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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次品_分卷阅读_150

  白银十卫在能源充足下的急行军是非常反人类的, 素质不够的人员在上机甲之前, 必须先接受大剂量的舒缓剂,而在整个行军过程中, 任何人——包括总指挥官和各机甲的驾驶员在内, 全都不允许在机甲上走动, 每个人的位置都被保护性气体固定。由于速度太快,所有机甲剑沟通都仅限于机甲上简单的通讯信号, 没有语言。
  陆必行匆忙赶来的时候, 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忘了关,还在展示第八星系通讯网设计图。
  林静恒在重三门口等着他, 闲话不叙, 直接说:“要上今天的机甲, 身体必须是最好的状态,有一点不适也不行,如果你有问题,留在基地等我。”
  陆必行其实不是一点不适, 这一路狂奔过来, 他的耳朵响成了风筒, 胸口像是要炸开:“给我……给我一针舒缓剂备用。”
  林静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地点点头,转身踏上重三,沉睡的巨怪在他连上精神网的一瞬间就发出沉沉的叹息,五分钟之内,整个机甲战队都已经秩序井然地排在了轨道上, 轨道预热开始。
  陆必行狂奔的心率慢慢下降,火烧火燎的焦灼却随即升起。
  独眼鹰不是个保姆式的父亲,以前在凯莱星上,他自己就吊儿郎当地到处散德行,整天吃喝嫖赌,给小孩做出了一个教科书式的坏榜样,他从来没个当爹的样,当然也没什么威严,更不可能像个正经大人一样引导他。
  可是对于一棵树苗来说,如果土壤足够肥沃,阳光与水足够充分,哪怕没有人来随时修剪,它也会自行长高成材,并且自由自在地描绘出自然的形状。
  独眼鹰对于陆必行来说,就像那些无处不在的土壤。他不必总是低头观察土壤的状态,也知道那是他生命本源的东西。在他最幼小、最脆弱的时候,他知道这个人会为他倾其所有,那种强大的安全感像一层最厚实的防护罩,支撑着陆必行一次一次地复健,在他直面地下室的怪物崩溃后,再重新组合起自我。
  独眼鹰他们与基地的远程联系在报警后立刻断开,这是什么意思,陆必行不敢深思,只好逼着自己不想,扣在身侧的手紧绷得没有了知觉。
  林静恒肯定是不会安慰他的,好在陆必行也不是个需要安慰的人,两人一前一后,沉默且快速地穿过重三的通道,来到核心控制室。
  重三中所有人员已经到位,核心控制室里与平时不同,摆满了一个一个的护理舱,蚕茧似的,在机甲穿过第一个跃迁点的时候,保护性气体就会将护理舱之外的整个空间都填满,最大限度地保护机甲上的成员。
  陆必行把目光从林静恒的背影上收回,不动声色地闭了闭眼,接受快速消毒和全身扫描,踏入护理舱,开始靠数呼吸来平静自己。他想,如果只是焦虑,自己大可以留在基地里默默焦虑,既然登上了这艘机甲,不如思考一些有用的事分散注意力——比如谁会伏击独眼鹰?私仇、报复?还是另有图谋?这些人里谁有能力调来一个军团的兵力?
  杂七杂八的念头潮水似的在他心里升起又落下,一时找不到头绪,就在这时,林静恒忽然伸手按住了即将落下来的舱盖。
  陆必行一愣,有些愕然地看向他,林静恒一手撑在护理舱上,护理舱冰冷的金属外壳与他同样冰冷的面容相得益彰,他像是想说点什么,可是天生不擅长此道,临时让他即兴发挥也实在难为他。于是林静恒沉默了一会,一声不吭地拉起陆必行的手,轻轻地打开他被指甲硌出印记的手心,又替他关上了个人终端里的设计图稿。
  不知为什么,就这么个动作,陆必行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情绪差点破功。
  林静恒一垂眼睫,轻轻地说:“我在旁边。”
  陆必行一把扣住了他的手,用尽了全力,像是想把他连皮带骨地捏进手心里。
  失态了一秒,他略微松了手劲,冲林静恒挤出一个微笑:“将军,你这就很阴险了,是传说中抓人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好骗人失身吗?”
  林静恒没来得及回答,重三里已经响起了湛卢的声音:“机身加压,动力系统预热,请所有人员就位——”
  他于是匆忙间低下头,用嘴角在陆必行手背上一点,放开了护理舱盖。
  落下来的舱门隔绝了两个人的视线,陆必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角有些发烫。
  “嗡”一声,先遣队已经开始升空,基地的地面随着机甲群的起落而微微震颤。
  “等等,那要是半路遇到突发情况怎么办?”周六第一次碰上这阵仗,躺进护理舱里时仍在操心,“在这里面,大家能及时沟通吗?”
  “突发情况一般来不及沟通,得要驾驶员便宜从事。”他旁边的白银九说,“你没注意到每架机甲的第一驾驶员都是少校以上吗……哦,对,现在也没什么少校不少校的了,放心吧年轻人,这些人一起打过的仗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他们之间的默契不亚于钢琴家的十根手指头。”
  周六他们虽然一直追着林静恒叫将军,但“联盟上将”究竟是个什么级别,这帮八星系的乡巴佬们其实没什么概念,可“少校”他是知道的——七八星系交界处,打击边境走私管理局的负责人就是一位少校,周六是走私犯的后代,对这位少校先生耳熟能详,从小就知道这是一位大腹便便、饱食终日的老官僚。
  周六一时震惊了,不由得问了个没见过世面的蠢问题:“少、少校,少校也亲自参战吗?”
  机甲缓缓起降,落在轨道上,对接时微微一震,旁边的白银九被他逗得笑出了俩酒窝:“少校算什么?你跟在将军身边混到现在,看见个少校还新鲜?你知道整个联盟只有十六位上将吗?在你印象里,难道军委高官都是挺着将军肚、颐指气使的老胖子吗?”
  周六瞠目结舌:“……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身体发福、形象不佳,要是让媒体逮住会引发舆论风暴的,也就是你们这边远地区的军官才敢那么随便,在联盟中央军委,连三百多岁的老元帅都得控制饮食和形体。”
  周六咽了口唾沫,被这个比模特队要求还严格的军委震惊了。
  “当然,混到这个级别,最主要的工作也就是维持形象了,前线上将只有林将军一位,”白银九笑容渐收,顿了顿,他说,“陆信将军当年是因为收复第八星系,才被破格升为上将,林将军出生在和平年代,本来,以他的年纪和资历是不足以达到这个位置的,除了复杂的政治博弈以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们白银十卫。”
  周六天生一股往上爬的野心,机灵得很,知道林静恒把自卫队混入白银九,虽然日常折磨得他们生不如死,但也是为了提拔他们,趁着机甲在轨道上预热,他瞪着眼睛,听得目不转睛。
  “‘白银十卫’因为一直驻扎在白银要塞而得名,按照不同职能分为十部,其前身叫‘魅影’,在新星历联盟成立之前,曾是星际第一佣兵团……唔,你也可以理解成我们是最厉害的星际海盗。在战争最后关头,我们承认了联盟自由宣言,站在联盟这边,奠定了联盟政府的合法政权建立,但魅影不驯惯了,不肯服从军委管制,那时候联盟需要各方力量支持,不能说嘴打脸,所以只能和魅影签下平等合约——也就是说,其他的军队是军委麾下认命的,我们是军委雇佣的,这是白银十卫的历史。”
  “两百多年来,联盟沧海桑田,很多人死了,很多人变了,但一代一代的白银十卫恪守承诺与传统,除非退伍离开,否则如无战事,绝不离开白银要塞十个航行日以外,绝不私自武装,绝不扩充队伍,我们宣誓放弃自己一切人身自由,为自由宣言而战,唯一保留的权利,就是可以不承认直属上司的指挥,紧急情况下由十个卫队长自治。至今,我们承认过的指挥官不多,陆信将军是一个,但是后来随着联盟八大星系收复,陆信将军开始参与整个军委的统筹管理,觉得白银十卫听命于他一人的传统有豢养私兵之嫌,为了避嫌,他宣布不再直接管理白银十卫。”护理舱的罩子缓缓落下来,隔绝了周六的视线,最后一瞥,他觉得这位白银九的兄弟脸上有淡淡的风霜气。
  保护性气体释放的声音响起,周六听见那个人若有若无地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与联盟一拍两散,是联盟先撕毁了自由宣言啊……”
  巨大的轰鸣声响起,淹没了他的话音,保护性气体释放出来,充斥了整个空间,机甲群以重三为核心,一道光似的穿过启明星的大气层,直奔第一个跃迁点,没有一点交流,每一架机甲都好像是其他人身上的一部分,整肃得惊人。
  穿过跃迁点的一瞬间,周六感觉整副内脏好像被坠了个千斤坠,要将他心肝都拖出来,后背几乎是黏在机甲舱壁上,他有种可怕的错觉,好像自己正在被一寸一寸地撕裂,护理舱窒息似的密闭空间加重了这种恐慌,周六把口鼻凑近氧气口,大口地喘息着,用尽全力克制自己不要慌张地大叫。
  他简直不敢想象,同样是这种状态的驾驶员到底是怎么保持高强度的冷静的,稍一思量,几乎觉得有些恐怖起来。
  然而再高的速度也赶不上救独眼鹰,除非他们有一个可以炸裂整个星系的超级跃迁点,让他们精准瞬移。
  独眼鹰已经多年没有体会过被人一点一点逼下精神网的感觉了,将断未断的时候,他仿佛出现幻觉,听见了那首百年前的战歌——
  “我们来自海角,封闭沉默的群山,
  在星光抛弃的荒原,点起呼唤自由的烽烟。
  听见……”
  “听见……”独眼鹰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喃喃地接上了仿佛已经忘却多年的歌词,“狂风在咆哮……”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扭头转向已经沉寂许久的通讯频道,隐约的歌声从通讯频道里断断续续地飞出来,渐渐清晰,播放的是当年自由联盟军里传播最广的版本。那一版没有任何技巧性的东西,复杂的曲调被简化得近乎平铺直叙,合唱不分高低声部,只是所有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因为笨拙而显得格外真挚。
  “狂风在咆哮,血在烧——”
  一架已经逃离的小机甲突然从伏兵背后蹿出来,一发导弹猝不及防地切入伏兵中,不知是技术还是巧合,正好打中了一架中型机甲的武器库。
  对方的军备显然十分充足,武器库自爆的动静惊天动地,侧翼的机甲群编队一下乱了,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另一个跃迁点里又蹿出一架机甲,打出了一排近乎无差别攻击的高能粒子流,正好扫过方才的遗骸,导弹碎片卷起了致命的能量旋风,撞向敌军,与此同时,开炮的人在通讯频道里,鬼哭狼嚎地来了一嗓子:“脚步在跃迁,旗在倒——啊,朋友——”
  另一个声音响起:“灰狼,跑调跑沃托去了!”
  “灰狼”没来得及回答,六号机一触即走,重新消失在跃迁点里,短暂地从通讯频道中断开,只留下了他“绕梁三日,噩梦不绝”的歌喉。
  本已经消失到可追踪范围内的小机甲们一架接一架地冒出来,像爆发的跳蚤,从各种夹缝里冒出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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