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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炒饭

  清理完院墙,小屋终于有了个正经模样。
  基本的形状已经打理完成,除了给院子铺地,就还差外立面的翻新。常慧站在门口仔细打量,思考要换什么材料,漆要刷什么颜色。
  门里头隐约可见的厨房,某个身影还在那里。正是中午热的时候,常慧被晒得有些发晕,思考再叁,还是走了进去。
  毕竟是她的房子,没有回自己家还畏畏缩缩的道理。
  常慧打开门,走向厨房。岛台上又放着一些食材。几颗鸡蛋打碎,用筷子均匀地搅成蛋液。旁边放着切好片的番茄,和新鲜葱段。又要做番茄炒蛋?想起他刚搬进来那天的“番茄炒蛋”,她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陆秋名正拿着刀切着什么,察觉到她的出现,也没有向她搭话。
  这样很好。常慧拉开冰箱,舀出几颗冰块,准备给自己倒一杯冰水。
  “咚咚”——却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是谁?常慧有些奇怪。最近预定的装修清洁工人都来过了,上午的水谷是最后一个。常慧看向门口,隔着玻璃,隐隐看出是个男人。
  看样子他是径直穿过了没锁的铁门,直接敲了她家大门。她有些不爽,直接冲到人家院子里,这人是不是有点没礼貌啊?
  “谁啊?”常慧扯着嗓子问道。
  “常小姐,不好意思打扰您。”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年纪了,“敝人姓王,是来找陆先生的。”
  与她不同,他说的是中文。
  常慧打开门,将人请了进来。男人……呃,老人,穿着一身整齐的燕尾西装,全身上下打理得一丝不苟。他身姿挺拔,精神矍铄,透着一种大户人家的威严感。若不是他脸上的皱纹,还有完全白了的头发,光从仪态上讲,还真看不出他的年纪。
  “陆先生,有空聊聊吗?”
  自称姓王的老男人走了进来。他嘴上很有礼貌,动作倒真是不客气。
  看样子不是来找她的。常慧识趣,放下杯子就想回房。却被老人叫住:“常小姐不用回避,敝人也有话要跟您说。”
  “你想干什么?”陆秋名放下菜刀,拿毛巾擦了擦手,走到老人面前,“王叔,您这样会不会太冒昧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您。”看到陆秋名,王叔皱起眉头,语气变得不善,“陆先生,您可让我一阵好找。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这合适吗?”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陆秋名说,“人总要吃饭。肚子饿了就做点吃的,有什么不合适?”
  青年的语气隐隐散发出不悦的气息。虽然听起来和常慧无关,但她总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有似无地在瞥她。
  “您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看陆秋名表情紧绷,王叔也换了称谓,“少爷,这不是您该住的地方。”
  “王叔,我在这里住得很好。”陆秋名极尽忍耐,克制自己的声音,“房间很大,常……房东小姐也对我很好。您不用担心。还请您回去吧。”
  “少爷,这房子不合您的身份。”王叔却毫不留情,“您一直待在这,会有损陆家的颜面……”
  “喂我说,停一停停一停。”眼看他越说越离谱,常慧终于听不下去,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我的房子不合他身份,嫌我家丢脸是吧?”
  “常小姐您有所不知……”
  “你叫什么,王叔是吧?”常慧不想听他废话,连珠炮似的说道,“我不管你和他什么关系,你们有事自己私底下解决。我只知道我的房间租给他了,我们按合同办事,走的正规流程。房子再破也是他愿意租的,你算老几,凭什么在这指摘我家?”
  常慧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天热就火气大,正好来个撞枪口的。
  “抱歉。”王叔语气放缓,“常小姐,老夫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说错话了,还请您多担待。”
  “敝人是陆家的总管家。这次来,是想请少爷回去……”
  什么豪门阔少下放平民家体验生活的剧情吗。是不是太离谱了点。
  “我不回去。”陆秋名说,“王叔,既然他们都说让我自生自灭了,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来找我?”
  “少爷有所不知,家里出了大事。”王叔叹了口气,好像很无奈的样子,“上次夫人那样说,也是在气头上……少爷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您待会看看这个吧。”他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陆秋名,“现在家里就只指望您了。”
  “等一下啊。”常慧最见不得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戏码,又一次插话道,“那个,王叔啊,不是我要打扰你们说话,我只是想强调一下。你让他回去我没意见,房租我不会退的啊,咱们当时合同都签好了,现在住了还没到一个月,如果毁约的话,我说不好会不会去告他。”
  “我们可以赔偿的……”
  “赔?我说大叔你是不是给豪门当管家当久了,不接地气了?”常慧忍不住笑了一声,“你知道他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吗?搬进来第一天就把我厨房炸了,我还没找他赔精神损失费,你倒好,直接说要退租。你们把我家当什么了,说租就租,说走就走?你以为是酒店?”
  常慧举手投足很生气的样子,一时把老头说懵了。
  他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位年轻的女房东。她看着年纪不大,中等偏瘦的个子,光看外表就是个文弱的女孩子。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能说会道的,看上去还真不好惹。
  “是老夫欠考虑了。抱歉。”王叔说,“那老夫今天就先告辞了。少爷,还请您细细考虑,以大局为重。”
  “对了,老夫给您带了些东西,都是您合用的。”
  话音刚落,进来几个壮实大汉,搬进来十几个纸箱。
  “喂,你们可小心点,别磕着我墙纸了。”常慧对他们指手画脚,“就那个大房间,他房里放得下啊,都放里面。别放外面碍我事。”
  搬完东西,王叔带着一群人快速地离开了。
  神经病啊,演电视剧吗。
  …………
  ……
  “陆秋名。”莫名其妙被摆了一道,常慧气愤地喝下一口冰水,“你不应该解释一下吗?”
  灶台那边的青年却气定神闲。他打开电饭锅,舀出一碗米饭,放到一旁备用。
  “嗯……确实应该。”他拿起菜刀,继续切着刚没切完的菜,“想听什么,房东小姐?”
  他头都没回。
  常慧绕过岛台,走到他旁边:“跟人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应该看着别人的眼睛?”
  她这才看清砧板上的内容,是包菜。青年的右手紧握菜刀,左手紧紧抵着包菜。随着利落的直刀,包菜被他切成了整齐的细丝。
  “是吗。”他没有看她的眼睛,而是自顾自地动作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里有这种规矩。毕竟房东小姐也经常不看我的。”
  他拿起一个刷得干净的平底锅,用厨房纸擦干水分,架在炉子上,准备开火。
  “……”常慧没想到他会噎回来,“那现在是怎样,搬走?”
  “这不正是房东小姐想要的吗。”他笑了笑,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寂寞的侧脸,“我不在这儿的话,就不会有人把厨房搞得一团乱了。”
  原来你知道你不会做饭啊。那你能不能别做了。
  “放心吧,租金不用退给我。”他拧开天然气的旋钮,往锅里倒了些油,“希望房东小姐到时候手下留情,不要真去告我。”
  “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豪门少爷下凡体验生活?”常慧不想跟他打谜语,直接问道,“现在玩够了,就要回去继承家产?”
  火开得不大,油在轻轻地加热。青年打开抽油烟机,为即将到来的油烟做准备。
  “我不是什么少爷。”他盯着那一小块油,似在观察它的状态,“我家……也不是豪门。”
  “那这又是管家又是少爷的,是在……?”
  “他们就是这种风格。”陆秋名拿锅铲翻了翻底,“之前是小康到中产的水平,这几年投资失败,生意也不太行了。他们只是习惯了装样子。”
  看着好像差不多,他把搅好的鸡蛋液倒了进去:“给房东小姐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你知道就好。”锅里的鸡蛋黏住锅壁,常慧一眼就看出油温低了,“不过,你看起来确实很像富二代。”
  穿的用的都是名牌,手上还戴着很贵的表。谁看了都会觉得是有钱的留学生。
  “可能确实是这样吧。”他拿着锅铲在锅里搅动,鸡蛋被戳碎,黏糊糊地贴在锅里,“但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之前在语言学校,也有些同学以为我家条件很好。”他自嘲地笑了笑,“但只有我知道,我想要的……一次都没有得到。”
  闷头说了半天话,青年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
  “呃……”他就这样看着她不说话。常慧怕他把鸡蛋炒糊,用手指了指锅里,“小心火候。”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她说,“你觉得不重要的,对别人来说可能是梦寐以求的东西。人就这样,对自己没有的东西都有着不切实际的渴望。”
  她要是有他这家庭条件,不说回去继承家业了,光是打点钱给她,都够她办完很多事。
  而他拥有着这样好的条件,想的却是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他们之间有着天差地别。
  “追寻自己所渴望的事物,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他机械地翻着鸡蛋,油都已经有些被炒干了,“是否切合实际,不是别人说了算。对吗?”
  你明明也有在坚持的事情。你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你却习惯性地筑起名为“差距”的壁垒。
  当然,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那我也……
  “既然这样,那你听那老头的干嘛?”常慧抱着双臂,无所谓地说道,“他只是一个打工的,都敢这么跟你说话。你在家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吧?”
  “理他做什么。成年人了,该硬气起来就要挺住。”常慧说。
  “我已经有十多年没回过家了。”陆秋名关掉火,盛出炒得有些干巴的鸡蛋,用锅铲刮了刮锅底,“要不是真出了问题,他们应该也不会想起我。”
  你都经历了什么啊。
  “那你也不容易。”常慧无奈地说,“这不就是纯纯的备胎嘛,要用的时候才想起来。”
  “对。”陆秋名突然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她,“房东小姐这个词用得好,我就是个备用役。不管做了多少事,也得不到一点公平的对待。”
  “这些人对我,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可恶?”
  “……”总感觉他好像在指桑骂槐,但她也没有证据。
  “先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常慧顾左右而言他,“你是要做番茄炒蛋吗?”
  她看向岛台,切好片的番茄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对啊,做这个也不需要包菜丝吧。
  “本来想做蛋炒饭的。”陆秋名说,“但被王叔一搅和,顿时没胃口了。”
  你那鸡蛋都炒成这样了,想好吃也有点难度吧。
  “要不我来?”常慧看着那碗米饭,“你这个饭是刚煮的吧,不能直接炒的。”
  我怕它下锅糊成一团。
  “是这样的吗?”青年好像有些惊讶,“所谓蛋炒饭,不就是把鸡蛋和米饭一起炒吗?”
  “米饭一般要用隔夜饭的。”常慧拿出一个大盘子,把米饭扣在上面,“刚煮的米饭很湿润,但炒饭最忌讳的就是水多。如果用新鲜的米饭,水分很难炒干,下锅很容易黏在一起。”
  “原来如此。”陆秋名说,“之前我在英国打工的时候,中餐厅的老板就是直接煮了炒的。我还以为……”
  “那他生意好吗?”
  “不太好。好像上过本地避雷名单。”
  “那不就得了。”
  常慧把米饭尽量在盘中摊开,增加散热面积。又回房找出一个手持小风扇,塞给陆秋名:“拿好。”
  青年乖乖地握着风扇,对准盘子。
  还好,这米饭煮的时候本身没放太多水,看样子是按电饭锅饭釜刻度来的。常慧拿起勺子,不停地翻动米饭,使米粒吹风均匀。
  估摸着差不多了,便重新开火。先加一点底油,在油里先放一点盐,是让炒饭入味的秘诀。再倒入米饭,开中小火翻炒。待到米饭炒得颗粒分明,在锅中隐隐跳动的时候,倒入鸡蛋。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在鸡蛋里加盐,怕先加鸡蛋会太咸。
  炒得差不多了,再加入包菜丝,炒至断生。最后加点白胡椒粉,味精,撒入葱段,即可出锅。
  给他装了一盘,她给自己也盛了一小碗。
  金黄喷香的蛋炒饭,使用了最简单的做法,没有什么“金镶银”的炫技成分,但依然风味十足。陆秋名舀起一勺,鸡蛋焦香十足,米饭粒粒分明,包菜丝吸足了油,散发着蔬菜的香气。调味恰到好处,葱段香气扑鼻,简直是点睛之笔。虽是家常的做法,但确实比中餐厅的出品好吃太多。
  只是不知道,和她沉默地一起吃饭的机会,还会不会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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