴望。
  所以,才会对萧吟一见钟情吗。
  他实在符合她记忆之中那个飘飘似谪仙的正人君子形象,以至于他一出现,一展现他的君子风范,便叫杨水起无法自拔。
  不得不说,杨奕确实聪明,一下子就道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杨水起对萧吟那本懵懵懂懂,莫名其妙的感情一下子就被弄得清晰明了。
  她不喜欢他。
  喜欢的是她脑海之中的那个正人君子,而萧吟不过刚好符合罢了。
  所以,在萧吟因为家人的立场上和杨水起出现了分歧,在陈锦梨诋毁了她的母亲之后萧吟却逼迫她去道歉之时,那本就不牢固的喜欢而彻底坍塌。
  不待她继续想下去,门口就传来了小厮的通传声。
  “老爷,宋大人来了。”
  宋河来了之后,杨奕先叫杨水起退下去了,而后才让人将他传唤进门。
  待到宋河进了门之后,杨奕也不曾起身相迎,只是自顾自地坐在椅上抿着茶,待他到了自己的跟前才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
  见杨奕如此态度,宋河暗暗心惊,莫非是自己做的事情叫他知道了不成?
  从前的时候杨奕对他也算和善,两人面上的关系也算过得去,可是为何这一回,便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的样子。
  宋河走到杨奕跟前,弯下腰来,拱手说道:“阁老这段时日在家养伤可还好?我派人上门想看您的,但府上的下人们都说您在养伤,我也不敢再来叨扰了。”
  杨奕早已知道宋河在他离京期间,数次派人登门杨府,只不过皆被回绝。宋河他想些什么,杨奕能不知道吗。
  无非是想要试探他在不在京城里头。
  宋河他来了这么多回,始终见不到杨奕,自以为他不在京城之中,所以才起了坏心思。
  但看杨奕如今的态度,恐怕是已经知道了他在背后做的手脚。
  宋河一时之间心都提起来了,想到杨奕性子,恐怕此事定不会叫他轻拿轻放了去。
  夏天本就暑热,汗珠已经细细密密布满了宋河的额间。
  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杨奕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他道:“我生病这段时日,你实在弄了太多的事情出来。但是,长商,怕什么呀?既然做了,就不要怕了。现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杨家风头日下,你有别的心思我也能理解,毕竟当初嘛,我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杨奕丝毫不避讳的说出这些话来,杨党嚣张了不过五年之久,如今随着景晖帝的身体越发糟糕,杨家似乎也到了末路。
  外患一出,必有内忧。
  这不,底下的人就开始不老实起来了吗。
  宋河忙道:“可不敢这样说啊……”
  还不待他说完,杨奕就蓦地冷了脸下来,寒声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吗。”
  宋河此刻就差直接跪下了,自己撺掇杨党官员上书去修官道,实则行敛财之事,以及派人绑架一事,恐怕是都叫他知晓。
  杨奕这人实在是太过敏锐聪明,宋河的小心思在他那里根本不够看的。
  甚至萧吟那边都没来得及传信告知于他,杨奕光凭自己推断便能猜出来绑架陈锦梨的背后之人是宋河。
  杨奕起身,绕过了宋河,走到了门边,目光远视,看向了不远处的天边。
  他道:“你如今想用杨党的力去逼皇上给你吐钱,我看你当真是想钱想疯了。当年我提拔你,扶持你入内阁,可从来不知道你能这样贪心啊。如今成了二把手,怎么,是迫不及待想把我挤下去了吗?我要死,倒是不用你来赶,时候到了,我自己会死,可我若死了,你又能活多久呢?杨党变宋党,便这么重要吗。”
  “阁老……长商不敢啊!我只是想要为了手下的谋些利啊!”
  杨奕冷冷呵一声, “过犹不及,事事皆有度,你手脚做的多,权当别人是睁眼瞎?现在不动你,是因你还有用。来年呢?往后再过几年呢?这边刑部来个堂官,那边都察院来个御史,查你还不轻松?!要你抄家灭族不过一息一仰之间,可如今竟还敢如此放/荡!”
  “当初我的师长就是被我亲自逼下去的,所以,宋长商,你骗不了我。你想什么,我再清楚不过。可你要知道,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不一定能做到。这回,我先不同你追究,你自己去将修官道的事情处理好,堵了杨党底下张着的嘴巴。”
  他看着天边的眼神有些许涣散,说出来的话也不带一丝情绪,“若堵不住,好自为之。”
  之所以有人愿意去供奉神仙,是因为他们想从神仙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杨党的人以杨奕为尊也是这样的道理,是因为他们能从杨奕的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钱财、地位等等,就如此次修建官道一样,底下的人眼巴巴望着能从里头捞钱,现下突然便说不能捞了,谁能忍受。
  能不能忍受不关杨奕的事情了,事情既然是宋河弄出来的,便叫他自己去解决,解决不了刚好,借此机会除掉他,也不是不行。
  待到宋河出了杨府,上了自家马车之时,终于忍不住瘫软在了椅背之上。
  他突然有些后悔,动手动到了杨奕的头上,杨奕这人,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当年杨奕得了状元之后,宋河也曾好奇过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从南地的一个小村子里头出来,竟然不声不响就夺得了状元的名头,其实,按辈分来说,他同杨奕同年进士,称得上是年谊,可杨奕在没有家族支撑的情况下,不知不觉是从什么时候入了内阁,成了首辅。
  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而宋河虽出生比杨奕好上太多,最后却只能屈于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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