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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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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是冬末春初,不时下点小雨,虽不至积得满地水坑,却也有些零星小洼。
  午休时间的地下室人烟稀少,夏青放下画笔,从角落的油画间走到靠外侧的水墨教室。应采声正摊开一张画纸,用铅笔打着草稿,上头有着含苞的,盛开着的山茶花。夏青将手上沾着的灰白色顏料抹在卡其色工作服上,走到应采声身边,说:「你最近和崔河那群人走得很近啊。」
  应采声专注在画纸上,头也没抬,说:「又怎么样?」
  「你本来不是这样的,这么做会贬低你。像你这样一个有艺术天份的大美人,要是受他们影响庸俗掉了,多可惜。」
  应采声没理他。
  「你还是跟我在一起吧,要不可惜了。」夏青一手勾上应采声的肩,立马让他推开,叫道:
  「别碰我!我怎么样干你甚么事?你不是还有那个白子吗?那个高中生?你心心念念的刘紫承?」应采声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将音量回到平常,说:「我搭理你不代表我就对你有甚么,别再认为我是你旧爱。」
  「为甚么?就因为崔河?他治好了你喜欢打人的毛病?啊,说得也是,你最近再也没有要求要打我或是任何人了......还是你和崔河建立的就是这种关係?他果然是你新欢,啊?」
  「别扯上他。」应采声将画纸捲起塞进长筒里,并收拾好桌上散着的画具扔进画袋,揹上肩就要走。
  「其他人比不上你啊。」夏青拉住应采声的手,「没人像你这样,神圣不可侵犯。」
  应采声甩开他,说:「你之前也是这么说你的刘紫承。」
  「吃醋了吗?不用担心,我不会再去找他了,他可是有癌症的人啊。」
  「我也健康不到哪里,你找别人去吧,你人选不多着?」应采声往户外走去,夏青尾随在后,说:「程恩虽然和你有相像之处,但他实在他平凡了。秦雪嘛,他疯了。」
  应采声头也不回,说:「那正好,你也是疯的。」走上楼梯,夏青的脚步继续跟上;至中段时他转身给了夏青膝上一脚;凹凸不平的石阶留着雨水,那人一个颠簸,下滑两阶。应采声趁着空档迈开大步跑向学生宿舍前广场,此时那儿人算得上多。他向后张望确定夏青没跟上后,挑了张石椅坐下,缓和呼吸心跳。突然他瞥见身边一株沾着露珠的九重葛,绕着它注视好一会儿,打开画袋,掏出速写本和铅笔画起来。
  「应采声?」
  一男声自他背后响起,应采声一颤,回头见是高他半个头的男学生,胸前掛着台单眼相机。
  应采声手夹住铅笔指着他晃了两晃,「你是那个——校刊社的——」眉头皱紧却没能说出下文。对方笑笑,说:「李涯。木子李,天涯的涯。不好意思,上回听你说却忘了自我介绍。」
  「不会。」应采声看了那相机一眼,说:「拍花儿?」
  「是啊,雨后特别美,光线又足。」
  应采声向后看了一眼,低声问道:「夏青没缠上你吧?」
  李涯愣愣,说:「没有。」他叹了口气,「倒是缠上我朋友。都不晓得该不该庆幸他精神失常......那傢伙因为这个理由放弃了。」
  「当心点好,那人反覆无常。」
  「你和他熟吗?」
  「称不上。但还有些认识。」
  「他常这样缠着别人?」
  应采声沉默半晌,说:「想画的人他开始时很殷勤,和你大谈艺术甚么的。久了才会发现不太对劲,一开始我也......算了,不说这个。撇开那些,他的确很会画画儿,你上回也见过了。」他提起笔继续速写。
  「是很漂亮——但我认为你能把秦雪画得更好。」李涯低头检视相机里的照片。
  应采声倏地抬起头,睁大眼问:「秦雪?你认识他?」
  「他就是我说的——被夏青缠着的朋友。」李涯将相机屏幕转向应采声,展示里头存着的秦雪照片。「你也认识他?」
  应采声凑近相片皱了皱眉,从外套口戴摸出一副黑框大镜片眼镜戴上,「算认识。」他看回本子上的画儿,嘖了一声摇摇头,喃喃说,老忘了戴眼镜,细节全没了。他草草收笔,将工具收回画袋,边说:「所以说,他现在精神失常?是夏青搞出来的吗?」
  「我想不是吧,」李涯耸肩,叹息道:「但说不准他也帮了点忙。」
  应采声望着李涯,发怔好一会儿,垂下眉问:「他还好吗?」
  「稳定多了,也许吓到的成份居多吧。」李涯端详应采声一阵,眨眨眼,问道:「夏青难不成是乐于寻找长相相似的人?」
  「甚么意思?」应采声问。
  李涯说,应采声和程恩在外型上有那么一点相像,虽然应采声的样貌气质要好上许多;而秦雪的五官则是和刘紫承几乎一模一样,仅是差在肤色及发色。
  「你倒了不起。」应采声鼻息透出一笑,嘴角微勾,眉心却揪着。「被他缠过的人你全见过了。」李涯乾笑两声,应采声继续说:「与其说他是乐于寻找相似的人,不如说他在找替代品吧?也符合他的作风。」
  「那倒是......」李涯后头的花丛传来窸窣,他回头一望,祇见到灌木丛摇晃。
  「怎么?」
  李涯猜说,是猫吧?
  「这么大一只?」应采声朝那方向走去,弯下腰探过头时,画袋里掉出一叠打印出来的相片,十多张花花草草;纸张沾了地面上未乾全的雨水,染开了彩墨。那人忙着去捡,李涯也跟着蹲下,捡起一张正面朝下的相片翻转过来时,他顿了顿,认出是之前和应采声互画彼此的崔河。李涯将此张交还给应采声时,见那人和他对上眼便瞥开,脸颊泛起桃红说谢。
  「冒昧一问......」李涯对将照片胡乱收进袋里的应采声说:「你和他是情侣吗?」
  应采声清清喉咙,往空中抓住塞进袋子时滑出的一张,看着地上说:「问这干嘛?」
  「没怎么,就是有点羡慕你们的相处。」
  应采声抬头眨了眨眼,张大眼怔道:「你......不排斥吗?」
  「我想遇上了也没办法。」李涯鼻息一叹,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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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的阳光格外耀眼,秦雪撑着伞,同时举起一手遮挡水洼里的反射。他接到李涯打来的电话,说会晚点到,要他待在校门口等他,记住,不要落单了。秦雪看看手錶,已经五点半,在校园进进出出的人还是不少。渐渐入了黄昏,秦雪收起伞,坐在花圃上,门前的马路让夕阳照得一片金黄;他的白发也彷彿洒了金粉一般。
  秦雪打起盹儿,一个喷嚏醒来时,睁眼见的先是一双夹脚拖鞋;视线往上,是卡其色的工作服,沾满灰白色和淡蓝色的顏料;黑色的半长发,向后梳成一个短马尾,露出额头,高高的眉角,深陷的眼窝和黑眼圈。秦雪眨眨眼,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跟着拋下伞,拔腿就跑。皮鞋踏上水坑溅湿了他的灰色学生裤,染成接近黑的深灰;后头啪噠啪噠追上的拖鞋声和皮鞋的喀喀声,以及踏上浅水的泼洒混杂在一块儿。
  一滩较大的水洼恰好映出夕阳全影,秦雪抬手到额前,闭紧双眼,一个踉蹌,摔进水坑里,手肘以下和膝盖擦破皮,裤子衣服和书包,一半湿了。
  夏青蹲到秦雪面前,拉起他的手臂,油油黏黏的顏料沾到他制服外套上。
  「脏了......」秦雪抽开手,用包着绷带的那手的掌心手背,不停抹去外套上的顏料。
  「你摔到水坑里当然脏了,里头都是泥沙。」夏青拉过他两手,说:「雪,你的手都是伤。」又沾了一些到秦雪掌心和绷带。秦雪甩开他,将两手伸进水坑里拼命涂抹,喃喃着说,好脏,洗不掉啊......。
  「雪,上次是我不对,我被你吓到了。你还好吗?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秦雪没说话,撑着水坑爬起来,一边猛摇头,溅起不少水花,洒在夏青身上,那人却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伸出手按着秦雪的肩,说:「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好吗?」
  秦雪挣脱夏青,往校门口的方向跑去,霎时听见一声刺耳的喇叭车鸣,他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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