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接收到那份来自十年后的记忆时,你正在修第二学位的公选课。
  整个人忽然就愣在座位上,写字的钢笔啪嗒脱手滚了几圈,被坐在邻座的室友抓住。
  这位富家大小姐与你同居同窗两年多,第一次见你展露出如此失态的表情。Cambridge不乏天才,在众多天才之中,你也是最受瞩目的那几个,原因嘛……
  年纪小——十五岁考上大学,现在也不过才十八岁。
  性格好——作为混血儿,不论是意大利人大方浪漫的天性,还是日本人骨子里的严谨认真,让你在同学和导师间都很受欢迎。
  长得漂亮——刚入学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关注你,在你成年那天,收到的告白和花束几乎没把客厅堆满了。
  身为室友,她比谁都清楚你是那种玩的时候玩得很开,学习的时候学得分外认真的类型,怎么会突然在课堂上心不在焉。
  “Lily?你身体不舒服吗?”
  “嗯……我可能需要早退了。”
  室友更加震惊了,从来没有缺过课的你竟然早退了,这得是多不舒服?
  你婉言拒绝室友的陪同,按着太阳穴离开了教室。
  现在,你需要一个足够安静的场所来整理脑袋里的记忆。
  等你整理好这九年间发生的事情过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比起得知自己会在五年后放下对迪诺的感情,和一个毁灭世界的大魔王谈恋爱,你更震惊于自己对迪诺的喜欢能坚持十年。
  你掏了掏冰箱,找出几罐室友屯的菠萝啤,给她发了个消息之后开始吨吨吨了起来。
  半分钟后,室友给你回了消息——房间里还有她屯的红酒,有需要的话她可以现在回来陪你喝。
  她以为你在买醉吗?
  啊、等会儿,好像真的能算是买醉。
  你提着菠萝啤回到房间锁上门,看着摆在床头的照片发呆。
  那是你离开小镇来读书之前,和迪诺以及罗马里欧一起拍下的,背景是亚得里亚海畔的加百罗涅城堡。
  很多事情坚持到现在,无非是因为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就像两年前来到英国念书时你就尝试过慢慢将对迪诺的感情退回安全线,可是在从罗马里欧那里听说了加百罗涅的近况后,你又毅然决然去修了经济学的第二学位,从他手上接过了一部分工作。
  你不是笨蛋,正因为一直都能从迪诺身上感受到他对你的感情,才会坚持这么久。
  总觉得是不是再坚持一下迪诺就会意识到,他所担心的原因,是可以被你的决心所克服的。
  从二十七岁的你的视角看来会更清晰。
  不论是你的坚持还是他的拒绝,都已经投入了太多沉没成本。而且最终也像他所担心的那样,你的死亡,就是因为卷入了黑手党之间的纷争。
  既然如此,那干脆就顺了迪诺的意思,再也不要跟黑手党扯上关系好了。
  有些怅然若失,但做出这个决定好像也没那么困难。
  至于白兰,则是直接被你抛在脑后。
  论现在,你们根本就还不认识,论未来,你们的故事也已经圆满结束了。
  你甚至觉得自己送给他的分手礼物非常浪漫呢!
  十分钟后,手机响了起来。
  归属地来自意大利的陌生号码。
  你长出一口气,差点以为是迪诺打电话来动摇你的决心,可是你来英国以后接到的电话基本都是罗马里欧打来的。迪诺会顺带与你说几句,但和他的单独交流……似乎只有在工作相关的邮件里会说上几句。
  乱糟糟的脑袋却在听见电话那头的女声时忽然清醒了。
  “下午好,Lily,希望没有打扰你。”
  “……艾莉亚?”
  “很高兴你能听出我的声音,可以见一面吗?我现在就在你学校附近。”
  结束和艾莉亚的会面,被送回公寓楼下,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走进电梯时,你才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罗马里欧打来的,你往下翻了翻,竟然看到一条来自迪诺的消息。
  【抱歉,忘记你在上课了。有事明天会来英国,可以见一面吗?】
  或许是刚刚和艾莉亚聊了很久有关白兰的事,现在看到迪诺的短信,你心里毫无波澜。
  还没有被消化完全的记忆翻江倒海,似乎让你对时间的认知也变得混乱了。
  和迪诺见面,还真是恍若隔世……啊,好像真的很久没见面了,上次新年你回意大利的时候,迪诺刚好去日本见里包恩先生。
  你回了一个好字,没有多说什么。
  对方像是看出了你兴致不高,窗口左上方在备注和【正在输入中…】跳转了许久,最后发了一个表情包过来。
  是你很久之前发给过他的金毛犬摸头表情包。
  ……可恶!还是动摇了一秒钟!
  第二天早上你揉着眼睛去冰箱里拿牛奶,猝不及防看见沙发上多了个眼熟的大金毛。
  他面上带着点笑意,身上只套着简单的白色T恤,蜜糖似的眼满是温润。
  你维持着打开冰箱的姿势,以这副刚起床还穿着睡衣的模样与迪诺对视了三秒,然后镇定自若地把牛奶放回去,拿了两罐咖啡出来。
  迪诺也意识到了尴尬之处:“早上好,Liliana,你室友去上早课了,她说我可以进来等……会不方便吗?”
  今天哪有早课啊!她绝对是在门口的视讯里认出迪诺才直接放他进来了。
  不过……你把咖啡放在迪诺身前的茶几上,对他笑了一下:“原来之前我经常去加百罗涅堡找你的时候,你有觉得不方便啊。”
  迪诺都已经做好你会挨着他在身边坐下的心理准备了,却看见你选择了他对面的位置,心里不由一咯噔,这时候听清了你话里的内容,下意识又是一咯噔。
  你看着他下意识回避的眼神,觉得自己太擅长举一反三也不好。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小啦。”
  你替他找好了借口,想喝一口咖啡醒醒神,却被他伸手拦住。
  迪诺的声音带着些许严肃。
  “你胃不好,早上起来还是不要喝冰的,你室友也说你昨天身体不太舒服。要好好照顾自己啊,Liliana,我……罗马里欧和我都很担心你。”
  “……”
  又来了,又是这种话。
  听上去像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在说出口的瞬间又藏起了真正想说的话,用从小看着你们长大的罗马里欧打掩护。
  好像不带上罗马里欧的份,就没办法对你表示关心。
  昨天的菠萝啤总不至于,你觉得应该是心理作用,或者给迪诺这家伙言出法随了,你竟然真的觉得胃里一阵不舒服。
  你看着两罐咖啡都被他放远了一些,有些恹恹地向后倒在沙发上,拖长音调:“知道啦,好BOSS——”
  迪诺愣了一下:“我没有把Liliana当做部下……”
  “我知道啦,是当做妹妹对吧。”上一次拜访时,他对你室友自我介绍时便是以哥哥自居。
  知道你心思的室友还向你投来了震惊的眼神。
  迪诺被你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抿了抿唇,倾身向前伸手来探你的额头。
  你口中还在说:“可是我在给加百罗涅处理账务,不也算给你打工嘛,BOSS、呃。”
  两个人的距离被他主动缩短,脸颊几乎要贴在一起。
  在探你额头温度的迪诺,自己呼吸滚烫得吓人,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你。
  这回轮到你错开目光。
  声音也就这么冷了下来。
  “靠太近了。”
  迪诺从未听过你用这种语气讲话,掌心顿了顿,像是被烫到一般连忙收回了手。
  “抱、抱歉,Lily,我只是觉得你今天……有些奇怪,是不舒服吗?”
  奇怪的是你吗?是迪诺才对吧。
  你捏着睡裙白色的蕾丝边,思考他上一次用Lily这个昵称称呼你是什么时候,是太久之前,久到那时你们还亲密无间。
  你觉得有些好笑,便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我觉得奇怪的是BOSS你啦。”
  迪诺的手不知何时握紧成拳,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变化了称呼,微微垂着头的姿势让你无法看见眼睛,只能听见他有些难耐的声音。
  “别这样叫我,Lily,至少我不希望听见你这样叫我。”
  你愣了一下,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是这副反应了,毕竟迪诺一直不希望你跟黑手党扯上关系,而你叫了他好几声BOSS,简直就像是准备加入加百罗涅一样。
  ……好险没想多,差点让恋爱脑长出来了。
  “我知道啦,正好也想跟你说这件事呢。我决定申请研究生啦。”
  你继续用轻松的口吻说道:“所以接下来会忙起来,账务这边,你看方便我现在交回给你或者罗马里欧吗?”
  迪诺骤然抬头,眼里茫然的情绪呼之欲出,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当然没问题……一直以来Lily都帮了大忙。只是,读研的计划,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他好像说得很艰难。
  你听着他话里的内容,却觉得有些生气。
  “哈哈,你都多久没联系我啦!现在察觉到自己之前对我太冷淡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你用他熟悉的、撒娇一般的语气,半是开玩笑半是真心地呛了他一口。
  结果迪诺像是遭到当头一棒,缓慢地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苦笑:“是呢……抱歉,是我的疏忽。”
  你善解人意道:“好啦,我不阴阳怪气你了。毕竟有了日本那边的师弟,就像家里有了二胎,作为兄长的关怀会被分走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吃一下醋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迪诺沉默了好一会儿,从未觉得兄长这个词如此刺耳。
  他冷静地、试图从你面上捕捉一些蛛丝马迹,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得到了十年后的记忆。
  可是你并没有参与那场跟密鲁菲奥雷的战斗才对。
  ……好在玛雷指环造成的影响被消除过后,被白兰杀死的你应该也会随之复活。
  在原本的那个十年里,你一毕业就回到了意大利,直到正式告白被迪诺拒绝后才去美国读研,也是那个时候认识了在美国念大学的白兰。
  如果你一毕业就去申请研究生,那跟白兰应该刚好错开……这是好事。
  这是好事吗?迪诺不敢确定,他看着你懒散蜷缩在沙发上的模样,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他回想起了在未来的记忆里,从云雀口中得知你死讯的那一刻。
  心脏麻痹的痛楚。
  深呼吸过后,迪诺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他主动坐到你身边,温柔地摸了一下你的脑袋。
  “Lily,毕业之后还准备回意大利吗?”
  搞什么啊。问的什么问题啊。关你什么事啊。
  明明你都准备放弃了。
  你在他的掌心里颤抖了一下,一直拼命压抑的烦躁终于爆发了出来。
  你将那只停在头上的手抓到胸前,抬起眼睫,逼迫一样紧紧地注视着他:“那么你希望我回到意大利吗,迪诺。”
  他几乎是下意识抽回了手,胸口震颤着,呼吸急促,有些狼狈地说:“你的家在这里,不是吗?”
  一个听上去不可否认的反问句。
  ……没意思啊。
  你低头绞着裙摆,语带嘲讽,可有可无地笑了一声:“嗯,我明白。就像迪诺是我的家人一样。”
  你没有看见迪诺凝固的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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