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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50交付

  九零年,东德与西德随着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合二为一,而过去的东德特工,比起纳粹有过之,曾监控六百万人,在社会各行各业无孔不入,对于全世界政治有问题人员和家庭进行监视,已百余年之久,然时代变迁,新旧更迭,亚西尔和Mia算是老人中资历最浅,却是年轻一代中资历最高的两人,能派来杀他,一定是最高元首命令下达。
  陈野拉个凳子坐在狗一样两人面前,脚尖勾着亚西尔的下巴,没太久的时间,安他非命和无食物补给,使得亚西尔本就沧桑凹陷的面庞更加削瘦,倒是命硬。
  亚西尔眼皮费劲地睁开,双目污秽浑浊,头发被汗水打湿油腻腻地贴在额首,周身还有几只苍蝇绕着飞,陈野面无表情盯着他,又瞥一眼角落奄奄一息的Mia,只字未讲。
  似乎,在等谁先开口。
  也是,曾经,刚果一战,亚西尔和青峰于后方掩护,才有他从防空洞拖着半死不活的罗素逃出来......交付后背,配合作战,默契已于十年,如今,他是东道主,他是阶下囚,这样一幅局面,与当初的卢奇又有什么区别?
  亚西尔干枯苍白嘴唇张了张,阿泽拎起旁边备好的高压水枪,拧开阀门,出来的水是黄色且带着污泥,劈头盖脸浇灌他全身,男人浑身哆嗦,大口喘气,才有一丝生气。
  陈野支着脑袋瞧他,亚西尔面庞抽搐两下,眼如炬,又视死如归般死死注视椅子上悠闲自得的人,当即,高压水枪调转方向,对着角落的Mia,水压过大,万箭齐发刺疼柔软肌肤,女人咬唇承受,仅剩的单薄衣物被冲到脖子下方,全身赤裸在几人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东西滚在陈野脚边,男人扫一眼,亚西尔喘着粗气,胸腔颤抖,牙齿咬实,蹦出几个字:“野兔,我没有对不起你。”
  男人连动作姿势都没换,只是捏着那个跟Mia一模一样的福袋,这不禁令他想到,厨房那日,她欢喜为她做吃的,她欢喜给他庆生,这东西有几个,又送了几个人?
  当利益和不可违抗的命令同时摆在眼前时,没有人愿意毫无条件选择他,一如,生死之交罗素,为钱,为家,为自己名声,可以来杀他,再如,同生共死卢奇,为权,为力,为众人瞻仰,也可以利用他......
  生死之交?
  同生共死?
  可笑至极。
  很简单,大家都是听吩咐办事,也在情理之中,且杀人偿命,背叛者,下地狱,陈野懒散一讲:“所以我除掉东德最后两个还有一点价值的特工,应该也没有对不起你吧,嗯?”
  似乎在询问?
  亚西尔没说话,任务失败自是要死的,他扭头,久久注视Mia,元首告知,若任务成功,放他们离去,且恢复德国国籍,日后隐姓埋名可在德国安然无恙生活,他还在幻想,只是现在看来,他根本是痴心妄想,动唇:“东德与西德向来不合,两国合并,我们并无生存之地,当今元首查起来,势必要赶尽杀绝。”
  “我、我也想活命,想、”他看着Mia,脸上一记无奈酸涩笑容。
  陈野才懒得听他讲那么多废话,一脚踢开那个早就沾染泥垢的福袋,居高临下站在亚西尔面前,“斯塔西销毁的资料涉及大量秘闻,隐私和证据,以至于德国现元首根本无法恢复,也不会有人知道你们的身份,被这个世界忘记,轻而易举。”
  他掏出那个福袋,在手心把玩拨弄,一步一步走到女人蜷缩的身子面前,今日阳光很好,从窗子洞孔中跃进来一束光,落在污水之上,腌臜污秽也波光粼粼,抬手举着福袋在阳光下转了转,他还没仔仔细细看过这东西,一些简单的紫荆绣花和经文,他嘴角扬起问:“你知道紫荆花的含义吗?”
  问的是Mia,她半边脸都被湿漉漉混着灰尘的脏发覆盖,胸口半喘气,眼睛扫到地上的福袋,伸出手,想捡一捡,可是,她够不着。
  “紫荆花喜好温暖湿润的地方,四月开,又大又漂亮。”他说,“希望家庭和睦,骨肉永不分离。”
  眼力落在女人赤裸身上,“她这么用心,你要她死。”
  Mia手指蜷缩,攥紧,骨节都瘦劲苍白,她好像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福袋方向爬去,只是一寸距离,陈野抬脚,鞋尖头在她吞咽的喉颈间轻轻一割,霎时,浓厚的血腥味在香港十一月冷冽天气过于清新淡雅,女人抬起的右手忍不住地,咚地砸在水窝里,溅起十分肮脏的水花重新落在好看的福袋上。
  而她,则死不瞑目,两个眼珠子凝视福袋方向。
  “陈野!为什么!”亚西尔爆发绝望喊叫,这是他这么久以来力气最大的一次。
  阿泽猝不及防一脚踹在亚西尔胸口,男人膝盖跪地地朝后滑去,脖子手上圈着的铁链叮里哐啷奏乐,难听,刺耳,陈野眉头轻蹙,把福袋重新放回口袋,不予答复:“东德一千八百万居民,你们曾经监视过多少人,可能每叁个人之中就有一人受到监视,要是他们其中随便一人告密,德政府会轻易放过?”
  亚西尔满脸愤恨和懊悔,其实他并不是冲着陈野,更多是他自己,他没有保护好Mia,又令他们变成对立面,旨在立场,理念,期冀,效忠之人不同罢了,两德合并,德政府势在必得,对于曾在苏联底下工作的东德,自然是眼中钉肉中刺,查到者,必死。
  可偌大的东德特工系统,如何杀得完,尤其斯塔西还将所有资料所有可能泄密地人处理掉,令德政府寸步难行,否则他和她能活到今日?
  不知死活,亚西尔讥笑:“东德前元首在共济会的资助下想学犹太复国,恢复宏图大业,可你为罗斯柴尔德做事,他自然是容不下罗斯柴尔德左膀右臂,但这些与我无关、”
  “与你有关的,现在还有吗?”陈野打断。
  亚西尔笑容逐渐放肆,面部都变得苦涩和扭曲,喃喃:“没有了,没有了......”
  陈野脸上氤氲着寒光,终将化为乌有,过去数年,他仍旧记得从防空洞,从万丈冰川,从无人区,从枪林弹雨的每一瞬,他与他并肩作战,互相信任——
  信任?
  这个词,很灼热,也捂不开,他沉寂的眉目。
  扔下一句:杀。
  便离去。
  *
  陈茵驱车来到湾仔新义安总堂会,门口黑白花圈摆了几公里,周边停车皆是高官显贵,商人娱记,连O记的警司都来了,排场别开生面,生前身后,皆是荣光,叔公九泉之下,真能一笑了之?
  不能,因为她会自责。
  然现在也不是自责时候,陈秘交代,是阿妈让他在阿爷吃食中放药物,坐在车里,望着门口接待往来宾客的阿妈,那张与阿妈一模一样的脸,她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亲过,没有摸过,她有些不记得了。
  或者说,她不想记得了。
  隔老远,杨惠珊都认出她车子,笑容满脸朝她走来,陈茵扶着方向盘,面对这样自然亲切地笑,后脊背莫名僵住,也正是这一瞬,她脑海中开始思想斗争,想过,也许她有不为人知的苦衷,也想过,她不想再受阿爷控制,想过很多,唯独没有想过,她到底爱不爱她。
  杨惠珊见她发愣,敲一敲窗子,陈茵直接打开车门,叫了声阿妈,人抬手温柔抚摸她脸,“累了吧,人多事杂,你看你都瘦了,不然回去休息,我叫小野来帮忙。”
  陈茵握住她手,漆黑眼珠黯然失色,直勾勾注视她,杨惠珊其实还没见过她这样盯着自己看,面容不自觉地低头尴尬一笑,打趣:“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你都把妈咪看害羞了。”
  她叫:“妈咪。”
  杨惠珊抬头,眼神微惑地睇她,这双眼睛,温柔似水,又坚定干脆,她看过许多次,竟不知道,这样的眼神是可以训练可以装出来的,她说:“你阿爷生病住院许久,公司我又走不开,叫你两头跑,阿茵,你不要怪妈咪啊。”
  阿爷生病密而不发,且澳门那边正在调查叔公的死,对外也只说阿爷还在澳门亲自处理叔公枪伤一事,然住院一事除郭姨和医生知晓,再无人清楚,她也许......是不是时刻监视自己呢?
  “妈咪,我突然想吃冻梨了。”陈茵笑说。
  杨惠珊手微顿,这个要求,当然可以满足,只是她也未曾尝过,并不会做,不过她的阿茵要是想吃,她可以学,打量着应该是这些日子累坏了,想吃点新鲜的,她一口答应:“我晚上回去跟菲佣姐姐学一下,给你做好不好,现在你也看到呐,很忙,好多人要应对。”
  陈茵笑容略淡,应声好。
  阿妈怎不会做,她去过黑龙江,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风土人情,吃穿滑雪,新鲜事多的,是她在台湾都不曾见过,那时,照片总是一沓一沓借由一张信纸寄回家里,她看得也津津有味,信上内容丰富,阿妈衣食住行尽有体现。
  嘭地一声,桌子碗筷砸在地上的声音,噼里啪啦,杨惠珊松开她手,转身大步离去,陈茵收回手,脸上情绪转瞬即逝,跟着。
  “你他妈还想做话事人,陈近南,你瞅瞅你那个熊样。”满口嫌弃,戳着他胸口,“叫兄弟们问问,你有过贡献吗?为社团赚过几个钱?又与洪门干过几次?”
  陈近南年纪二十四,自小长在社团里,平时都是做小弟跟着大哥四处跑,听着大哥指挥,干这干那,都是些不起眼的脏活累活,没得什么贡献,一个从未被别人在乎过的人,现在却捧着金面虎站在主席上,帮派百余人,无人信,无人理,无人服,洋仔醉步,“金面虎我看着,嗝,”揪着他的领子,“我看着陈伯交给那个野种来着,嗝,是不是,你是不是,跟他合谋,弄、弄死陈伯!”
  啪地瓷器清脆声响,一个陶瓷碗砸在洋仔后脑勺,当即,血从他后脖颈流到胸前,洋仔怒骂一声,回头转身,竟是大小姐,酒都醒大半,杨惠珊和霍启峰对她抓碗砸人这个举动异常吃惊,众人也都微愣,陈茵大步上前,神色严肃,“今日话,我只讲一遍,陈野是我弟弟,是陈家血脉,谁再敢乱写乱说,下场就是他现在模样!我话讲完,感谢各位来参加我叔公身后事,我年纪小,宴席上招待不当地方,请各位长辈多包涵,来日方长,我陈茵必定上门赔礼道歉。”
  话音落,“谁要我阿姐赔礼道歉。”
  陈野一袭黑色中山装,脚步坚定地朝她走来,姐弟俩并肩站在一块的画面,还是在翠华餐厅,娱记仿佛捡到大新闻,但宜鑫传媒记者是头部,那黎女士与陈老爷子交好,小报要想活命,自然不敢乱写,但敢写真的,照片录像,届时循环播放,报社说不得也咸鱼翻身一回。
  男人偏头,眼眸下垂与她对视上,一抹浅笑,清冽眉目,张扬且恣意,又目中无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半搂着她的腰往正位上坐,陈近南放下金面虎,识趣地倒杯白酒,后一想,又换成水,双手递给他,一下子气焰便上来,然陈野笑:“我陈野,自小离家,想必风言风语不少,不过,大家要实在闲得没事做,我提个建议好不好,祖国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我这些年看过许多好风景,比得上鸡零狗碎地嚼舌头,大家可试一试,但是要注意,观天气,看路牌,否则瞎子摸黑,脚底一滑,摔到深渊,那便是性命不保。”
  陈茵准备拿掉他手中杯子,他伤刚好,不能喝酒,还未说话,陈野一饮而尽,“对不住,伤刚好,喝不了酒、”又看向一个方向,缩在角落顶着爆炸头和黑眼圈的小记者,愕住几秒,他打趣:“记得是你写,我酒量不行,大家也做个见证,只此一杯,可不能再多。”
  宴席上,谁敢吱声,姐弟俩同仇敌忾,陈家上下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是有,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叫外人看笑话,非蠢即坏,陈茵放下杯子,使个眼色,侧面厅堂过来两人将醉醺醺的洋仔搀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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