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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的电视播放过期的新闻,一大早就无法让人有任何期待。我安静坐在早餐店里吸着铁板麵,抬头看电视上关于中学生霸凌的报导从昨晚延伸到今早,主播和社会名嘴讲得煞有其事,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目睹事发经过。
  抽张卫生纸擦擦嘴巴,我离开前往附近车站,挤进捷运,摇晃着与人挨紧手臂。车窗望出去的景象灰濛,天空被高楼剪裁得参差不齐。我将视线停留在没有随车行进消逝的天际,有点阳光,但仍惨白,一到晚上的话会被各式各样的灯光染成紫色。
  就在这片天空之下,前天有个少年被同儕欺负塞到垃圾桶里,盖子让椅子和书压着出不来,结果就那样闷死在塑胶桶里。
  据说男孩在班上沉默寡言,身材瘦小,被欺负是家常便饭。
  报导上拍到哭得声嘶力竭的家属,两腿无力软倒在医院前,见到前来致歉的家属时歇斯底里喊着「还我儿子来」,从头到尾,肇事的少年们一个也没有出现。
  记者依旧问得不知所云,「请问害死人以后他现在心情怎么样,后悔吗?是不是不敢去上学了?会害怕死掉的同学晚上来找他吗?」
  他们急迫于将事情渲染得极有可看性,最好是让全世界都挞伐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越热烈越好,趁他们淡忘掉这件事之前。
  不过,有些事情即使忘了,总有一天还是会记起。
  一旦復甦,甚至难以消弭。
  这是我妈在对我说完「你会记起来的」这句话后,脸色凝重的附註。她看起来不像真心安慰我,反而要我离那些被扔下的记忆越远越好。一定是发生什么非常不好的事了吧?不然她怎会希望我逃呢,明明教我要勇敢的人就是她。
  勇敢面对一切,遇到困难也别退缩,只要敢于正视事情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但当我从一片浑沌中睁开眼后,她流着泪,推翻那些从小她替我建筑起的价值观,她不再要求我勇敢,她希望有时我能闭上眼,视若无睹。
  直到现在,我想我的确遵照妈说的话躲避着,包括灾厄,包括真相。
  我进到公司,杨振已经到了,治丞哥也是,惟独蓓琪的座位是空着的。不迟到的杨振没有星期一的疯癲,迅速就进入工作状态,他眼抬也没抬就追问我厂商的报价要到了没。
  「李小姐说还在跟供应商讨论外销问题……蓓琪还没来吗?」我放下包包,拉开椅子看起行事历,把今天必须做的事确认一遍后,开始检查收件匣。
  「蓓琪身体不舒服,请假。」
  治丞哥的脸让萤幕染得偏白,我意识到那是因为办公室较暗的缘故,起身去开灯。
  杨振抬头看了眼明亮的日光灯,「喔,原来是没开灯,还以为外头要下雨了呢。」
  我懒得去吐槽他,转头问治丞哥,「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眼珠子从萤幕移开,定在我身上,「……天气变化大,感冒了吧。」
  「有可能,而且这种要冷不冷的天肠胃型病毒最猖獗了。」杨振附和,后来瞥了眼隔壁座位的治丞哥,「但怎么她请假不是打给你,反而打给我?你才是老闆吧。」
  「有什么关係。」
  治丞哥垂眸起身前往茶水间,对杨振微微一笑,眼角的细纹令他显得疲惫。我从信件中转移点注意力,留意治丞哥侧身进入茶水间,门开的角度不大,乍看之下他像是被吸进去的一样。
  「发呆啊。」杨振敲了个响指,「苍蝇都快飞进你嘴里了。」
  「照理来说,它应该会比较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才对。」
  「……你年终奖金还想要吧,啊?」杨振昂起下巴,一脸跋扈,「罚你今天请我吃午餐,不然奖金想都别想。」
  我跟杨振关係这么好,一开始我也没有想过。他就是那种看似风度翩翩的正人君子,但一深入,立刻就会发现他除了工作以后,没有一刻是正经的。我刚报到的时候他正好跟客户在讲电话,态度不卑不亢,言谈之间尽显愜意,明明谈话内容尽是围绕在出了差错的一批货上。
  掛上电话后,杨振舒了口气笑着和我问候,我怀着小菜鸟的青涩回应他的话,没想到下一秒他带着满意的笑,点个头,问我身上有没有吃的。
  如果这是在路上,我会马上带他去警局。
  不过相处这段时间后,我却慢慢庆幸起杨振是这样的个性。要是他也跟治丞哥一样正经八百,这个狭小的办公室会更狭小,而我也会忍不住去想打开被治丞哥关上的茶水间,问他那个我也许不该问的问题。
  我想起妈坐在病床边眼眶湿润的模样,她紧握我的双手,掌心反而比我的冰凉。
  你要视若无睹。她说。
  我不禁想起那个被困在垃圾桶里的少年,其他人看见他了没?也许看见了,没放在心上,又或者没有人敢脱离旁观者的姿态替他把椅子拿下,因为他们害怕明天待在桶子里的人,说不定就变成自己。
  这时候孙絳文说的话不经意掠过我脑海,他说见到我他很快乐。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我躺在冰冷的磁砖地板,一如往常。那个少年用冰凉的目光低头看我,审视着。我对态度未明的他笑了,不过他明镜般的双眼里根本没有我的影子,黑漆漆的,最后他没有理会我,离开这个看似温暖却冰冷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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