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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曼森案(四)

  直到关文骥被带离法庭,证人席被重新空出来,巴德才在法官的法槌声中惊回了神。
  原本最有利的一样东西,最能让陪审团顺服地站在他这边的东西,就这样被打上了保留怀疑的标签。42小时不眠不休,往深了引就不止是单纯的状态不清醒了,嫌疑人犯困的时候怎么让他保持睁眼?疲惫过度的时候怎么刺激他继续回话?怎么瓦解他的心理防线,又是怎么击溃他的意志力?
  如果有强舌智辩,甚至能把这42小时往变向刑讯逼供方向拉拽。
  但是那位实习生没有,他就像在友好切磋一样,点到即止地停在了那个边界点上。
  巴德久久地看着辩护席,老实说,如果他是对方律师,他一定会借题发挥,不把那42小时的价值榨透不算完。想要胜诉,就必须抓住每一次扭转的机会,将对方钉死。
  能钉一次是一次,毕竟这个行业胜者为王。
  这是他打了十年官司总结出来的经验……当然,这都不能叫经验,这恐怕是大多数人眼中的常识。
  他在出神中无意识扫了一眼庭下,结果就对上了布鲁尔·曼森鹰一样的目光,顿时忙乱地收回视线,他正了正神色没再多想,继续将注意力放回到了案子上。
  很快,证人席又站上了新的证人,巴德已经在法官的提示下起身开始对其进行询问。
  庭下却依然还有人轻声议论,顾晏不用回头就能听出来,是来自于布鲁尔·曼森那几位下属和助理,隐约能捕捉到的词句跟巴德律师的疑惑如出一辙,唯独布鲁尔·曼森本人没有任何回应,似乎非常沉默。
  对于那些疑惑,现在的巴德会问,但是再过十年经历更多的案件,他恐怕就不会再问了。
  这个法庭上,能完全理解燕绥之做法的,恐怕只有顾晏一个,也许再加那位年长的法官。
  很久以前燕绥之就说过,陪审团成员不是傻子,他们是从各行各业挑出来的人,代表着各类不同的人群,有着不同的思想碰撞。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一定是有着一定判断力并且被认为是可以秉持公正的人。
  他们不需要说教,不需要强行填灌思想,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人是有点自傲的。能坐在陪审团席位上决定某一个人的自由和生死,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的,所以他们必然是自傲的。
  自傲的人不容易接受思想填灌,他们会抵触会排斥,甚至会产生逆反心理。
  所以点到即止就好了,巴德能想到的引申意义,陪审团同样能想到。
  他们自己想到的,永远比别人塞给他们的好。
  除此以外,也许还有另一点……
  那一点可能连法官都没能理解……
  燕绥之正看向控方席位,听着巴德对证人的询问,而余光里,顾晏似乎正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燕绥之突然轻声问。
  顾晏:“……”
  某些人在法庭上混迹多年,真是一点儿也不守规矩。
  别人都是正襟危坐,要么仔仔细细地抓紧时间看案件资料,要么全神贯注听着对方律师或者证人的话。他这种时不时还能跟人互动两句的,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哪个实习生敢这么混账?
  燕绥之感觉顾晏沉默了片刻,收回视线再也没理他。
  “???”
  此刻证人席上站着的是乔治·曼森卧房外的安保员奥斯特·戴恩。
  巴德的问询已经进行了大半,“当天晚上,我的当事人乔治·曼森先生进入浴间前,关了客厅和其他房间的灯是吗?”
  戴恩点头:“是的,外间整个都是黑的,为了方便曼森先生有什么需要时,我们能听见,房门开了一点小缝,但是走廊上灯很暗,所以对里面依然没什么影响,非常黑。”
  巴德道:“直到乔治·曼森先生出事,你们都没有听见什么可疑的动静?”
  戴恩:“当然,太细小的动静我们本来也很难听见,但是如果有人在房间里磕碰到什么,我们一定能发现,但是很可惜,没有。这本身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毕竟曼森先生的房间……唔,东西有点儿多。”
  巴德鼓励道:“东西有点儿多是指?”
  “曼森先生的房间是这样的,窗台和床之间铺着长毛绒地毯,但是床到浴室这边并没有地毯,这边散落了很多东西,酒瓶、酒杯、衣物、皮带、领带、车钥匙?”
  戴恩自己说着都觉得离谱,但是毕竟曼森家的人都还在,他得克制一点儿语气。
  巴德应和着他的话,直接在全息屏上打出几张照片,“这是事发之后,曼森先生被发现出事,房间灯打开时里面的场景。”
  整个法庭上连同一直绷着脸的法官都出现了一秒的表情空白。
  不得不说,那种令人揪心的凌乱呈现在偌大的屏幕上,震撼力非同小可。
  布鲁尔·曼森的嘴角动了一下,显出一种混杂着不屑、厌弃又无奈的意味来,但很快就收了回去。而他旁边的助理就只有一个感叹词——“噢——”
  接着便揉了揉眼睛。
  戴恩这边能提供的信息最重要的也就是这几点了,所以巴德很快完成了询问,同时也让陪审团对这些有了了解。
  法官路德道:“阮野先生?”
  燕绥之也不急,道:“我没有要问的。”
  巴德:“……”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那实习生一开口,不管说什么,巴德都一脑门怨气。
  于是他顶着一脑门怨气,请上了下一位证人——赵择木。
  赵择木站上证人席的时候,顾晏不甚在意地朝后面的座位看了一眼。这次来旁听的人里,曼森家的人最多,赵择木的人最少——一个都没有。
  之前就有传闻说赵家原本要背靠曼森家族这棵大树,但是这两年出了点儿问题,大树靠不稳了。有人猜测是因为赵择木跟乔治·曼森关系更好,弄得布鲁尔·曼森不太高兴。
  这种接班人之间的纠葛真真假假很难说得清。
  不过在法庭上也确实看得出一丝端倪,赵择木进庭的时候,布鲁尔·曼森目光一直落在全息屏的照片上,过了好半天,直到巴德已经开始询问赵择木了,他才不紧不慢地把目光移过去。
  显得对赵择木看不上眼。
  而赵择木之所以站上证人席也很简单,因为他在陈章的作案时间范围里,曾经在窗台边看见过陈章的手。
  “是这样抓了一下墙边的水管柱吗?”巴德演示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赵择木摇了摇头,换了一下方向,“这样抓的。”
  “抓了多久?”
  “几秒吧,四五秒。”
  “你能肯定那是辩方当事人的手?”巴德问道。
  赵择木平静地说:“因为那只手食指上带了一个戒指状的智能机,环上有个圆截面,截面上有两道很显眼的横线。当然,我只是看到了这一点,事后的警方调查证实了别墅内除了陈章,没有人的智能机是那样的。”
  巴德放出别墅那片窗外的照片,就那个结构来说,如果陈章要从二楼窗台到一楼,并且尽量压低声音的话,确实需要抓一下那根水管缓一下力。
  而那只手刚好是在陈章可能的作案时间范围内出现的。
  巴德很快问完了问题,询问权交到了燕绥之手里。
  “赵先生。”燕绥之起身跟他打了个招呼。
  赵择木有一瞬间的怔愣,也许他之前就知道给陈章辩护的是谁,但是真正在法庭上看见还是会有点微愕,不过他很快收起了表情点了点头,“你好。”
  “你在窗边看到了我的当事人陈章的手?”
  “刚才已经说过了,是的。”
  “露出了多少?”燕绥之问道。
  赵择木愣了一下,又在自己的手上比划了一下,小臂一半的样子,“这么多,因为是这样绕过来握着柱子的,能看到一部分袖子和手腕。”
  燕绥之点了点头,“我之前听过一句话,不知道有没有记错。赵先生你有夜盲症是么?”
  “是。”赵择木想了想,甚至还自嘲地笑了一下,“这点甚至还有医学鉴定书。”
  当时别墅的所有人都被要求做了这种鉴定。
  “夜盲……”燕绥之重复了一遍,又问:“那你是怎么看到窗外景象的?”
  赵择木不慌不忙地应答道:“当时我的房间还开着灯,光线足以让我看清窗户近处的东西,那根水管恰好在范围内。”
  “看得很清楚?”
  “对,很清楚。”
  “你当天腕上有没有出现什么身体不适的情况,诸如头晕?”燕绥之道,“我没记错的话,那两天你基本在卧室里修养。”
  赵择木摇了摇头,“没有,当时其实已经没有生理上的不适了,在卧室呆着不出去只是潜水出事后,我有点后怕,心情不太好,怕影响其他人。”
  燕绥之又问,“那天晚上别墅里在办聚会,你当时有喝酒吗?”
  “你是说看到手的时候?”赵择木摇了摇头,“没有,在下楼参与聚会前我一滴酒都没有碰,事实上后来下了楼我也没喝酒,乔让人给我送的是果汁。”
  “所以整晚你都非常清醒,没有任何头晕之类的不适症状影响你所看到的东西?”
  “对。”
  赵择木说得非常笃定。
  燕绥之点了点头,然后将刚才巴德用过的视频点了重新播放。
  那是当时劳拉拍摄的视频,那时候的顾晏和燕绥之已经上了返程的飞梭,当时顾晏收到这个视频的时候还给燕绥之看过。劳拉当时录了视频除了给他们传了一份,就再没打开过。原本打算等聚会结束发给众人,结果当夜就碰到了曼森的意外,这个视频直接被警方收录,没再让其他人看过,直到现在才作为辅助证据资料放上法庭。
  燕绥之直接将进度条拉到后半段的某一个点,视频里,赵择木刚被格伦他们几个从楼上骗下来,后面还跟着陈章,两人到了大厅之后,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陈章很快被另一帮人拉过去聊潜水方面的事情,能听见视频里隐约问了一句水下发生事故怎么样才能自救之类,可能也都是被当时的潜水事故吓到了。
  而另一边,赵择木始终坐在那个角落看着众人闹。
  这一幕发生在偌大视频的一个角落,又因为屏幕中其他地方依然在群魔乱舞,闹声太吸引人的注意力,以至于这个角落很容易被人忽略。
  燕绥之非常干脆地把视频直接拉大,让这个角落发生的事情能够充满整个全息屏。
  法庭上的众人能清楚地看到,乔安排的服务生端着一个圆盘入了镜,圆盘上放着几杯饮料,他在赵择木面前一步左右停住,然后弯腰微笑着问了句:“喝什么?乔少爷让我别拿酒,这里有梨汁、苹果汁和……”
  声音被背景的笑闹盖过了大半,但从赵择木的口型也能看出,他要了苹果汁。
  紧接着,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服务生将杯子递过去的时候,赵择木伸手抓了个空——
  他的手在距离杯子还有两三公分的地方握了一下。
  服务生显然也是一愣,接着赵择木揉了揉额头,冲服务生笑着说了句什么,显得有点抱歉。
  服务生又摇了摇头,说了句“没关系”之类的话。
  这一次,赵择木伸手抓得非常慢,快靠近杯子的时候,他的手指就有点迟疑,似乎是摸索犹豫了一下,才又朝前伸了一点。
  服务生可能有点看不下去了,直接将杯子放进了他的手里。
  燕绥之非常混账地将这一段来回放了三遍,然后问赵择木,“你刚才非常笃定地说,整晚状态都非常好,没有饮酒,没有头晕,没有任何会影响所见的不适症状……”
  “那么,这一段该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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