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雅南正往水箱铺上一层绿灰色的鹅卵石,每一颗都滢滢发亮,他专心地捡起一颗擦拭,再小心翼翼用镊子放进水箱。隔着通透的琉璃,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楮看过来,他下意识手抖了一下,一颗石头扑通落水,泛起颤颤的涟漪。
  莳萝饶富趣味地打量着鱼缸里的金鱼:“所以你希望你的水女仙是什么颜色的?”
  雅南扮演的角色就是那位被水泽女仙祝福的小英雄,莳萝私心想选他喜欢的鱼放在背景板。
  雅南心不在焉:“黑色……白色和红色吧?”
  仅仅是妄想都是亵渎,他在心底请求女神原谅。
  “那不就是奇迹吗?”莳萝忍不住笑:“你把奇迹拿出来吧。”
  “不行!”
  雅南有一瞬间按耐不住孩子的独占欲。他私心想将那只与女神相似的小鱼留在身边,就像护身符一样,一刻都不分离。
  不过少年很快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和谁说话,又生硬转了个弯:“女士,奇迹它生了病,我怕它感染其他鱼……”
  “你忘了我是药士啊,人和动物我都会医。”
  雅南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话,他心生懊恼,抬头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明白自己被捉弄了。
  “除了奇迹其他都可以……”其实心思敏锐的少年不是没有察觉,女孩对自己一直抱持着若有似无的包容和善意。
  她无视那些才华非凡的歌手,却和自己无比亲近。
  “女士,求你了。”雅南轻声说,这是第一次,不是卑微的乞求,而是大胆的索取,因为知道被偏爱着,所以有恃无恐。
  “剧本的女仙永远比不上我真正的女神,奇迹和其他金鱼不一样,我不想给任何人看。”
  莳萝感动得只想给小信徒承包一整片鱼塘,需要的话,鲨鱼她都可以给他扛过来!
  “行了,行了,你好好照顾奇迹吧。”
  莳萝指了指几条鱼,还是提点一下雅南: “金鱼如果不照太阳会容易退色,这几条就让我拿走吧。”
  她指了几条白金鱼,尾鳍飘逸透白,几片残存的红鳞彷佛雪地凋零的梅。
  少年闷闷问:“一定要阳光吗?”他的金鱼就不能像他一样吗?
  “动物和植物都需要阳光才能长得好啊,你也是,多出去晒晒太阳,才能长得高。”
  以后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走出这间阴暗的房间,拥抱阳光活下去啊。
  雅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女士妳会来看今晚的预演吗?”
  “当然…….”莳萝瞇起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今晚?”
  “派屈克大人说看到愚人王的船只跟在后面,怕被抢生意,就号招大家今晚表演,举行晚宴,先行欢迎另一船的贵族老爷。”
  派屈克大人正是饰演成年的加贝尔,艺名是金雀花,生得深发蓝眼,英俊年轻,是海妖号上与银舌头齐名的招牌歌手。收藏家十分看重他,认为派屈克简直是自己年轻时的翻版。观众暴动的那晚,派屈克也受了伤,收藏家紧张得像儿子出事一样
  莳萝没想到他们竟敢擅自作主,她刚进底舱时夕阳就要下山了,那不就只剩一两个小时?
  她当下也顾不得鱼了,严肃地嘱咐雅南暂时待在房间,不要出来。
  一到船长的舱门,老诗人正在乐僮的帮助下穿衣打扮,莳萝还有什么不明白。
  “我好像没收到晚宴的邀请?”
  收藏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对乐僮使使眼神,对方识趣地退下。
  他佯作怒道:“女士妳不知道啊,愚人王那浑蛋一直在跟着我们!八成是打算拦截贵族老爷的船只!那些没观众的劣等游船就经常干这种事!”
  莳萝静静地看着他。
  老诗人摸摸鼻子,也不演了。
  他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点也看不出往日的疲态,甚至被光鲜的衣着恢复出几分曾经的英俊。
  “女士,我们不用担心了!那位贵族老爷来信,他和他船上的圣道师可以帮助我们!你绝对不肯相信這位大人是……”
  莳萝打断他的话:“圣道师救不了任何人!如若你是真心感谢我为你带去的灵感,那现在请听我唯一的要求,取消今晚的晚宴!”
  作者有话说:
  大戏来了!下章开始坐云霄飞车,请确认安全带系好啦!感谢在2022-03-10 01:03:58~2022-03-13 21:1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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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的女神
  ◎母神。◎
  夜幕垂落, 舞台的灯火零星亮起,乐童们正用着蜜蜡把银镜和铜盔甲打磨得闪闪发亮,确保每一处角落都熠熠生辉。
  银舌头一走出舱房, 只觉得眼前亮得刺眼。他脚步虚浮,之前灌的半杯红酒虽然稳住心神, 却让他难以集中注意, 一不小心没站稳, 赶忙按在一旁的雕像上。
  手掌一阵刺痛,他刚好按在盔甲的刀刃上,掌心划开一道腥红的口子,刺眼的血珠连串滴下。
  “该死的!”银舌头感觉自己真的倒霉透了。
  他随意往下襬抹了抹血,刺痛让他稍微清醒,但一走上甲板却觉得眼前又天旋地转起来。
  歌手和演员们服饰垂地、披金挂银, 他们正忙着佩戴着形色华美的面具, 彷佛准备参加一场大型的假面舞会──这是不成文的规矩,饰演神明的演员一旦在剧中露脸就是对其扮演的神明不敬,所以必须戴上面具来象征各类的神明, 以免招致厄运。
  每个人都忙得抽不开手, 不时还能听见有人假发掉了、面具拿错了、靴子被狗叼走了;甚至不小心掉海了,正等人捞起来。
  但他们船上有那么多人吗?银舌头怀疑自己是喝多了,来来往往的人影似乎比平时增加一倍, 每个人都戴着颂神的面具, 他完全找不到平时那些狐朋狗友。
  一张张诡艳如画的面容滑过眼前,金铜的犄角、漆黑的鸟嘴擦身而过;缤纷绚丽的羽饰点缀长长的睫羽;漆彩繁复的雕花开在眼角,还有空洞的眼眶镶着的鸽血宝石闪闪发光, 朝自己看过来。
  银舌头一个醒神, 他发现自己浑身冷汗。喝多了, 他真他妈的喝多了。都怪那个不识趣的雅南,今晚是大日子,他可不能在贵人面前丢脸!
  游船主人为了这次的晚宴几乎贡献出了一半的藏品。
  数个男人合力高高吊起一盏铜镀金的宏伟大吊灯,灯柱拼满水晶、珠宝和玻璃棱镜等奢靡璀璨之物,通身皆晶莹剔透,灯火如宝石点缀其中,正如一顶绝代的王冠盖在美丽的海妖号,为其增光添彩。
  所见之处皆是灯火通明,仰头即是万千星光,英雄和诸神的盛宴即将在夜幕落下后开始。
  银舌头想叫一个乐僮过来替自己打扮,但没人抽得出手,他只能自己对着银镜整理胡子,再戴上那片银月牙形状的上脸面具,眼眶镶着蛋白石和珍珠。银舌头小心露出引以为豪的紫胡子,让它尽可能不被面具遮挡。
  唉,可惜这个月神使者只有短短三句台词。银舌头对自己的角色还愤愤不平。
  作为主角的金雀花还在后台抱怨他的戏服:“这只狮子锈得像只发疯的病猫,那些贵族老爷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货,我会得到笑声而不是掌声。”
  银舌头臭着脸看过去,“英雄加贝尔”一身深绯红色的天鹅绒斗篷如火燃烧,肩甲绣满玫瑰,金丝雄狮的纹饰迎风咆哮,硬生生从人海中开出一条宽敞的大道。
  衣服比人更会演戏,这只马屁精一点也不像加贝尔。
  加贝尔的原型,那位霍尔卓格的年轻英雄生得金发碧眼,是用黄金和翡翠打造的大英雄。至高神赐予他力量和美貌,狼群和瘟疫避退于他所行经的光辉之路。
  银舌头甚至准备洗去紫色的染料,露出自己天生金发的优势,结果金雀花那浑蛋仗着大人的宠爱,直接坐上了主角的位子。
  雅南一个让观众有几分新鲜感的臭小子也就算了,但金雀花上游船也才三年而已,熟练的歌曲只是自己的一半,却被大人捧着和自己并驾齐驱。银舌头昨晚还听到对方正在催乐僮把台词小抄缝进袖口里。
  大英雄是个草包,小英雄是个硬骨头,一个、两个都一样可恨。银舌头摆着臭脸,按照往日早就有乐僮或小歌手上赶着讨好了,现在却没有人搭理自己,大家忙着一会在贵人面前大放光彩。
  “客人上船了吗?”
  “我看到了,好多英俊的骑士!”
  “那位大人也在…….就和传闻中的一样。”
  “真的好年轻啊……”
  “愚人王的船只靠那么近,不会是来抢人的吧……”
  银舌头听得满心烦躁,只觉得头昏脑胀,找不到雅南那张漂亮的小脸蛋,又被一群花花绿绿的演员挤得喘不过气。
  “老子不演了,不干了!”银舌头大声说着,推开人群,心底想着再去拿杯红酒提提神。
  后舱的酒窖黑漆一片,银舌头暗骂一声,想叫乐僮拿蜡烛过来,但很快想起整船的人都跑到甲板上了。
  “什么东西!”突然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银舌头吓了一跳,赶忙跳开。
  双眼好不容易适应黑暗,他隐约看清楚那是个人影。
  “贝里?”
  昔日光鲜亮丽的歌手邋遢得像个流浪汉,要不是那把贝里随手携带的月洞琴,银舌头还真的认不出他。贝里整个人蜷曲在角落,他紧紧抱着一大桶开封的橡木酒桶,深红色的液体从他的衣服滴滴答答落下,苍白的脸色毫无生气,就彷佛死了一样。
  “去你的贝里,睡死了啊?”
  银舌头没什么同情心地踢了踢他几脚,没反应。
  自佛朗死后,对方一蹶不振,银舌头想他八成是醉死了,干脆绕过他,径直搬出那桶开封的橡木酒桶
  酒桶不是普通的重,他一挪一步,气喘吁吁,又有些渴了。他拿出随手携带的小金杯,打算直接捞一杯解解渴。
  “啧!该死。”
  一不小心按到伤口,几颗血珠子落入杯中,与暗红的酒液融为一体。
  银舌头暗骂晦气,抬手就要把酒杯挥洒出去,一只苍白的手却突然捉住他的动作。
  “贝里?”他瞇起眼睛,本来醉死的贝里不知何时站起身。
  他站在自己身后,灰暗的视线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银舌头却感觉他好像在生气,一股凉意从那只捉住自己的手臂传来。
  “痛、痛、快放手啊!”被死死握住的手像是被蟒蛇缠上,银舌头一时半晌挣脱不开,他暗想果然不能抢醉鬼的酒。
  “给你喝!给你喝!”他把金杯怼在对方面前,贝里似乎准备要开口啜饮,但银舌头发现这家伙醉得厉害,连酒杯口都找不到位置,反而一直往自己这边凑近。
  对方口鼻气息近在咫尺,银舌头暗暗骂道该不会酒后乱性吧,他喜欢的是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美少年,可不是这种臭醺醺的中年醉汉啊!
  “你冷静点!”
  突然一股推力直接将整个酒杯怼到贝里脸上。
  银舌头愣一下:“不是我!”
  他转头,就见黑发少女正满脸笑容看着自己
  “贝里大人看起来喝醉了,我给他熬些醒酒汤!大人你还是快上去准备表演吧。”
  银舌头自然二话不说,酒杯扔了就跑。
  莳萝心想着带给这家伙那么多天的厄运,今天救他一命正好。
  酒液滴滴答答落下,地上的人面色痛苦地挣扎,他死死捉住喉咙,从口鼻中渗出的不只是酒液,还有滚烫的白烟,连同男人的眼睛也烧着赤红的光芒,彷佛刚才吞下去的不是甜美的葡萄酒,而是烧红的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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