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少年眼睫低垂,在江盛怀眼中,这就是一种默认。
  “今天叶凝——你小姨。她也和我秘书通过了电话。”江盛怀说,“以后,周一和周四的晚修,你留在学校上。”
  这是折中之后的妥协。
  周一和周四最后一堂晚修都是物理,叶凝仔细分析过江麓各科的短板。
  “小麓,你好好想想吧。”江盛怀起身,往门口走去,“不要总做孩子气的事情。”
  他声音一顿,复又道:“再过几个月,你就十八岁了,已经是个大人了。”
  “你妈妈说,无论如何,她也要陪你过这个生日。”
  “好,谢谢爸爸。”
  开门声响起,江盛怀离开了,西服外套还搁在椅背,隔着桌子,似乎也在凝视着江麓。
  放在膝盖上的手蜷起又松开,静谧无声的书房里,江麓仍坐在那,神情木然,腰背却挺得笔直。
  “……少爷?”
  过了一会儿,佣人试探似的声音传来,她要进来将那件西服拿去熨烫。
  江麓没回答。
  借着书房里暖色的光,佣人看到了一张格外冷淡的侧脸。
  秋夜,露水越发深重,胡桃木色的钢琴旋律不休。
  近乎自我惩罚一般,江麓不间歇地一遍遍地演奏,很长时间以来,他就用这样的方法排解自己。
  其实算得上有些极端,因为不知疲倦的练习会逼迫他走入情绪上的死胡同。
  江麓不想那么焦虑,也不想让父母对他失望。
  童年时允诺过母亲的乐章他早就可以弹出,但是那条人尽皆知、他必须要走的道路,还要走多远、多久才可以抵达?
  江麓垂眼,看着黑白的琴键,指法已如本能,可哪怕弹到痉挛,心里好像仍然只有空荡荡的一片。
  他沉默着继续。
  凌晨,两点。
  等到江麓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连多余的力气都没有了。上了一整天课,没吃晚饭,更没有休息,体力早就到了临界点。
  他蜷在被子里,感知到疲惫很好地将情绪麻木了。
  他钝钝地想,今天的练习比往常更久,爸爸应当就会相信,他的重心一直只有钢琴。
  以后,可以留在学校更多的时间了,也是值得开心的事。
  江麓麻木了情绪又起伏,像被浸在酸涩又温热的水中
  班上总是很热闹,和商泊云——和同学们在一块也很开心。
  可是,他不想被当做不体谅大人的坏孩子。
  尽管,他也不被允许做一个孩子。
  他蜷得更紧了些,呼吸闷着,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他听见——
  “小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有时候宁愿,你不是明薇的孩子。”
  “我们的儿子,怎么可以是一个变态……”
  “这是病,可以治好的,别怕……痛也忍着。”
  好像坠入了一个漩涡般的梦境中。
  纷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雨声纷至沓来,砸落在茂密的草坪、红砖的墙面,砸落在治疗室冰冷的窗沿。
  那些纷繁的声音越来越大,像张网一样,密密麻麻地将他包裹,痛意从四肢百骸传来,有人以冷漠的语气在他周身交流,是慢条斯理的英文,他头痛欲裂,听不真切,只觉得一切都被瓢泼大雨所吞没。
  窒息感涌来,江麓猛然睁眼。
  窗外,秋朝是明亮的光景,甚至有些刺目。
  长洲昨夜并没有下雨。
  他仰躺在床上,浑身发沉,头晕目眩,好像一整晚都没有休息过一样。
  凉意涔涔,原来整身睡衣都已经被冷汗湿透。
  时针走过了七点,老纪已经在前厅等了好一会儿,却迟迟不见江麓下来。
  睡过头这件事情,从来不会发生在自律的小少爷身上。
  保姆上楼,敲了几次房门,也不得回应,终于拿钥匙打开了门。
  “少爷,我进来了。”
  清晨的阳光落在胡桃木色的钢琴上,身形有几分伶仃的少年扶着门框,微低着头,额发散乱。
  “早上好。”江麓咳出口热气来,苍白的脸瞬间涌上血色,“我好像发烧了。”
  保姆看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连忙道:“我去联系医生,您先休息。”
  早读的铃声响了又敲,五班教室的最后排,有一个座位却始终空荡荡。
  陈彻扭过头来,语气欠揍:“刚和你做一天同桌吧?江麓他这就不想来学校了?”
  苦于自己一直被商泊云拿捏,陈彻昨天做了恋爱辅导后,终于发现一个挑衅商狗子的方法——用钢琴家。
  但商泊云没理他。
  他低头,手机点开了江麓的聊天框。
  生病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从小不坦诚到大的江麓暂时没有和他交底的自觉。
  指尖敲敲打打,身后忽而响起了叶凝的声音。
  “小商同学,来一下办公室。”
  叶凝往他手里看了眼,轻咦了声,“学校不是禁止放学前拿出手机吗?把手机也给我带上。”
  陈彻没憋住笑,在商泊云起身后瞬间破功。
  第39章
  商泊云顺手把手机放进了兜里。
  走廊上热闹得很, 五班的、六班的都在外头晒太阳。
  “老师好!”
  一群皮猴子歪歪扭扭倚在栏杆边上,打招呼的样子很没个正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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