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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非离走到我身旁,对温言拱手道:「见过温公子。」
  温言淡淡看过我俩,默然不语,拂袖离去。本君如释重负,一松懈身子不由得一软,非离眼明手快立刻搀住本君护到怀里。我靠着非离肩头才刚舒口气,又见到温言尙未走远,站在不远处,阴冷的眼神在火焰中明灭,本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揪住非离衣襟,赶往别处走。待一段距离后,我施了个仙诀,回到厢房,立刻蒙头大睡,不敢再想。隔日我们终于抵达兰河。
  兰河顾名思义,是条河,河水蜿蜒广阔,石砌砖房沿水岸层层叠起。仲夏时分,芦苇摇曳,淡紫色的睡莲开满整个兰河,河岸两周是赏花嬉戏的人潮。水上各色画舫漂流,琵琶女歌声清亮,尽显江南富丽之光。
  马车在石砖路顺坡而上,直到最上游,山嵐繚绕处,便是仙家最负盛名的云河落九天。
  亭台楼宇皆为石造,虽无碧瓦朱甍,可浑然天成,气势不凡,自有一股磅礴之气。马车停在墙下,门前是千云梯,所有人都得下车,一步步拾级而上。本君久未活动筋骨,还未成仙前本君能跑遍整座瑯琊山也不喘一口气,这号称有千阶的千云梯对本君而言,自是小事一桩,可对久居深闺、娇生惯养的沉晴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不过百阶,沉晴便揪住温言衣袖娇嗔着走不动了。
  可温言不知是瞎了还是聋了,罔若未闻,甩过衣袖,自顾自的往前走。
  沉晴见温言不理,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对下人大哭大闹。
  千云梯不宽,不过四人能通行的距离,这沉晴挡在前方,我们下面的自然也堵在后头动弹不得。若本君能,本君也不想理会沉晴,儘管走自个儿,可本君不能。实在被沉晴的撒泼打滚惹得脑袋仁发疼,本君提起裙摆走上前去,「沉姑娘,您瞧瞧后方。」
  沉晴没了声音,许是以为温言在后方,半信半疑地转头,本君一个手刀往她后颈劈。她疲软倒下,眾人站在原地发愣,我拍拍手,「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温夫人抬上去?」
  思源最先意会过来,前呼后唤,召了几个人把沉晴给抬走。
  本君自认做得不错,没进温家就给温家解决了一个麻烦。温言却站在顶上,铁青着脸,一双眼似是要在我身上穿出几个窟窿。本君没有退缩,没有害怕,本君只是指尖偷偷勾着非离的指尖。
  进到云河落九天,温言逕自去向长辈请安,沉晴被抬去厢房,我们则是被领到另一方独立院落。数日里无人召见,也无人探访,可穿过曲廊时,本君和底下几个花立刻就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我向银柳丢了一个眼神,她微微点头,弯过下个廊道时,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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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手刀不算什么,沉晴不到一个时辰便醒了。醒来便嚷嚷着要见温家长辈,殊不知真见了,当堂被温家祖母重重教诲了一番。被罚进佛堂修身养性三日,婚仪典礼待出了祠堂看其表现再择日举行。杏花来报时,桃花还忍不住嗤笑出声。
  我刚食了一个果子,以巾拭手,「这就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沉晴真以为这儿是眉山沉家,所有人都会让着她、捧着她,正好在温婉如这个铁面菩萨摔个倒栽葱。」
  桃花道:「姑娘,这温婉如是何许人也?」
  「杏花你说。」我又取了个果子。
  杏花续道:「百年多前温家曾遭祝融之灾,火烧兰河,尸横遍野,云河落九天楼塌台毁,烧得只剩断垣残壁。逾半百年,仙界无人再闻兰河温家,后来再兴门派的便是这温婉如。」
  「这温婉如已有百岁以上高龄,当时温家遭难,她不过是个小女孩,能挺过颠沛流离、家破人亡,还能重振家风,其心志坚定便与他人不一般。近年来,她虽已称隐退礼佛,可仙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铁面菩萨』的威名。」我咬了口果子,瞄向桃花,「你说,这温家到底还是谁说了算?」
  桃花粉拳敲在手掌上,恍然道:「那沉晴的少奶奶梦岂不碎得彻底?」
  「何止碎得彻底?怕是现在想哭着回去当沉家大小姐也来不及了。」
  沉晴过得水深火热,本君倒是乐得轻松。
  这院落静謐凉快,本君每日就在院子里看书下棋,时不时带非离溜出云河落九天,去兰河划船听曲儿摘睡莲。
  房里就有一缸水,栽满我捧回来的睡莲,放在窗下倒映出一轮月光。
  偶尔我们也易容混在人群里,看戏听书赏灯,特别是街坊邻里的小摊贩,专卖一些新奇有趣的糖饼果串,我从头嚐到尾。而近来,我最大的乐趣便是上青楼,听那花魁娘子同我讲些人间趣事,我便是在那得知温言和沉晴的大囍之日。
  大婚当日,全兰河张灯结綵,虽不及眉山办得奢靡盛大,却也热闹得紧。我和非离在街上流连至丑时才回院落。
  几个花都休息了,剩一个桃花掌灯,给本君蹲在前门打盹。我失笑地摇摇头,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尔后走进厢房。许是温家人来过,门前掛了红灯笼,桌上摆了花生、红枣、栗子和一壶酒,我展开双臂方便非离替我宽衣,非离忽道:「今日温公子大婚,师父似是不大开心?」
  本君以为自己听错了,回道:「公子大婚,我怎么会不开心?」
  「师父何须瞒非离?自江边客栈那日起,师父就处处躲着温公子,连眼神也不曾交流过。」
  本君叹息,果然事事逃不过非离的眼睛,我颓丧的坐在椅凳上,「我是不大开心,并非因为温公子大婚,而是——」
  「而是师父那晚决定将昏迷的温公子送到沉晴房中吗?」
  我长舒口气,「是。」
  「所以师父这是后悔了?」非离问。
  「不悔,哪怕重来一次,我都会如此。只是⋯⋯」
  「只是?」
  我坦诚道:「只是心里总有一块疙瘩,温言那日向我说的话句句真心实意,可我却辜负了他,不只织谎骗他,还陷他于不义,逼得他不得不娶沉晴。」
  「可温公子本就是为了向沉家小姐求亲而去,若今日温公子没娶沉家小姐,我们恐怕还踏不出眉山半步,师父只是做了对的事。」
  我望向非离,「你真这么想?」
  非离唇角扬起微笑,「再真不过。」非离牵起我坐到床边,「提及大囍之日,师父可知凡间洞房花烛夜的习俗?」
  「不知。」天庭没有婚丧喜庆,非离说及此,我很是好奇道:「有哪些习俗?」
  「凡间习俗各地不同,可最普遍的有三个。一是撒帐,要将桌上那些乾果全撒在床上。」语毕,非离挥指,真将那些花生红枣栗子洒在床上,「边撒还要念些祝贺语,如:『一把栗子一把枣,明年生个大胖小。』」
  我被非离一副清朗嗓音念着听来的俗语乐歪,「然后呢?然后呢?」
  非离敛下眼睫,「第二是结发。」他剪下一束自己的黑发,又剪下一束我的银发,我挨在他身边,看他将两束头发以红绳扎在一起,「如此一来,便是结发夫妻,此后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原来如此,凡人夫妻竟有这许多浪漫。我手持那綹黑银交错的发束,细细把玩,觉得甚是有趣。
  「最后还有一样。」非离执起两杯酒,端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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