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今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百姓出游,是很热闹。”
  “原来是中元节……”
  他小声念着,然后将车帘放下,将马车内外的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我能问问,我们要去哪里吗?”
  薛寒迟从不会问自己该去哪里,可是这一次,他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主动发问。
  张师眉眼弯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与往常有些不同。
  “是小公子心中所念,夙愿得偿之地。”
  薛寒迟喃喃着重复了一遍,眼眸中似划过一道裂纹。
  “夙愿得偿之地……原来是这样。”
  他们如此说着,两人像是心照不宣一样,可坐在一旁的江楚月听不明白了。
  薛寒迟是个欲望很低的人,无论是幼年还是长大后,这造就了他对所有的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性格。
  和他相处了几个月,江楚月还真的没发掘出来他有什么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不然刚开始的时候她也不用那么艰难地求生了。
  而且不知为何,从薛寒迟方才的神情来看,直觉告诉她,那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吁——”
  日影由短变长,在太阳落山前,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薛寒迟下了马车,无神地在四周张望着。
  山崖边,浑圆的夕阳沉在天幕上,暮色苍茫,昏黄的光线将几人的面容割裂出阴阳两面。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塔,六角屋檐上挂着风铃,最高处飘着几片薄云,几乎快要耸入云端。
  在高塔正门这边,薛云城正站在台阶下,神色凝重地看着他们,显然在此等候已久。
  “家主,久等了。”
  薛云城越过他看着后面的薛寒迟,言语之间竟然透露着些紧张。
  “无事,快些开始吧。”
  张师笑吟吟地点头,然后便带着薛寒迟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高塔下的台阶。
  江楚月跟在后面,几乎快要走过一半的时候才发现,这座塔没有牌匾。
  直走过最后一级台阶,张师终于带着薛寒迟到了这朱红的大门前。
  他将大门推开,转身看着薛寒迟,眼眸中是一望无尽的幽深。
  “小公子,请吧。”
  塔内的光线太暗,那里似乎并没有人,也看不清其他的东西,目光所及,只有黑暗。
  小薛寒迟默默地看了一会,脑海里是张师方才说过的话语。
  忽然,他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这里就是最后的地方了吗?”
  张师笑着点头,没有回头去看门内的东西。
  小薛寒迟转身看了眼天边的落日,余晖刻在他的脸上,映出那一双冰雪消融的眼眸,和他嘴角扬起的笑容。
  门内溢出来的黑暗几乎快要将他包裹,但是他却没有丝毫的介意。
  幽冥地府都不会收取的魂魄,还有什么地方会将他困住呢。
  没有再多等片刻,他跨过门槛,径直走了进去。
  越过这里,一切都会结束了。
  朱红的木门在他身后渐渐关闭,古朴的吱呀声似乎割裂了生死两界。
  薛寒迟以为这里就是最终的死亡了。
  但是却没有想到,这里是比死亡更黑暗的。
  永劫不复之地。
  第55章 良辰美景(九)
  连雨不知春去, 一晴方觉夏深。
  阳光微热,混着空气中的尘雾从敞开的纸窗投射进来,将卧房内照得亮亮堂堂。
  西南角的床榻上也落满了阳光, 半掩的薄纱将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人映出些朦胧的影子。
  在江楚月闭上眼前, 薛寒迟还是背对着她的,可不知晚上发生了什么, 两人现在倒变成了相对而卧。
  薛寒迟一手扶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腰身,紧紧相拥的力度像是生怕她会逃走一般,不顾一切地要将她揉进骨血。
  眼前清绝的面容和梦境中的身影重叠, 江楚月眨了眨眼, 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她抬手摸了摸胸口,因为梦中的后劲, 那里正杂乱无章地跳着, 泛起一阵揪心的疼痛。
  在梦境的最后,她看着薛寒迟走进了那座高塔, 死亡的薄暮映着他嘴角近乎解脱的笑容,看起来戚然无比。
  还不等她跟上去, 就感到脑袋一阵眩晕,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从梦中出来了。
  这一次的梦境比以往都长, 她像是真真切切地陪着薛寒迟走过了那一段人生。
  按照系统的说法, 这些和薛寒迟有关的梦都是真实的过去。
  正因如此, 她才会觉得苦闷。
  萧煜曾说过, 当年薛府实施降魔禁术, 还未成功,便遭到了灵力反噬, 薛寒迟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符箓缠身,在那座高塔里,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从满门的覆灭中存活下来的。
  明明知道是既定的过去,却还是亲眼目睹了这些不幸的往事,这才是最让人无力的。
  江楚月无声地看着薛寒迟的宁静睡颜,心情复杂,千言万语在此化作了一声轻叹。
  他长到这么大,或许都没有真正体验过正常人的生活,疯是真的疯,惨也是真的惨。
  就在她暗自伤神,准备扭头起身的时候,微哑的声音拉回了她的视线。
  “要起来了吗,怎么不继续看我了?”
  江楚月双眸睁大,怔了一瞬,回头便对上了薛寒迟那双沉水映月般的眼眸。
  “你已经醒了?”
  薛寒迟的手还搭在江楚月身上,他却并没有急着放手,反而看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乌发,勾唇笑了起来。
  “有一会了。”
  除了嗓音还带着些喑哑,他双眼清明,没有半点懵然,确实像是醒了许久。
  温热的呼吸缠在耳垂上,江楚月被烫得不禁抖了一下。
  随即,她很快反应过来。
  “所以,你方才是在装睡吗?”
  暖阳勾着他的侧颜,薛寒迟指尖微动,搭在她脖颈上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她的发尾。
  “只是醒来的时候发现你正好在看我,便没有睁眼。”
  他的话语透着些无辜,和从前一样。
  “这怎么能算是装睡呢?”
  薛寒迟脸上醉酒带来的红晕已经消去,他拉着江楚月的手,反着细碎光亮的眼睛含笑看着她。
  “不继续看吗?”
  梦境带来的心绪逐渐退去,江楚月看着他唇角的笑意,心底莫名浮现出一种难言的心安。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薛寒迟。
  看着他眸中微亮的水色,江楚月伸手止住了他的小动作,有些关切地问道。
  “你昨晚醉酒了,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虽然经过了一个漫长的梦境,可是对于他昨晚耍酒疯的场景,江楚月还是历历在目的。
  “我昨晚没有醉,也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楚月:……
  众所周知,说自己没醉的人通常都已经醉到不省人事了。
  “你还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吗?”
  薛寒迟轻轻摇了摇脑袋,回应着江楚月的话。
  “记不太清了,应该喝了有一壶吧。”
  他昨日在雨中走了好一会,满心都在想着江楚月的事情。
  那时候,李轻舟说过的话在他耳边萦绕不绝,闭上眼便是江楚月在梦中与他挥手作别的情景。
  从破庙出来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坐在了酒馆楼上,窗外是宋府不绝的灯火。
  他当时只想着快些把宋微明抓过来送给江楚月,其余的事情都没有过多注意,自然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
  躺在床上,薛寒迟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用手撑起了身子。
  如瀑的墨发随着他的动作柔柔地叠起,迸出些锦缎般的光泽。
  他扭头看向门外的走廊,那里早已空无一人,用来绑人的捆仙索也被收好放在了木桌上。
  他送给江楚月的礼物不见了。
  趁着他微微晃神的间隙,江楚月一鼓作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是在找宋微明吗,他昨晚就回去了。你不会还想把他再送给我一次吧?”
  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江楚月仔细地看着他眼中变换的情绪,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可是我又不喜欢他,送给我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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