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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4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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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份的头一个礼拜一,三哥亲自陪珍卿去海大上班。海宁国大的校园原来是阔人的园林,后来捐出来给教育家们办高等学堂。校园中到处可见枝叶扶苏的古树,掩映着庄严典雅的大楼小楼,其间穿梭着博学长者和朝气学子。
  珍卿看这景象不由思绪纷纷,来到这里二十余年,从坐壁上观到渐渐融入,竟从前生踽踽独行的小可怜,变成能够传道授业的高校先生。浮生幻梦有时真像天方夜谭。三哥在旁轻轻问珍卿:“在想什么?易先生也紧张吗?”珍卿笑着摇摇头:“在想我的老师们。”
  珍卿基本谈不上紧张,她从十几岁就引导别人的思想,此刻,将要真正踏上象牙塔的三尺讲台,她心里是深邃、轻快、坦然、静谧。
  珍卿讲《文学史》的地点,被安排在闻知楼三层第二间的大教室。三哥叫保镖把车直开到闻知楼外,闻知楼前边似乎是一个大体育场,隐听见学生们似在助威呐喊,喊着运动员的名字给他们加油打气呢。
  闻知楼前面是否有大体育场未可知,不过楼外面人山人海的骇人景象明白就在眼前。张三福异常缓慢地把车停到楼下。两车上的保镖们先挤下去维护秩序,不知等候了多久的彭博校长,亲自来给珍卿开车迎她下来,珍卿惊讶地看着彭校长说“岂敢劳驾”,几乎诚惶诚恐地走下车,眼前就是中文系主任张元义先生,珍卿夫妇恭敬跟彭、张二人打招呼,还有其他面孔生疏的校领导。
  然后,他们就被好些人围簇着往楼上去,学生们像雨季疯长的爬山虎,把楼道走廊挤得水泄不通,保镖们也是狼狈地挤前挤后的,珍卿在三哥和彭、张等先生帮助下,才勉强挤入闻知楼第三层的走廊上,眼前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凝神一看全是笑容满格的青年男女,挨挨挤挤地在地上都站不稳,还向珍卿辐射着密集热烈的视线,还有震得人耳朵嗡嗡轰鸣的呼喊声,不外是在喊“欢迎易先生”之类。珍卿想起当年跟姜耀祖比试手段,她在铁通大学见到过相同的景象。可是这回她没在脸上蒙着面巾,学生们清清楚楚看见她的面庞,简直像虔诚信徒遇见真神显圣一样。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有几个极限运动员似的男学生,几乎是掉挂于教室的铁窗架上,这一撮人在走廊内侧还好,还有人连站住脚的地方都没有,竟然骑在走廊的外栏杆上,不小心掉下去怕得摔个半身不遂。珍卿忙跟彭校长他们指着喊:“太危险了,太危险了。”隐约听见张元义主任跟人交代:“把这些胡乱攀爬、扰乱校园秩序者拉下来,不下来就给他们记大过。”见有专人把“耍特技”的学生带走,珍卿才稍稍松一口气
  进入能容纳四五十人的大教室,见里面装了超过一倍还多的人,有的两人共用一张座椅,有的人坐在同伴的腿上,有人就凭两条腿在人丛中挺立着,还有人滑稽地坐在人家肩膀上,珍卿一想到有踩踏风险,心里就忍不住暗暗发慌。彭博校长等又叫员工“请”出一部分人。珍卿心想:这哪里像神圣的校园教学楼,简直像是到了花果山。
  珍卿终于挤到三尺讲台旁边,见周围还摆着七八张椅子,待她镇定上前在讲台前站定,彭校长和张主任等校领导,纷纷在前头七八张椅子上落座。所有人向珍卿投注岩浆般的热烈视线,珍卿暗暗觉得受之有愧,只能这年头堪做偶像者太少,大家把热情放到她的身上。
  珍卿端立讲台前迎视着学生们,又对排排前坐的校领导微笑,片刻后温和地问候一声:“各位先生好,各位同学好。”回应珍卿的是闷雷似的响音:“易先生好!”珍卿微笑着再次逡巡四周,拿粉笔在黑板上书写:杜珍卿,iris dew。然后举起手臂在黑板上虚点两下,朗声地简洁说道:“我的名字。”回应她的是热烈的呼声和潮涌般的掌声。
  珍卿在掌声中又写下一行字:文学改造时代之我见。学生们有座位的都开始记笔记,坐在前排的校长和系主任们,也有人掏出小本本开始记录,珍卿努力甩掉心里的荒诞感:
  “近闻国内历史虚无主义盛行,连累文学艺术也成缥缈无用之学。有人说,文艺学生不如理工机电医科生,当教中国青年全修理工机电医科,师法东洋以科学技术强国保种。
  “有位孟老先生发出论断:言文艺与革命风马牛不相及,改革文艺不能促成改革时代,反而改革时代方能改革文艺。老先生批评有人鼓吹‘超越时代的文学’,就仿佛在向世人鼓吹一个歪理邪说——自己提起自己的耳朵就能离开地球。
  “那么,文学艺术果真全无实益,应当被理工机电医科全面取代吗?我想在场各位人人都有见解,也许有人为捍卫自己的观点,已跟人面红耳赤地争论许多场。今日借此机会谈一谈我的看法。我认为,孟老先生的观点失之狭隘。
  “我本人修过文学、美术、哲学、语言、音乐、历史等专业,它们皆属于文学艺术的范畴,或者说具有文学艺术的性质。在讨论文学艺术的存在价值之前,我们应当先讨论一个基本的问题——究竟什么是文学艺术呢?
  “当原始社会的森林、高山、湖泊、草原,尚未被原始初民的足迹覆盖,飞鸟、游鱼、猛兽的世界有文艺吗?我们对文艺的定义认为它没有,因为文艺是人类心灵与自然物的产儿,自然美不能等同于文艺美。自然界产生文艺美的前提是,人类的感官捕捉到自然物的特征,人的理智和情感对它进行加工,进而发生记录和传播。譬如,山川湖泊的美要被人欣赏,人会选择一个主观认为最优的角度,或者用双手比出一个人为画框,框出符合自身审美直觉的范围,那么文艺的美就借助人的感官、头脑和心灵产生了。
  “所以,文艺天然跟人的理智和情感有关。文艺发展的历史,就是人类用理智和情感战天斗地、创造奇迹的历史。美术、音乐、神话、寓言、散文、诗歌等等,它们借助远古先民创造的文艺符号,传递着先辈们与天地人一同奋斗的传奇故事。
  “有人认为,学好理工机电医科,以科技力量自能强国保种。那么,是什么力量在雕琢我们的心灵,让我们认为热爱祖国是大义,造福人民是功德?为了大义功德我们拼命学习西方,绞尽脑汁地想要学以致用,扶邦济世。是科技让我们自然而然成为仁志之士,天生拥有爱国保民的自觉吗?我认为不是!
  “《史记》讲上古神话的涿鹿之战,为何要站在黄帝的视角来记述?因为‘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於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蓺(音同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音同出)虎,以与炎帝战於阪泉之野……
  “从上古神话的记述方式即可知,中国人从原始初民的时代,就希望耳闻目见的传奇故事,由那些统一国家、安定社会、肇始文化、发展生产的英雄,来作我们神话故事的英雄主人翁,而穷兵黩武、恃强凌弱的一方,虽为强者却非我们崇拜爱戴的人。这并非是历史由胜利者书写的偏见,设若胜利者是强大暴戾之徒,后世终会把他涂抹污点的‘妆粉’抹掉。
  “我们中国人最朴素的理智和情感,就是追求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由此,那些使我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英雄,被我们拱上神坛永远传诵纪念。我们从文史材料中的神话故事,习染到保种救国的重大启发:我们不是在努力成为济世救民的盖世英雄,就是在自觉培养、发掘、保护、推戴这样的盖世英雄。我们中国的文化、历史和艺术,一直在塑造着我们国人的精神,它告诉我们这群人从哪里来,经历了什么,要成为何样的人,要创造何样的世界……
  “由此观之,文艺具有化育人心、启迪民智的功能,我认为此系文艺首重的一项功能。
  “譬如,乐府双璧之一的《木兰诗》,刻画木兰女扮男装、代父从军、沙场报国、辞官还家的传奇,不识字的说书艺人与懵懂的孩童亦能言亦可听,其间的亲情人伦和家国大义,借助精彩故事不觉镌刻进中国人的血脉。再如,荆轲作《易水歌》而高渐离附和之,一败涂地的刺客借史家之巨笔,由现实悲的形象转化为文艺美的形象,感染历代志士为家国大义奋不顾身……
  “我们欲从危世穷局中自我解救,欲将无数蒙童培养成国家栋梁,让穷苦百姓遵纪守法、心怀家国,用于教化他们的古今知识道德何止千百万端?孩童和百姓却不是乖觉静止的器皿,能顺从地让庞大枯燥的知识和伦理自觉入体。我们却可借助一个个拟人化的寓言、精彩纷呈的历史故事、朗朗上口的诗歌谚语顺口溜、奇幻多姿的连环漫画,还有演变无穷的民间艺术,让他们潜移默化地习得立身处世的知识道德,内化“保家卫国匹夫有责”的存续之道。
  “如此庞大的国民教育工程,有人却指望无知孩童与劳碌百姓,天生拥有理性精神自然而然配合,何期这等人如此缺乏务实精神?国民教育非借文艺无声润化之力,终难成也。此为文艺绝不可废之第一论据。
  “……
  “《庄子·齐物论》讲的庄周梦蝶故事,本是虚无缥缈、游思逸想之谈,却为何被后世之人津津乐道?只因世人被俗世的功名利禄、权势尊位,束缚成一个个濒临崩溃的死蛹。漆园吏庄周从一个玄妙的角度,将我们身处的现实乱世化成一只蝴蝶的梦境,帮助我们暂时超脱形体的桎梏,让灵魂在精神自由之境暂得慰藉。世间每一个‘庄周’的每一次‘梦蝶’,都是精神创伤的积极自我修复,修复后再次焕发蓬勃生力,才可继续履行作为人的责任,奔赴入世者的理想世界。
  “这便是我要说的文艺的第二个重要功能:它能够提供足够的审美元素,借以安抚人们的心灵,或亦可言安抚人的精神和灵魂。当然,理工科生有属于自己的心灵桃源,但这桃源却非无相关知识者所能达到。而文艺所能提供的精神自由之境,甚至不须百姓识文字、识乐谱、懂美术便能达到,譬如我们的话剧、戏曲、舞蹈、民谣、杂技、连环画等……
  “文艺如何安抚人的精神和灵魂呢?首先,文艺给我们提供丰富的审美元素,为我们的心灵提供源源不断的营养,就像各种食物营卫我们的身体一样。同时,文艺还像医药给人治病一样,来消释减轻我们灵魂上的痛苦,后者是借助我们的审美习惯达到的。
  “不知诸位观看古今中西的悲剧,有时会否产生一种悲剧的喜感?——也可称之为‘悲剧的快感’,happy feeling from tragedy。当戏剧人物的悲恐不幸达到极致,我们坐在舞台之外的观众,却忽然生出释然轻快之感。可是,设若这种悲剧真实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却感到痛苦如斯深重,深重到绝望轻生的边缘。
  “同一悲剧发生在剧中或剧外,为何有如此悬殊的心理反应?是人类天生善于幸灾乐祸,还是戏剧的力量不足撼动人心?我们不妨再讨论何谓好的悲剧。我认为,好的悲剧会与观众保持适当的距离,这距离不会远到情节无法打动观众,也不会近到与观众现实的悲恐丝丝重合,而是让观众既能从中获得理性和情感的共鸣,也不至于将观众重新抛回现实的悲恐情境。
  “文艺安慰人类心灵的第二种途径,正在于此,它把现实的悲剧痛苦进行艺术化的处理,借助图案、音乐、舞蹈、语言、情节等元素,来释放弱化悲剧痛苦对心灵的破坏。譬如中国神话中扶危济困的凡人英雄,爱戴他们的百姓不欲见英雄之死,便借助文艺加工将神性加诸其身,让他们在神话的天宫中不朽不死,英雄的永生是对生人的安慰。我写文章还常常提到歌德的失恋,他为抵御失恋痛苦作《少年维特之烦恼》,用文学人物之死宣泄了现实的缺陷。再如遭受宫刑之辱的太史公司马迁,若非徜徉在浩如烟海的文史资料中,焉能在巨大的身心折磨中坚持完成父亲的遗愿?
  “总而言之,世界若仅有理性知识而无烂漫文艺,每一日都在天地铜炉中经受锤炼的凡人,如何在生存重压、责任鞭挞、病痛折磨、死亡凝视、亲人离散、理想破灭等种种痛苦中劫后余生?人生世间,哪一日不需要文艺提供一个游离自在之境?……
  (演讲未完,请看下面作话)
  作者有话说:
  “我们还应当看清一个事实:人类是天道在世间最伟大也最糟糕的创造,现代科学、先进技术、爱国主义、民生主义,还有与上述四者相背的一切主义,无不通过人的大脑和心灵创造和储存,无论是用科学技术武装头脑,还是以各种主义武装心灵,都要借助文学艺术的力量。放眼当今各国乃至世界的乱象,无不因为有一群反人道主义的败类,将人们的头脑和心灵中置入了邪恶的东西,积极有力的文艺力量被埋没了。当然,此一节并非我今天的话题中心,不必展开叙述。
  “在此,我要讲文艺的第三个重要功能,恰恰是它对理工机电医学等发展进步所起到的作用。
  “一个国家的科技创新和进步,除了借助符合理性精神的科学实验方法,还需借助不同学科的形象联觉,从大跨度的宏观想象中获得灵感和启迪,再以严密的逻辑和试验推演印证,后者当为前者的先声。我在欧美求学游历期间,所结识的拥有超人天赋的成功科学家,没有一人是狭隘的科技至上论者,他们也没有跟我谈论过文艺无用的理论,相反,他们多数人拥有跨越学科的兴趣爱好。
  “在场若有同学有赴美深造计划,你将来到美国许会听说这样的一些科学家:哈大电学工程师高彼特先生,是麻省电力网络的深化设计师,还是彼帮光电学会资深成员;而高彼特先生同时是一位古典音乐迷,家里有三间房子陈放古典唱片。麻大数学系的客座教授维廉斯,是彼院统计及运筹学的学科负责人,在世界首屈一指的学院负责科学教研,又是全美政策研究理事会的高级顾问;他的业余爱好却是创作小说,他有一部伦理科幻小说《阿希姆莱人》,曾在彼帮风行一时,援为美谈,这个小说在中国亦有发行,有兴趣的可以找来看看……
  “还有一位天赋超群的华人留学生彭铨,他原是本埠铁通实业大学机械系毕业生,后入美国加州理工修航空工程,修硕士课程时就以‘应用数学理论’,与纯做理论的数学权威挑战辩论,其学术观点令种族主义分子都甘拜下风,大长了中国人的威风志气。三年前他到美国东部游历,我曾有机缘同他谈过一个下午。他告诉我,他在铁通实业大学修机械学时,就深入读过s国普列汉诺夫的《艺术论》,对于现实和艺术、诗情与画意,曾经有过沉浸式的考虑和体会,这使他跨学科的联动想象和形象思维非常厉害,令他在治学研究中受益匪浅……
  “由此种种现实例证可以见得,理工机电医科的理性精神和实验方法,以及文学艺术对人感受力和想象力的发掘,都是推动科技进步不可或缺的要素,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福国利民、光前浚后’的道德自觉,亦须借助文艺的力量来植入人心……
  “所以我认为,文艺全可以改变一个时代,他以改变人的方式来改变时代。当文艺作品抵达一个时代的人,它对这个时代人的改造就开始发生了,对这个时代的改造也在悄然发生……”
  ——————————我是“正文发完,作者有话说”的超长分界线————————————
  这篇演讲也算是对女主角职业意义的概括,修改了好长时间尽量缩短了,但还是舍不得删掉太多,引用的话也没舍得删。反正我修改完了好高兴啊,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补充一点,也是因为女主角好歹是个学者,她演讲的对象也是有一定知识的人,讲出来的东西太小儿科就显得滑稽了。这个其实不强求大家读,但我觉得有义务写完,没兴趣读的也不要紧,有兴趣的可以买了看一看,过两天我再把作话里的这部分移到正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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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5章 户庭无闲慢流年
  珍卿在海大上课的第一个学时, 便作了一个引古论今的主旨演讲,既是对中文系学生学习目标的提示,也是对自身学术事业的意义归结。第二学时也主要跟在场师生互动, 课堂气氛亦空前热烈。
  上课前进入课堂已似跋山涉水,结束时若非保镖跟校领导帮忙, 怕被挤得衣散发乱也不得脱身。还有个扛着摄像机的人死命乱挤, 原在珍卿身边的三哥也被挤散。
  珍卿就像又从母胎出生一遍, 被别人生拽着自己也费了牛劲, 从人群里脱出来气都喘不匀。一样狼狈的海大校领导们, 勉强肃静下来还说请珍卿夫妇吃饭,珍卿叫保镖们快把三哥救出来。至于校领导们的午饭约请,珍卿完全没有心思搭对, 眼见是海大的午饭时分,这人山人海的架势比上课前还吓人。珍卿见三哥被保镖孟荣贵强拽出来,仓促地彭校长跟张元义主任等道了再见, 就被保镖们簇拥上车一溜烟走了。
  他们见车子出了校园才松口气, 三哥紧紧攥着珍卿的手, 怔忪良久才连连失笑,惊魂未定地低低呢喃:“真是闻所未闻!”又过了一会, 三哥才哭笑不得地解释说, 他简直像陷进人群的旋涡,那身不由己的感觉太滑稽了。
  珍卿给三哥抚平被挤乱的短发, 发现他西装扣子挤掉了一颗, 三哥摸着珍卿被挤脱的发辫, 理一理她被挤歪的裙子襟扣, 心有余悸地长叹一声说:“这可怎么办?若校方一直不能维持秩序, 我不能放心再叫你去。”珍卿把脑袋怼在他胸膛上, 慢慢地深呼吸着平复精神。不歇气地讲了两小时的话,珍卿感到元气严重告急,跟三哥说回家要大吃一顿,吃完最好能睡一下午。
  回到谢公馆,三哥才说后脑勺上有点疼,才知三哥在闻知楼被旁边人的摄像机磕了下,珍卿抱着他的脑袋检查半天,只是起了一个小小的包,叫医生来检查也说没有事。可珍卿想他在德国也是脑袋受伤,心疼自责得都不想去海大了。
  珍卿一行慌忙离了海大校园,之后闻知楼内外还有一阵骚乱呢。今天一早易先生尚未到校园时,学校电影放映队的人说弄个摄像机来,纪录易先生任教海大的头次亮相,结果摄像机弄来折腾半天充不上电。等充上电他们扛着摄像机来,易先生教室的外廊挤得捱山顶四,水泼难入,终于在学校领导的应许下,挤出个缝子容他们进教室拍摄,没拍到半个钟头易先生就下课要离开了。负责录像的人眼见有负众望,又急又怕恨不得以头抢地,只好使出吃奶的劲狂推乱挤,除了误伤三哥还误伤到其他人呢……
  易先生一个大课时的演讲完毕,闻知楼教室内许多学生意犹未尽,留下来议论易先生今天的高论。有带本子全程记录演讲内容的,此时就成众人眼里的香饽饽。人人争着跟这类同学嘱咐交代,整理好易先生讲稿让他们抄录一份。
  校内外的报纸也派了不少记者蹲守,但教室内外人挤人连放本子的空间都没有,遑论在捱三顶四的环境中写字。再是大报馆来的资深记者,也得跟有座位的学生党讨要演讲稿,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给你。
  眼见快误了食堂的午饭时间,那些手握讲稿的学生陆续离开,其他讨要讲稿的也挤挤蹭蹭朝外走,一边商议着抄写谁的手录稿子。中文系的人说董时吟学过速记,肯定是她做的记录最全最好,外系外校的纷纷打听哪个是董时吟,有个男学生朝楼下一指,说下面正下台阶的短发女生就是了。
  中文系的大一女学生董时吟,正琢磨先不吃饭把讲稿整理出来,就见闻知楼南边的一棵树荫下,系主任助理兼助教的钱缤,正跟校报的记者庞林说话。那庞林做的易先生演讲记录不齐全,正垂头丧气地跟钱助教求助。钱助教见董时吟出来连忙叫她过去,问她有没有把易先生讲稿全录下,听董时吟说记得大差不差但须整理,钱助教就叫她整理好给庞林一份。
  看着四周蠢蠢欲动的校外记者,钱助教意味深长地嘱咐董时吟:“记住,别人要演讲稿明日再给他。校长跟主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动易先生来学校教一门课,外面人想捡现成的怎么行?小董,庞林,咱们海宁国立大学的校报,必须是易先生入校演讲的首发,其他报纸要转载由他们明天转载,哼!”
  董时吟被外国语系的男朋友接走。校报记者庞林诧异地问钱助教,不说她跟易先生一块办《新女性报》,这样的关系还怕要不到稿子吗?若跟易先生要演讲稿子,由易先生再润色一番指定比现场稿还好。钱助教恨铁不成钢地锤他一拳,说易先生无一日不在忙碌,些许小事烦劳人家做什么!
  珍卿在家吃完午饭才致电海大,跟彭校长和张主任等人道歉,说没料到结束了人却比之前多,当时仓促离开实感失礼抱歉,请先生们勿要怪罪,又请张先生向她的助教致歉,今天未及正式认识就仓促离开。这些校领导比珍卿还客气自责,说是他们没有做好协调组织工作,让易先生和陆先生受到大惊吓。并特意说明将拟一条细则严管考勤,若学生再像这次一样公然逃课聚集,不但要记过还要扣学分,双管齐下定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珍卿听年长她许多的海大领导,低声下气地致歉并说明解决办法,原本还想说三哥被砸到的事,也讪讪地不好意思讲了。三哥一直在旁边听她讲电话,见她且言且笑地挂掉电话,揪着她圆润的脸庞戏谑道:“不说要给我讨还公道吗?我看你跟对面比赛着讲客气,人家一软语笑面,你比人家更软语笑面?易先生在讲坛上雄辩滔滔,气势无伦,此时怎么一点发挥不出来了?你这样一客气完毕,可再没人给我讨公道了。”
  珍卿闻言懊恼地做了个鬼脸,趴在三哥怀里哼哼唧唧的,说她这人受得了横眉冷对,挡得住虚情假意,就怕别人对她真心实地好,一旦真心实意她也就软和了。
  珍卿又趴在三哥身上,伸着四脚乱弹乱摆一阵,发泄没给三哥“讨到公道”的窘迫感”。她在外面还常常端住大人样,在三哥面前时而成熟时而幼稚,陆浩云作为爱管控人的丈夫,其实觉得很受用,没给他“讨回公道”自然不会怪啦。
  这天傍晚,海宁国立大学校报的文艺副刊,全篇登载易宣元先生演讲的《文学改造时代之我见》,阖校师生购阅校报的热情空前高涨。翌日,海宁各大早报也争相刊载此文,一大早听大街小巷报摊子兜揽客人,嘴里的广告词都大同小异:“易宣元先生海大讲学第一课,文学艺术跟理工机电一样重要”“易宣元先生海大谈文科与理科,认为文艺系一切学科之母……”
  文理之争是学界坊间争论许久的话题,附和易先生论调者自是大有人在,也有见识愚陋或居心叵测之人,对易先生的演讲断章取义乱行攻讦,或者偷换概念离题万里。珍卿那篇演讲主要是给学生定心的,无意跟学界坊间的人打嘴仗。所以,无论她的演讲掀起多大的话题浪潮,她都是“他强由他强,轻风拂山岗”,无意加入哪一方的唇枪笔战。
  不过谢公馆的访客跟来电太多,珍卿第二日便跑到蜀州路杜宅办公。要给梁州文理大学做名著朗读留声片,珍卿已经开始前期的整体策划工作,同时考量好需要配备的人员。
  这一天,珍卿先排出项目的灌制顺序:应该先灌学习语言最重要的国际音标,这个留声片她一人就能搞定。接着灌莎士比亚的悲剧、喜剧,三哥的口语上佳可以帮些忙,还需要至少两个英式口语的男女,以备不时之须。德法名著的标准朗读员虽然难找,以珍卿的人脉花点功夫也能找,拉丁语和希腊语人材太稀缺,珍卿不能一人做完所有功夫。
  中午她也没有回谢公馆吃饭,还是胖妈和秦姨给大家送饭。午后四姐忽然打电话来,说灌英语和法语她能帮忙。珍卿晓得四姐两门口语都不错,但她学问真的算不上扎实,而且她公司的事情太忙碌,性格也常娇气任性,她想做朗读员不外像在法国作音乐唱片,生活无聊想寻点乐事,这点乐事能让她拿出去说嘴出风头就更好。珍卿可以理解她的心理,但还是不愿叫她掺和进来,便叫她专心忙自己的公事吧。
  四姐不可置信地质问珍卿:“我毛遂自荐不收你薪水,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嗷!”
  珍卿也不客气地哼哼两声:“四小姐,你晓得我在担心什么,我说用你倒容易,你开始有股热乎劲还好啊,若是事情办到关键的时刻,你自己的工作也忙累,你那又懒又娇的脾气上来,或是不好好听人指挥,或是撂挑子不干了,那所有人都叫你晾住了哦。”
  经过珍卿一番无意的激将,四姐当着一家人签军令状,保证一定按照杜总指挥的安排,就算再烦再难,将勤补拙也把名著读熟练,不管多苦多累,动心忍性也一定坚持到底。之后几天珍卿还是忙活自己的事情,三哥、四姐都开始狂读名著。
  之后珍卿除了到海大上课,闲时便到蜀州路杜宅工作,把教学留声片的策划先做出来,三哥拿到兴华教育基金会讨论,由基金会的人们商议怎么给经费,怎么找珍卿需要的朗读人员。
  礼拜三和礼拜五再到海大上课,课内外的秩序比第一次好了很多,不过来听课的人还是比正常多。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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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6章 不忧生计忧世气
  礼拜三和礼拜五再到海大上课, 课内外的秩序比第一次好了很多,不过来听课的人还是比正常多。
  礼拜五这天中午,三哥从海宁大学接珍卿回家, 才知东方图书馆的葛馆长来了。秦姨悄悄告诉他们说,这葛馆长来了有俩钟头, 莫名一派愁头烦恼的, 在沙发上坐下就没起来过, 既不喝水也不去解手。
  珍卿和三哥都晓得葛馆长为何而来。商事印书馆旗下的东方图书馆, 是印书馆历代学人苦心孤诣之作, 它的建立就是为了让学者们在乱世之中搜罗古籍、修复残卷。不过乱世时节世人心浮气躁,除了像杜教授和珍卿这种学者,有条件、有兴趣、有能力研究古籍的去借书, 东方图书馆长年都是门庭冷落。
  该图书馆原来的总经理邹大成,是珍卿启明校长梁士茵先生知交,也是跟梁先生一样叱咤过风云的学界前辈。供职商事印书馆的彭寿曾叔叔曾说起过, 人称“学界八爪鱼”的邹先生在世时会挣钱, 东方图书馆再门庭冷落也能维持。可是邹大成先生一去, 书生葛馆长成了图书馆的顶梁柱,一个常年埋首故纸堆的学究, 哪有那么多筹集经费的把戏?图书馆经费多依赖商事印书馆的财政支出, 那点财政支出不够用了咋办?葛馆长只好顶着老脸到处卖惨求人。
  其实这葛馆长真是一个有心人,他发现平京博物院移国宝南下后, 也有心将图书馆中珍贵古籍收存好, 最好能够分批放到妥当的地方储存。所以从两年前开始, 她就到商事印书馆本部申请经费, 但是一直未果, 后来到处求爷拜奶弄来一点钱。可每回弄来的钱一到东方图书馆, 经常是说没就没了,给他捐钱的人都怀疑他中饱私囊了。
  怎么说呢,这其中涉及到古籍保护问题。东方图书馆各处搜罗来的经卷古籍,很多都是纸质松碎、风化发黄,稍一翻检整个书籍都会皲裂开,更别说随便堆叠起来长途运输。所以,葛馆长他们那些修复古籍的职业人士,商议的办法是先修复脆弱的经籍,免得搬移过程中造成不能恢复的损伤。所以葛馆长从外面筹集来的钱,几乎全用在修复古籍一项上,而且图书馆那些学究工作效率极低,成果小得让捐赠者想撞墙——当然,珍卿觉得这也可以理解,修复古籍是得像绣花一样,进一步猜想,他们大约觉得东洋人占不了海宁,做事也就急迫不起来。
  而葛馆长痛苦地反思之后,觉得他们原来是本末倒置了,应将品相尚好的古籍先作简单修复,然后高效率地打包南移一部分,免得真遇乱子一并损失干净。他们调整工作策略之后,对于品相尚好的古籍简单修复加谨慎包装,需要的经费和人力并不比从前少啊。有心支持文化事业的阔人们,现在遇见葛馆长都害怕得想绕道啊,暗地说他是只进不出的貔貅,那么多经费不晓得花到哪去了。
  珍卿和杜教授这些研究中国文化的,一直是东方图书馆的终实用户,当然能体谅葛馆长一片苦心,但珍卿觉得他们工作方式有问题。而且他们的钱也都是有安排的。珍卿《我和我的祖父》的先期版税,捐这里用那里都已经花光了。这个葛馆长化缘的金额未免太大,真是不挣钱不知钱来得有多难,所以他们现在也不可能砸锅卖铁去满足他。
  其实,珍卿和三哥已替葛馆长挪凑了一些钱,目前凑得不够多有点拿不出手,又怕拿太多叫人觉得他们是冤大头,以后没完没了的——最近颇有人觉得谢公馆就是冤大头——所以此番,便再次叫葛馆长失望而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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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礼拜开始在海宁国大上课,校领导们对珍卿客套周至不说,连从前在《新女性报》共事的钱缤,也作为中文系的教师和官员,一反常态方方面面给珍卿行方便,珍卿应该算适应了海大的教学,也要准备下礼拜到艺专上课了。
  周末到了,珍卿在艺大开讲素描课之前,又去慕先生那继续请教如何给艺术生上课。到了中古文艺书馆,教学经验丰富的唐人礼师兄也在,便跟慕先生一块给珍卿传授经验。
  讲了没有多大一会儿,慕江南先生给艺专打个电话,叫协助唐师兄处理教务还管慕先生杂事的朱书琴学姐过来,一通电话讲了老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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