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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舟 第26节

  云舟说这番话时,神色是一种不卑不亢的平静,说完微微低下了头。
  但那平静神色看在萧铮眼里,是一种似笑非笑,别有娇羞之态。
  第28章 、献舞
  不知不觉, 萧铮的眉蹙了起来。
  他是希望她能远离纷争,能过得好,可是现在, 她看起来很满意,他又不满意了。
  不管是她那妇人的装束和盘发还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态度都看起来那么刺眼。
  萧铮发现自己的内心似乎变得阴暗。
  他放下杯子, 对萧锐道:“美酒佳肴, 无佐宴之娱兴, 甚是可惜,不如云舟献上魏舞一支吧。”
  云舟暗自吸气,垂下眼帘, 回道:“魏国皇室公主不事舞乐, 云舟愚笨, 并不善舞,请渤阳王见谅。”
  萧锐听了, 怕萧铮不悦,责怪云舟, 忙出来打圆场:“兄长, 从未听说过大魏公主在宴饮上跳过舞, 想是与我们北燕风俗不同。”
  萧铮打断了萧锐, 对他笑道:“你第一次来魏都, 知道的自然只有皮毛, 我在这里做了多年世子, 知道魏宫帝女们所谓不事舞乐不过是不在宴会上给外人表演, 但是私下在闺中, 姊妹玩乐, 或者娱亲, 善舞者众,是不是暮云舟?若不善舞,会些别的也可。”
  言毕,萧铮眉毛一挑,带有些挑衅的意思看向云舟。
  云舟不明白,萧铮此刻为什么要刁难她,明明一切都是他的安排,而她再顺服不过了,为什么他又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难道他那将她当物件的,铁石般的心,竟然还能被她刚才的言行刺到吗?
  但萧铮现在显然是想让她抗拒,若她执意忤逆,还不知道后面有什么在等着她。
  “那,云舟就献丑了。”她的语气平静无波。
  这回连萧锐也好奇起来,他向一旁的仆人招手,一旁的仆人过来,萧锐吩咐道:“去,把琴师叫来。”
  仆人退去,不一会,琴师抱琴匆匆赶来,在亭子的帘外坐了。
  云舟侧眸向琴师道:“福康舞。”
  福康舞是大魏宫廷宴席最常演之舞,有祈祷福寿安康的吉祥之意,且此舞本是群舞,较为简单,最适宜云舟此刻敷衍萧铮。
  琴师双手抚琴,乐声起。
  云舟随着乐声展臂,纤纤玉指捏起,形如兰花。
  她一身艳色广袖和裙据随着动作飘舞翻飞,旋转之间,动作若流雪回风,身型如蝴蝶颤翼。
  萧锐看得呆住,嘴张开来一时都忘了闭上。
  萧铮倒是看起来依然是寻常面色,并不如萧锐那般面露赞叹之色,仿佛面前跳舞的不过是个寻常舞女。
  然而他手上一杯酒,端至唇畔,始终没有喝。
  福康曲一曲终了,云舟以袖遮面,缓退两步,露出一半面目,垂眸定住。
  舞毕。
  萧锐缓过神,噼里啪啦鼓起掌来:“洛神转世不过如此,若在北燕,旎旎凭借此舞可名冠天下啊!”
  云舟略施一礼:“殿下谬赞。”
  萧锐看向萧铮:“兄长觉得如何?”
  萧铮手中那杯迟滞多时的酒,在萧锐问话时,终于喝了下去。
  酒杯不轻不重咚的一下落在案上,萧铮开口道:
  “如此舞技,隐于王府中可惜了,宫中即将举行登基大典,设盛大夜宴,到时你来献舞,便可一舞动都城。”
  萧铮说完,起了身,也不看云舟此刻是什么脸色,对萧锐道:“酒也喝了,舞也看了,你歇着吧,我还有事这就回宫去了。”
  萧锐恭送萧铮离府,回来找到云舟:“兄长让你去献舞,你若不想去,我去帮你说说?”
  云舟虽然来岷山王府不算久,但知道萧锐心机不深,为人简单,又每日与她一同用膳,与她讲些自己的琐事,云舟遂知道,萧锐与萧铮虽然兄弟感情很好,但萧锐对萧铮很是敬慕,甚至有点畏惧,萧铮说一他绝不敢说二的。
  真让他去说,恐怕萧锐其实要愁的一晚上睡不着觉。
  况且云舟在萧铮的眼中看到不明的怒火,她隐隐约约觉得,她是逃不掉的了……
  果然,不久就有人在暮色将至时造访了岷山王府。
  来客是替渤阳王传旨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薛采仪薛尚宫。
  薛尚宫再次见到云舟,觉得人这一生比那说书人的故事还要难以预料些,她传口谕道:
  “渤阳王有旨,登基大典献舞,不容有失,暮云舟即刻入宫准备献舞事宜。”
  云舟看见薛尚宫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猜到她的来意了,她只觉得非常疲惫。
  “你还是后悔了,不愿意放过我。”云舟看着薛尚宫,是在向薛尚宫所代表的那个人说话。
  薛采仪自然无法代萧铮去回应云舟,她只是轻声劝道:“公主,看开些吧,如今这万里河山切切实实都已经在殿下股掌之间了,何况您一个小小的女子呢。”
  薛尚宫说完,见云舟不语,又道:“本来,应该替殿下出宫传旨的是徐勿,因是来接您,殿下特意吩咐我来,马车已经候在外头了,现在就出发吧。”
  回宫的马车上,薛尚宫见云舟神情郁闷,遂道:
  “奴婢伺候了君王十数载,别的不敢说了解,只学得一件事——君心似海。表面平静无波,不见得底下没有惊涛骇浪,帝王之心,忽而风平,忽而浪起,君王身侧的人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随机应变,给自己争一条生路,不要想着忤逆,更不要想着,能脱离皇权的掌控,大多数君王眼中,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物件,除非……”
  云舟抬眼看她:“除非什么?”
  薛尚宫道:“除非您能得到他的尊重,让他认可你是可以与他比肩之人,那从此您就不再是一个物件,他才会将您做个人看。”
  云舟苦笑了一下,道:“谈何容易。”
  薛尚宫笑道:“这样的事虽然稀少,且多发生在君臣之间,后宫女子对皇帝来说多数是调剂心情,绵延后嗣的工具,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特殊的例子,渤阳王殿下尚且年轻,越是年轻的君王越还没有被权力荼毒至深,公主若有心,或可一试。”
  云舟知道薛尚宫一向是个谨慎之人,此番言语,简直是怂恿别人左右君心,她不会无缘无故有此说辞,于是问道:“薛姑姑,您何故要与我说这些话?”
  薛尚宫微微一笑,道:“想必公主多少也听说一些,前朝有北燕与大魏两派之争,奴婢虽是不值一提的一介宫人,但是出身已经决定我是天然的大魏一派,不管是对奴婢自己还是其余数千魏人出身的宫人来说,宫中若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前魏主人,能为我们说几句话,益处无穷。”
  薛采仪观察云舟的神色,发现她听进去了,于是又道:
  “不仅宫中,便是公主的姐妹们,如今被遣送到各个北燕贵族家中,为奴为婢,被纳做妾室的也有几个,北燕一派的主张是将魏人踩在脚下,叫我们处处低人一等,有没有人能为魏人争到一个平等的地位,直接决定了您的姐妹们一生还有没有前途可争。”
  薛尚宫有些殷切地握住云舟的手:“要做到这些,光靠那些前魏文臣是不够的,魏人必须要在权利的核心处有一个抓手,公主,以前你只想着要救你阿娘,要逃走,最多试试能不能帮帮刘妃娘娘,但其实您还可以做更多!”
  云舟被薛尚宫说的有些愣住了,她喃喃道:“薛姑姑,你可知,你刚才所言,是在妄议朝政……”
  说着,她摇摇头:“薛姑姑说的这些即使没错,但我如何做到?凭渤阳王对我的一点占有欲和所谓宠爱吗?”
  薛尚宫摇头:“不是宠爱,是尊重。”
  云舟自嘲一笑:“薛姑姑,他如何对我,你也看到了,他无论将我送走还是要回,这里可有半分尊重?”
  薛尚宫的手紧了紧:“公主,殿下至今未有妻室且权倾天下,该如何尊重一个仰赖他鼻息的女子他或许还不懂,但是尊重可以由宠爱开始,女子在世间行事已经处处受到掣肘,要想成事,大可不必羞于从获得宠爱开始。”
  云舟觉得薛尚宫的话像失控的洪水,兜头扑过,对她自幼以来受过的训导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让她难以抑制地战栗起来。
  她有些惊慌失措,但惊恐之中又慢慢生出一种期待与振奋的情绪来。
  薛尚宫从座椅上滑下来跪在马车地面:“公主若愿意一试,奴婢愿助公主一臂之力。”
  云舟惊醒过来,连忙伸手扶住薛尚宫,道:“薛姑姑,这是要投身漩涡可能会万劫不复的事情,请容我多想想,再者,渤阳王也不见得真是那稀少的,会懂得尊重女子的人。”
  薛尚宫点头:“那是自然,公主听进心里就好。”
  马车驶入宫门,似乎得了特别的允准,一路畅通直行至承天殿,薛尚宫扶云舟下车,便先行告退。
  云舟独自步入殿门。
  那殿中缭绕的龙涎香气息,让云舟跨过门槛的瞬间,在心中嗟叹,忍不住慢下脚步。
  兜转了一圈,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才走了多少时日,这就不认识承天殿了?”
  萧铮的声音从殿阁深处冷冷地响起。
  云舟理一理裙摆,道:“殿下召我回宫准备献舞,该叫我去宫中司乐坊才是。”
  萧铮起身,从远处走过来,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逼近:
  “献舞?我为何召你回来,你心知肚明,少在我这里装不明白。”
  作者有话说:
  作者采访:“请问大殿下,为什么不回城当晚就来接人呢?”
  大殿下:“毕竟是我送给我弟弟,出于礼貌还是要纠结一下。”
  二殿下:“你礼貌吗?”
  第29章 、耳光
  云舟被接走, 萧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吃过了晚饭,他才慢慢的回过味儿来, 一拍桌子,道:
  “皇兄这是后悔了,又把旎旎要回去啦!”
  身边伺候的小厮偷偷在心里笑他, 觉得这位爷不愧是个憨货, 竟才反过味来呢。
  于是上前禀道:“小殿下, 大殿下让薛尚宫带了话来,说是要回暮云舟有些政事上的考量,还望小殿下见谅, 前些日子湘侯进献了十个美人入宫, 为做补偿, 大殿下明日便将这十个美人都给您送到岷山王府来。”
  萧锐依旧愁眉苦脸:“我都说了,烦了内宅搞那么多人, 再说,纵是百人千人, 也不能抵一个旎旎。”
  一旁跟了他多年的老奴见状, 上来劝道:
  “大殿下做事自然有他的考量, 说了是政事上的原因, 小殿下还是赶紧想通的好, 毕竟, 您自己说了, 您这一生荣华富贵全靠兄长啊, 那万不能做了大殿下施政的绊脚石啊!”
  萧锐虽算不得足智多谋, 但有一好处, 十分听得逆耳忠言, 老奴一番话,他非但不加叱责,反而若有所思,点起头来:
  “你说的对,还是保住我的荣华富贵为要……但是……”
  萧锐还是觉得心里疼痛,忍不住揪住那老奴的衣襟,与他诉苦:“可我是真心喜欢旎旎啊……”
  那老奴前襟被揪住,呼吸不畅,咳嗽一声,道:“小殿下,当初在北燕,您也是真心喜欢兰香和花舍,花了万金从红袖楼中赎出,后来还不是……”
  萧锐闻言,悻悻松开了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说了,我遣散她们不是因为她们人品差嘛?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该干嘛干嘛去,别烦我了。我虽不舍,那为了皇兄的天下大义,只得忍痛割爱了。”
  那老奴了解萧锐,见他这已经是顺着台阶下了,于是也不再多说,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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