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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鹤 第21节

  “是呀,爹爹说你只教我一个月,我不好好学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突如其来的难过山海似淹过宋锦安,她分明袖口下的手掌要生生抠破,却只能客气道,“小少爷很喜欢我么?”
  “很喜欢,那宋五姐姐喜欢我么?”
  宋锦安微愣。倘使她可以说真话,她一定道,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想以宋锦安的身份伴他牙牙学语,伴他蹒跚学步。
  然,她是宋五。
  “小少爷冰雪聪明,谁都喜欢。”
  得了宋锦安的回答,谢允廷羞涩抿唇,怪有些不好意思地呼哧呼哧跑去书房。
  “你若是真喜欢小少爷,日后即使出了府也可时常来探望,我们还能拦你不成?”琉璃叫两人整出身鸡皮疙瘩,瞪眼宋锦安。
  宋锦安笑笑没接话,转身去了书房。
  软凳上谢允廷绷着脸描样子,一笔一划铆足劲。
  宋锦安心念一动,轻轻抬起他的笔,“这里再缓些。”
  “以前不是这般教的呀。”
  “因为这是我新学的画技,更厉害。”宋锦安握住他的小手,包裹的严严实实,“从前我教你的东西你去别处也能学会,现下我教你些独门秘诀。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告知旁人,爹爹也不行。”
  “好!”谢允廷小脸通红,头遭有了不能告知谢砚书的小秘密,看着宋锦安宛如最好的朋友。
  “你从前不是想学画雪么?我教你。”
  “宋五姐姐你好好呀!”
  宋锦安默然,她搁下最后一笔。画卷上沸沸扬扬的雪子远胜燕京任何一年。
  “好漂亮,可惜我身子不好,爹爹都不许我去玩雪。”谢允廷遗憾地垂着脑袋。
  宋锦安拉起他的手,半蹲于谢允廷跟前,“小少爷乖乖吃饭喝药,以后便能出去玩雪了。”
  “唔,但是我娘亲就是在个雪天走的,爹爹说她要回家去。”
  “那小少爷,知晓你娘亲的名讳么?”宋锦安心尖尖疼的厉害,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温柔笑意。
  谢允廷警觉地捂住嘴,连连摇头。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叫宋锦安哑然失笑,“无妨,我是你娘亲很要好的朋友,我也知晓她的名字。”
  谢允廷怔怔的,半响没反应过来。
  “学的如何,时辰到了。”琉璃推开门径自入内,看清谢允廷脸上的呆滞不由得苦笑,“宋五,你又同小少爷讲甚么故事了?”
  “民间俗语。”宋锦安轻飘飘揭过话,上前打水净手。
  琉璃端着盆红澄澄的樱桃放于谢允廷跟前,亲取了枚喂他,复而想到甚么头也不回地喊住宋锦安,“你回去的时候可小心点。”
  “怎么?”
  “府上来了位客人。”忽然,琉璃想到甚么娇嗔宋锦安眼,“我想错了,你也不必避着,保不齐能成段好事。”
  宋锦安二丈摸不着头脑,那头琉璃却决计不肯说。宋锦安只得快步从韵苑小道走。
  谁承想,一方帕子直接飘到她脚边。
  宋锦安愣愣,狐疑扭头望去。
  假山上爬着位青衣少年,他约是十八岁的模样,长得倒是眉清目秀颇为周正,只是脸上肿起的抓痕瞧着有些滑稽。约是没承想路上有人,那少年毫无形象抱着凸出的岩壁。
  宋锦安下意识偏开脑袋。
  那人却反应过来,面上青红交加,玉冠上的白翎也抖三抖。
  忽有寒风刮过,宋锦安肩头瑟缩下。
  此举落在晏霁川眼中那可不对味。他疑心对方是吓哭。
  “姑娘莫怕,我不是刺客。只是叫猎狗追的上山,一时间下不来了。”
  宋锦安循声抬眸,心里头好笑。哪家刺客能作成他这副模样?
  “姑娘若是方便,可以替我喊个管事来么?”晏霁川弱弱捂住脸,约是觉着此举委实不雅,耳根子泛红。
  宋锦安犹豫片刻颔首。看眼绣有紫藤的帕子还是没捡。
  随管事一道来的还有余家二公子,他笑得直不起腰,“晏霁川,真出息!你家世代从军,怎就出了你这个书呆子?”
  晏霁川扶着梯子颤颤巍巍爬下,眉宇间难得带点恼怒,“我还不是替你家来游说的,谢砚书的面都没见着,还叫狗追着跑,再不信你的鬼话!”
  “晏兄别气,待会见谢小少爷的礼都从我银库里扣。”余二公子忍住笑意拾起帕子,“喏,你娘亲的刺绣,别落了又叫你爹揍一顿。”
  晏霁川收好东西,大步朝韵苑去,因前院通过声,琉璃倒也没为难他们。
  余二公子诚恳递上几房砚台,“听闻谢小少爷近日在学画画,故买得些小玩意望能讨小少爷欢心。”
  “多谢两位公子,若不嫌弃的话可去看看我们小少爷刚作的画。”琉璃眼睛一点便知晓那是上好的澄泥砚,确叫余府大出血了。她笑眯眯命人收好东西,客气地上茶。
  晏霁川扭头瞧见副画。
  素雅雪景图,颇有遗世独立之味。
  “湖天雪景弄朝晖,清彻如云散雨衣。”晏霁川指着这画讶异,“你们府上画师做的?”
  “正是。
  得到肯定答复,晏霁川喃喃,“民间还有如此人才,可否请姑姑替我引荐番。”
  “晏小侯爷来时没见着她么?才出去的,身着青色长裙。”
  “那位!”晏霁川耳垂微红,暗恼自己的出场未免太狼狈,他结结巴巴,“你们先聊着,我有点事情。”
  余二公子莫名其妙,“喂,你别又迷路叫狗撵了!”
  晏霁川记着宋锦安离去的方向,脚步迈得快。他于琴棋书画上自认造诣不凡,此时见画如遇知己,头遭迫切想见位姑娘。
  远远瞅着宋锦安要掩上院门,晏霁川快步上前,“姑娘留步。”
  宋锦安住手,讶异挑眉,“你是?”
  “姑娘会画画,我也会,我是鲁派,我瞧你落笔时讲求……”
  “你大老远追过来想问这个?”
  “是,姑娘要和我探讨探讨么?”
  宋锦安看着对方发亮的眼,淡定合上门。“孤男寡女不方便。”
  谁知晓此人是来做甚么的,她只求安安稳稳度过在谢府的月余,绝不想再出乱子。
  那晏霁川叫人明晃晃拒绝,倒也不恼,“姑娘师从何人?”
  “几岁学画?”
  宋锦安拧着眉头拉开小截窗柩,“你再不走我喊狗撵你。”
  晏霁川噤声,用手比划着下次再来。
  眼见晏霁川走远,宋锦安心里好笑。谢府这般龙潭虎穴也由得他下次来么?
  抬手解开披风搁在木架,宋锦安捧卷书倚在榻上,目光却并未留在书页,反倒是望着屏风。
  方才,她在琉璃那听得个消息。
  过几日,便是谢砚书要去香山寺庙祭拜宋锦安的日子。
  她也想去,那里头住着她的呦呦。
  宋锦安一时间心乱如麻,且不说她要以何身份跟着,光是谢砚书看管犯人似得待她也不能叫她有离府的机会。
  足足坐至傍晚,宋锦安咬牙提着灯笼朝前院去。
  崔氏
  谢府月色沉沉, 寂静无声。
  宋锦安轻轻叩响门扉,良久,她听到谢砚书说进。
  谢砚书抬眸看眼宋锦安。
  今儿宋锦安一身灰白色丝绸罩衣, 立于暮色中倒是清瘦外‌有些窈窕。
  “接着念信。”谢砚书手腕一偏, 两‌枚瓷瓶稳稳落在宋锦安跟前,倒也未见碎。
  宋锦安拾起‌瓶子,掌心磨擦,从善如流道,“宋大小姐常会忆起‌宋府里的槐树,她曾在树下‌同兄长嬉戏。若未逢巨变,宋大小姐该是能于元泰元年成‌为‌姑姑的。”
  说罢, 宋锦安拔开‌瓷瓶封口,闭着眼咽下
  依譁
  ‌药丸, 熟悉的苦辣感这次只叫她眉头‌皱皱。
  “还有事?”见宋锦安没走,谢砚书开‌口。
  宋锦安颔首,“我确实有件事想请大人同意。听闻过几日大人会带着小少爷去香山祭拜,可否允我同行?”
  “你应当清楚你身上的嫌疑尚未洗清。”
  “我知晓大人怕我私自出逃或是里应外‌合,然我受毒药钳制又遭姚瑶看管, 大人觉着以我不会武的能力何以逃出生天。”
  “宋五。”谢砚书缓缓放低语调,“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闻言, 宋锦安心头‌冷笑‌,若她不聪明, 怕是见谢砚书的第一面便漏了馅, 早困在谢府做只金丝雀了。
  “大人, 再怎样说, 我同宋大小姐有几年情分在,若死后都不能前去祭拜, 未免寒心,宋大小姐在天之灵可会安稳?“
  “她不是你拿来利用‌的筹码。”谢砚书双眸淬冰。
  宋锦安却面不改色,只温顺垂下‌眸子,“谢大人敢说你同宋大小姐相识多年未有过一刻利用‌她的心善?”
  不待谢砚书开‌口,宋锦安颇为‌歉意一笑‌,“当然,我并非说自己是在利用‌宋大小姐。毕竟我只是在感怀宋大小姐,谢大人能体会到我的哀思罢?”
  一时间,谢砚书没应。
  而后,宋锦安听到他的声音,“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宋锦安的睫羽微颤,静谧墨色里,她遥望那个几乎同夜混为‌一滩死水的人,莫名品出哀绝两‌个字。
  好像自她重生以来,每每见谢砚书独处时他都这般寂寥到格格不入。纵是面上的冷冽也难掩愈来愈浓的疲惫和清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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