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他说那对玉雕是你阿爹送的。再有那封信,那封信是婚书的草帖,帖中写了你阿爹的籍贯还有生辰。”
  曹大娘子想着,不由得回忆起往昔来。
  虽然她后来在闺中当老姑子的时候骂了顾右年无数次癞蛤蟆。
  可在至今都记得,当初在危难当中第一次见到顾右年时,她脑中腾起的那句话:真他娘的好看啊!
  好看到潘安都有了脸,好看到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好看到她觉得自己从前那么多年眼睛就没有睁开过……
  要不色迷心窍这个词呢?
  顾甚微瞧着曹大娘子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蹙了蹙眉头,“东西在哪里?顾玉城后来没有想办法从你这里拿回去?他都能从你这里诓骗钱财了,这东西他会留给你?”
  曹大娘子回过神来,她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赖妈妈一早就是他的人了,那时候你阿爹拒绝娶我,我气得火冒三丈,直接将那封信还有玉雕给扔到山底下去了。”
  “所以顾玉城后来从来都没有问我要过。可赖妈妈不知道的是,我扔掉之后又后悔了,我那时候当真是太喜欢你阿爹了,于是又偷偷找了我阿弟,让他帮我去找回来了。”
  “东西拿回来之后,我便藏在我梳妆匣子的暗格里了。后来嫁到伯爵府来的时候,我就把那东西交给我阿娘保管了。”
  第104章 狗改不了吃屎
  大雍朝的婚书,有草贴同正贴之分。
  所谓草贴,便是男女双方将自己生辰八字,祖宗三代给交代清楚了。我家是做官的,什么?您家也是?那两孩子简直是太作之和啊!双方相和再择个良辰吉日下定贴……
  顾甚微想着,若是她阿爹同曹大娘子男未婚女未嫁,那么草贴算不得什么,顶多说是两家有说亲的意向……
  可当时她阿娘还在呢,曹大娘子收到草贴便有意思了。
  顾甚微想着,眼眸一动,冲着曹大娘子说道,“你可知晓,那张草贴是何人所书?顾玉城拿去给你的时候,可有旁人可以做佐证?”
  曹大娘子傻了眼,“这我没问,草贴不是顾家人写的才对么?佐证的话,因为顾玉城是外男,我小弟不放心,当时他也在的。我阿弟比我还蠢,他都是我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都不过问的。”
  “还有赖妈妈那个贼婆子,亏得我那般信任她,认定她是女中诸葛!”
  “我不让他先告诉我阿娘,觉得待事情落定了,等顾家上门提亲再说不迟……”
  曹大娘子说着,懊悔不已。
  当年要是她告诉阿娘,阿娘直接把她腿打断了倒是也没有今日祸事了!
  她越想越是窝火,猛地咬了咬牙,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这一动弹牵扯到了伤口,她嘶哈了几声,脸色煞白。
  “你说得对,顾玉城那狗贼害我至此,我也不能让他好过。我知道他一个秘密,这事儿上不得台面,虽然不会让他伤筋动骨,但至少也能恶心恶心他。”
  顾甚微来了兴致,顾玉城确实配得上恶心这个词。
  曹大娘子一脸嘲讽,顾甚微觉得若是她这会儿身上没有伤,她能够跳起脚来吐着口水骂。
  “当你瞧见一条狗吃了一口屎,那在这之前,他已经吃了很多口了。”
  “顾玉城在外头可不光是有春杏这么一个外室,他在白山书院附近有个庄子,养了一个女人名叫李娥,生了个儿子叫做顾均宝,今年已经八九岁了。”
  “我阿娘从前在闺中的好友,正是那白山书院山长夫人。我有一回陪我阿娘过去,恰好瞧见了。因着那孩子同顾均安生得有八九分相似,我阿娘便放在了心上。”
  “因为当年的事情,我阿娘对顾家心中有气,便去调查了一番,发现了这个秘密。她本来想要公之于众,让顾家吃瘪的。但是后来顾玉城拿着我买凶的旧事威胁我……我投鼠忌器便隐忍着没有说……”
  顾甚微明白曹大娘子先前的估计。
  这事儿就像是春杏的事一样,顶多让人骂一句顾玉城德行不修,但是顾玉城掌握的买凶杀人的事情,可是能让曹大娘子下大狱,她当然不敢随意打蛇,容易被反咬一口。
  不过,这事儿从前没有用处,现在却是很有用处。
  顾甚微想着,却是没有浮现在脸上,反而转移了话题,“赖妈妈得你重用,应该是家生子。你可想过,她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会站在顾家那一边同你作对?”
  曹大娘子闻言一下子泄了气,她有些颓唐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她老树开花,当年外头有一个鳏夫想要娶她出府,我没有同意,因为那鳏夫真的很像个癞蛤蟆,脸上生了好多疙瘩,太丑了。我一来为她好,二来也是想要一个有本事的陪嫁妈妈。”
  “也有可能是那一回我路上遇匪,就是你阿爹救我那回,我把她推水井里藏起来,结果水井里有条蛇……”
  “还有可能……让我想想……”
  顾甚微看着开始冥思苦想的曹大娘子,满腔话都堵在了胸口。
  你还想个屁!
  她正无语着,就听到门口响起了吴江那犹如震天雷一般的声音,“顾亲人顾亲人!我舅父抓到郑老六了!好家伙,你知道你踢回去那毒镖扎到他哪里了吗?哈哈哈,扎到他屁股墩儿了!”
  “老仵作说那里有个筋,扎着了走路就瘸了!最厉害的是啥你知道吗?别把我乐死!”
  顾甚微眼睛一亮,朝着门口走去打开了门,“嗯,感觉到你已经乐开花了!”
  她说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的韩时宴,装啥呢?离得那般近,她早就已经感觉到这两人坐在门槛上偷听,又知晓吴江听到一半噔噔噔的出去看热闹了……
  现在装正经,那简直就是老王八抓了一条蛇缠脖子上,就以为自己是玄武了。
  吴江叉腰哈哈一笑,“最厉害的是他那毒镖要解毒得把毒给挤出来……跟蛇毒似的……他趴巷子里挤着呢,叫咱们的人逮了个正着,裤子都来不及穿呐!”
  “我舅父已经去开封府审案了,这不吩咐我叫人将曹大娘子抬过去呢!”
  吴江说着,朝着屋子里探了探头,朗声道,“曹大娘子您放心,我给安排八人抬,保证不会晃悠的!府上的大公子已经直接往开封府那头去了。”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八台大轿也就算了。人曹大娘子根本坐不起来,这八人抬着像什么?轿夫抬棺么?
  她正想着,瞧见韩时宴给她使了一个眼色,顾甚微微微颔首,趁着吴江上蹿下跳的忙碌开了,悄悄地随着韩时宴一同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喜宴的丝乐声还响着,热闹非凡,时不时地还能听到阵阵笑声。
  韩时宴见顾甚微驻足观看,轻唤了她一声,“你肚子饿了么?今日这事闹得很大,王府尹会不偏不倚的查明真相的。开封府中有极其擅长审讯之人,郑老六不会不交代的。”
  “开堂还要一会儿,毕竟去曹家取婚书还需要一定时间。不如我请你去开封府衙附近喝粥吃饼如何?”
  “案子要查,饭也是要吃的。”
  顾甚微听着,有些意外地看向了韩时宴,“你说话这么小声做什么?像做贼一样,还捏着嗓子,给冻坏了还是饿傻了?”
  韩时宴闻言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可能吧!门口太冷了!不像顾亲事在屋子里头,还有火盆子。”
  他真是鬼迷了心窍了,才觉得要对顾甚微说话柔声一些。
  顾甚微这下子舒坦了,“这就是你嘛,虚了吧唧的声音听着像要断气一样,我还以为中毒的不是郑老六而是你。走,吃快些,然后咱们去大牢里告诉孟氏她喜当娘的好消息。”
  第105章 狱中相见
  王家离开封府衙只不过是几步路的路程,相当于是堂前屋后。
  粥铺子这会儿忙得热火朝天的,二人等了一会儿方才得了一处空桌子。
  “两碗鱼片粥,再来四个烧饼要糖馅儿的,配上一碟子熏鱼再来一份酸辣小萝卜”,韩时宴显然是熟客,一连串的菜名儿报了下来,收获了跑堂小哥响亮的呼应声。
  韩时宴拿起桌上的水壶,替顾甚微烫了碗筷,又新倒了热水,说道,“小铺头不兴喝茶,只有热水。”
  顾甚微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她吸了吸鼻子,先前一直脑子转个不停,丝毫没有想到吃饭这件事,这会儿闻到热腾腾的香味儿,突然觉得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了。
  她想着,有些嘴馋的瞥了一眼旁边桌上的菜。
  韩时宴一瞧,又喊道,“再来一只大酱肘子。”
  顾甚微一愣,忍不住笑了出声,“我倒是也没有那么馋。”
  韩时宴点了点头,“嗯,你不馋,我馋。”
  顾甚微瞧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厮今日中了邪,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透露着古怪,“今日收获颇多,有了那婚书,再加上曹大娘子的证词,孟氏的杀人理由就值得商榷。”
  “王府尹无论如何,都不会草草地以孟氏杀人而结案。”
  “接下来我们要找到失踪的赖妈妈,还有钱余口中的那个李茆。”
  粥铺上菜很快,不一会儿便摆了满满一桌子,韩时宴拿起那糖饼咬了一口,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李茆不难找,按照钱余的说法,他应该是个掮客,长期在苏州往返汴京的船上开赌局,连买凶杀人这种事情都敢做,倒是有些像雾伞的行事作风。”
  “再说赖妈妈,她是个关键证人。因为她是顾家同曹大娘子之间的中间人,有她在就能够证明曹大娘子收买郑老六毒杀你阿娘这件事,乃是顾家指使她煽动设局的。”
  “赖妈妈如今失踪,怕不是凶多吉少了。不过她显然比曹大娘子要聪明,若是她侥幸活着,那顾家一定比我们更想要快点找到她。”
  韩时宴说着拿起筷子给顾甚微夹了一块熏鱼,“你尝尝这个,同岳州那种烟熏火燎的咸鱼不一样,这种熏鱼是甜味儿的,一点不硬,鱼肉能够轻松从刺上剥下来。”
  顾甚微有些意外,“不识人间烟火的韩小衙内,也知晓雾伞么?吴江他就不知道。”
  韩时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御史台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总归多听闻了几句,也偶有接触。之前有同僚上书想要清理他们,不过不了了之了。”
  最近两年朝廷党争严重,局势有些动荡不安。像这种比较激进改变现状的提议,多数都被官家驳回了。
  韩时宴想着,见顾甚微好似并不感兴趣,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进京短短时日,已经参与了不少大事。顾家毕竟有福顺公主,今日这行刺之事出在开封府尹家中不说。”
  “还牵扯到了有诰命在身伯爵府大娘子,曹氏家中亦不可小觑。这事定是要闹到官家跟前。”
  “估计明日,张春庭就要唤你去训诫了。”
  沧浪山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官家要求皇城司做的是什么?是阻拦宋雨拿出小册子来告状,引发汴京官场震动。可见他被先前太子谋逆一事闹腾怕了,如今一心求安稳。
  可顾甚微进京,要的就是天翻地覆……她做得越多,就会受到越大的阻拦。
  这何止是逆水行舟,这分明就是逆天而行。
  韩时宴琢磨着,有些担忧地看向了顾甚微,“我会进宫……”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瞧见顾甚微笑着摆了摆手,“无妨,训诫而已,又少不了一块肉。”
  张春庭可比她狂野多了,他还咔嚓了苏贵妃送的雀儿呢!她这顶多算是小打小闹。
  顾甚微说着,将筷子放下了下去,餍足的打了一个饱嗝。
  “你还真是会吃,这小铺子也没有什么名气,还藏在犄角旮旯里的,也亏得你能寻得着。等过几日,我也要带着十里出来吃。”
  韩时宴点了点头,二人付了银钱,这才踱着步子去了开封府。
  这一会儿的功夫,府衙之中灯火通明,顾甚微站在门前,便瞧见一对哭泣的白发老夫妻,还有几个瞧着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其中有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双手抱着臂,在一旁冷眼旁观着。
  不用人开口,顾甚微都能猜到,那一脸焦急与悲切的,大约是曹大娘子的父母兄弟。
  而另外那个,怕不就是她在伯爵府的继子了。
  她摇了摇头,同韩时宴并没有停留,径直地朝着大狱而去。
  当值的狱卒身上带着些微的酒气,显然今日王家大喜,他们虽然没有去,但是酒宴也送了过来。虽然已经收拾干净了,但是地牢之中还是萦绕着一股子散不去的香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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