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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那束高岭之花 第26节

  他丝毫不在意萧子宴那话的意思,而是从容不迫地问:“四弟,你是想动用私刑么?”
  萧子宴被对方的眼神逼得能够理智思考了,他松开了手,故作诧异:“皇兄,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我可是你的亲弟弟,怎么会做那样残害手足的事情。”
  萧谦行静静地看着他,萧子宴一时间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外面,任何肮脏阴暗的心思都瞒不过对方。
  他脸皮抽动了一下,干脆不装了,直接挥手:“你以前的近侍可是恨你入骨,最厌恶的便是你指使他的事情,孔夫子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皇兄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既如此,朝术,你也不必收敛着了。”
  朝术难以置信地看他,却在萧子宴威胁的目光中僵直了身体。
  迫害太子?还是不迫害?
  他的手指都在抽搐颤抖,光是想想都难以喘息。
  可若是不这样,他凭什么让四皇子认为自己更重权欲,他又如何在这四面楚歌的环境中想方设法保住太子?
  朝术慢慢动了,他完全不敢去看太子的眼神,生怕看到任何厌憎恶心的目光。
  他的手放在了萧谦行的肩上,对方没躲,似是毫不在意。
  朝术便一脚踩在萧谦行的腿上,全身重力往下,足弓绷紧,渐渐施加力道。
  萧子宴的目光便是监督的利器,让他不敢作假半分。
  一不做二不休,朝术挪过去的鞋底又去碾萧谦行的手指,那根根骨节分明、似玉似珠的手指如今被残忍对待,很快就见了红,他还听见了萧谦行几分愈发粗重忍耐的声音。
  萧子宴在一旁看着,笑容扩大:“我的好皇兄,你终于……坠入地狱了呢。”
  朝术出了一身的冷汗,太子的闷哼鞭挞在他的心上,就好像是在自己在遭罪一般痛苦。
  许是萧子宴知道,欺辱一位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主子需要莫大的勇气,便不再为难他,说了一句停手,他就像是触电似的弹开,低下头完全不敢再看萧谦行一眼。
  “我的皇兄那儿还有不少忠心的走狗呢,多余的事便少做吧,自会有人送你早日上路的。”
  朝术原本还在心里唾弃萧子宴马后炮,现在听见他的话骤然一惊,竟是完全不敢深思这话里的意思,就被萧子宴带着离开了。
  走前,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萧谦行一头墨丝轻轻垂在胸前,不见丝毫凌乱之态,哪怕是听到这样近乎直白的死刑宣判,也不能让对方有任何色变。
  他受伤的手轻轻颤着,搭在床边,羽睫半阖,正闭目养神中。
  这就是他剖开心脏也要献上忠心的太子啊。
  小路边。
  头顶有抹化开的霜凝成的水珠顺着叶脉滑下,滴入朝术的脖颈,冻得他狠缩了一下脖子。
  他说不清自己哆嗦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颤着嘴唇问萧子宴:“殿下方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刚才朝术对着萧谦行做完恶事后,俨然已经被四皇子划为自己人,说话时也没了收敛。
  “父皇应该会迫不及待杀了萧谦行,他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萧子宴讥诮道,语气中没有半分对皇帝对父亲应有的尊敬。
  得了准确的答案,朝术一颗心沉沉坠下,他强颜欢笑,问:“这事儿是交给谁来办呢?”
  萧子宴狐疑:“你问这个做什么?”
  朝术主动请缨说:“奴才是想,让其他任何人来动手都不放心,或许就有废太子的走狗铤而走险来救他呢?总是有些不怕死的。奴才想亲自动手,保证会为殿下办妥此事,绝不会再让废太子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实际上,他的某个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如同种子在心上扎了根后就不断生长,在萧子宴带着自己见了太子之后更是和参天大树无异。
  萧子宴相信朝术会办好这件事,小太监此前如此折辱萧谦行,犯上作乱,恐怕最不想萧谦行活下来的便是他了。
  “你倒是心狠手辣。”萧子宴打趣他,他心情一愉悦,就好说话很多,大手一挥,“我答应你便是,朝术,你务必要将此事办好,别让我失望才是。”
  “喏。”
  朝术得了准信,便做了他这一生中最勇猛的决定——胆大包天偷梁换柱藏太子。
  第28章
  朝术不知道四皇子是如何办到的, 但他就是能奉命一尺白绫,一杯毒酒,一柄匕首任选其一赐死废太子。
  萧子宴也不是全然无脑就信任了朝术, 还派了人在一旁监督他,一定要让那个他恨了多年的人彻底消失。
  朝术领了圣旨, 颤着手久久无法平静。
  虎毒尚且不食子, 老皇帝……呵, 只有废物才会畏惧自己似雄狮般成长的儿子。
  朝术在脑海中不断勾勒着计划的详情, 祈祷中途不要出意外, 这可是被发现了就得掉脑袋的事情。
  昨儿个四皇子他们一走, 关押太子的地方就有宫娥心疼废太子, 特地去求太医院的人取了药,要为他的伤处上药。
  萧谦行极有礼地谢绝了宫女的帮助, 接过药就自己慢条斯理给手指涂抹上。
  “殿下。”这般谪仙的人物平日里哪是她能接触的,还如此近距离地说话。
  宫女羞红了脸。
  她转头又为太子的遭遇忿忿不平不起来,“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但真没想到您以前帮了朝公公,他还恩将仇报。”
  “朝公公。”萧谦行嘴里念着这几个字, 竟是轻声一笑,看得宫娥面颊含羞,“他也是受制于人, 逼不得已罢了,我不怪他。”
  小宫娥抱不平地嘟囔:“您就是太善良了。”
  谁晓得说是被逼无奈的小太监第二日就奉皇帝的命,要来赐死太子。
  小宫娥为废太子急得掉眼泪, 希望有人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能救太子一命。
  可朝术还是带着一众下属逼来, 任凭小宫娥怎么骂他狼心狗肺丧尽天良都面不改色, 还挥挥手让人把她拖下去。
  太子的眸色黑沉沉的,以往都是耀眼明亮的琥珀色泽眼瞳,这一刻却暗得厉害。
  朝术都不敢直视那如刀的目光,他生怕自己看多了,就会低头求饶致歉,让旁边监督的太监发现端倪。
  送废太子上路的东西都是早就制备好的,全都放在黑沉沉的托盘上,由那位监督他的太监端着。
  朝术伸出葱白的手指,轻轻拂过这些即将送太子上路的东西,在那樽漆黑的酒杯上顿了下。
  毒酒里头撒的是他经过千难万险得来的假死药,朝术这回学聪明了,不会去哀求依靠别人的怜悯心,而是直接打蛇打七寸,抓着太医院一位郁郁不得志太医的亲人威胁而得来的药。
  那位年轻的太医就爱钻研疑难杂症,于是在太医院没什么建树,常被人排挤,朝术曾出手帮过他,一来二去便熟识了,晓得对方在家中有位相依为命的亲人。
  对方被威胁了还想当震惊,以为他是位好人,谁知道竟然是引狼入室,害了自己,又害了亲人,不得不捏着鼻子为朝术做事。
  那药做出来后被朝术拿来试验过了,大理寺里最不缺的便是死刑犯,他借着四皇子的名头在他们身上挨个试验,恶心得好几日都食不下咽,好在成果斐然,全都成功了。
  早在太子出事那日起,朝术就开始筹谋这一切了,现今也不过是放在了明面上,只等一举成功便是。
  朝术为了掩人耳目,多说了几句废话:“你我主仆二人恩断于此,希望殿下能投个好胎,下辈子擦亮眼睛,莫要再遇上奴才这样的白眼狼了。”
  萧谦行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看他:“你倒还有些自知之明。”
  他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会激怒朝术对他不利。
  朝术被他一刺,既憋屈又委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萧谦行的话算得上不痛不痒,朝术抿了下唇,就当没听见。
  “殿下不如就选这杯毒酒,也好体面些去了。毕竟这白绫同这匕首用了不会立即死去,倒痛苦得紧。好歹也是主仆一场,我便发发善心提醒你这一回。”
  朝术希望萧谦行能够听懂他的暗示,他的忠心日月可鉴,之后也定会保全太子的。
  萧谦行的手在酒杯上滑过,朝术死死盯着他看,没想到他转头又把手放在了旁边的白绫上。
  小太监一颗心这下高高提起来了,想说什么,又碍于旁边还站了个监督的,只能暗自着急。
  萧谦行又笑了下,抬手拿起了酒杯,“那就姑且随了朝公公的意吧。”
  太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朝术没明白。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接下来发生的事,紧张得都有些反胃。
  要是出任何意外,都会让他悔恨终身!
  萧谦行的动作很慢,依然是斯文儒雅的贵公子,好似他接下来不是赴死,而是即将要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他余光瞥着朝术,拿着那杯酒毫不犹豫就仰头饮下,似乎对自己的结局早有预料,既不见失态,也不见沉痛凄凉。
  约摸半柱香的时长,带黑的毒血便从那愈发艳红的唇角滑下,不消片刻,萧谦行的面庞就白得跟鬼一样。
  朝术心跳得厉害,哪怕这药他已经试验过无数次,在动物身上、在死囚身上,他仍然会紧张担心,害怕出任何意外。尤其是看着萧谦行流下的血和逐渐微弱的呼吸,他恨不能以身替之。
  慢慢地,那点微弱的呼吸也不见了,朝术颤抖着手去触摸萧谦行,冰凉得和尸体无二。
  他没由来地想哭,从眼眶里涌出一颗一颗的泪珠,到了后面泪水几乎是簌簌落下。
  那负责监督的太监伸手去探了下萧谦行的脖子,脉搏完全丧失了跳动的能力,废太子是真的薨了。
  再看朝术脸色煞白,悲伤得不能自已的模样,耻笑:“人都已经去了,朝公公再做出这幅情态有何用,怕废太子头七把你带走吗?”
  奚落了一番朝术,再不看他,接着扬长而去。
  朝术盯着萧谦行看了良久,在原地收拾收拾了心情,他这些时日用雷霆手段或收买或威胁了几个忠实的下属。
  当然他是不敢相信人性的,认识那位太医当真是人生中最正确不过的决定了,他是用药物来控制他们。
  朝术还遗憾,没能用上传闻中的蛊毒,若是那等阴邪狠毒之物,恐怕更容易控制这些人吧。
  拍拍手,就有人把早就准备好了的死囚犯尸体给搬过来,扔在了萧谦行身边。
  二人体型相似,年龄相似,死法更是一模一样,哪怕是之后仵作来验尸也找不出任何不对劲。
  一场大火在朝术走后便蔓延起来,火势冲天,灰蒙蒙的烟尘遍满了半边天,那跳动的焰火化作一张狰狞的面孔,好似要将所有的污烬吞噬。
  冬天的大雪都扑不灭这场火,还是无数人争先抢后去打水才将火给扑灭。
  大火的起因已经不得而知了,或许是虫鼠碰了烛台点燃了窗棂,又或许是哪个小太监小宫娥打个盹偷个懒的功夫,无意间打翻了油灯,才让这火燃得无穷无尽。
  其实更多人暗中认为这是老天爷的惩罚,麒麟之子身亡,连这天都看不过去了,才生了一场火想将普天之下的黑暗烧完烧干净。
  这事儿却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谈,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冬天的雪都被染成了鲜红色,一大盆水淋下去也洗不净那红到深黑的地砖颜色,于是众人乖乖地闭嘴了。
  这事儿成了宫中的秘闻,连想都不被允许。
  萧谦行醒来后是觉得这天雾蒙蒙的,仔细望着外边儿,却又觉得空气干净,枝头都被清晨的雾冲洗得新亮。
  他对于自己能够活下来这事并不觉得惊讶,只是当见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人时,还是微微惊讶地张了嘴,后又归于平静。
  此地相当眼熟,无论是装潢还是格局都和东宫没什么两样。
  萧谦行又想到了从前他给朝术东宫的那张地图,弯弯绕绕的走廊、偏殿都印在那四四方方的图纸上,被火点燃,又化为了灰烬。
  他想,他应该是知道自己在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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