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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娇缠 第102节

  京城山高水远,城北又比城南闭塞许多,所以她无论听了多少次还是那些车轱辘话,到最后只要听了开头一句都能猜到末尾一句,甚至是那些人要感慨些什么都料到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每一回都不禁凑上去听着,想着万一这回就有新的消息了呢?万一因为她一时疏忽错过了如何是好?
  沈如霜自己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心中安慰着兴许是知道了萧凌安还好好活着,她也能更加放心地在姑苏待下去,否则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倒霉的还是稚嫩的阿淮,定会被当做傀儡丢出来顶替。
  抑或是告诉自己,在她一生最美最好的七年光阴之中,萧凌安无论好坏都浓墨重彩地来过,他们之间的纠缠也太深了,想要在短短数月内完全忘记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偶尔想起来也不算是什么,总有一天会完全放下的。
  她只要安安心心过好眼下的日子,然后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又过了一段时日,街头巷尾谈论萧凌安伤势之人变得越来越少,渐渐地就再也听不见声音了,毕竟这件事情离他们太远,有时候甚至都不大听得懂来龙去脉,家长里短终将把每个人的生活填满。
  沈如霜的心底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失落,愣怔地在院子里伫立了片刻,等到日暮之时才收拾碗筷进了屋。
  后来她也渐渐不多想这件事了,除了曾经的习惯改不掉和莫名其妙想起同萧凌安的过往之外,日子过得简单平静。
  直到她收到从京城来的两封信,波澜不惊的心绪才再次泛起涟漪。
  一封来自阿淮,一封来自玉竹,她还没看完泪水就簌簌地落下,打湿了轻薄柔软的宣纸,抬眸望向京城的方向,眸光变得犹豫和踌躇。
  *
  冬去春来,一晃眼大半年过去了,萧凌安还是没有收到半点沈如霜的消息,伤口就算恢复得再慢也愈合了,连伤疤都淡了很多。
  当初他刚受伤的时候,总是妄想着能够以此引霜儿回来,他不信自己与她夫妻多年,他都性命垂危了,霜儿还是不愿意回来看一眼,难道就不担心他真的有什么好歹吗?
  他等了一旬也没有消息,但他不肯甘心,偷偷将每日送来的汤药都倒在了盆栽之中,让刚有好转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一度到了意识模糊的时候,还让周恒之把消息夸大了传出去,务必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
  可是事与愿违,他依旧没有得到霜儿的消息,最后这点心思还被周恒之和安公公看了出来,一个苦口婆心每日在跟前劝阻,另一个冒着性命违抗圣旨,不仅没有把消息一波又一波地传出去,反而想法子让这件事平息了。
  萧凌安此时高烧不退,浑身滚烫,心神更是凌乱得没有力气思考,用最后一丝力气摔碎了药碗,厉声斥责了这两个人,还威胁说要一个杖毙一个流放。
  谁知二人都没有退缩,周恒之只告诉他一点,他是大梁的陛下,若是再这样闹下去,天下都会因为他而动荡,万一皇后娘娘并不在完全安全的地方,他这么做只会间接害了所爱之人。
  萧凌安气得险些一口心头血从喉间吐出来,费劲地把这股怒火压下去,冷静下来后不得不承认周恒之言之有理,就算他再想找到霜儿,也不能做任何可能伤害她的事情,后来又撑了三日还是没有消息,这才开始好好吃药调理。
  只不过,自从完全和霜儿断了关系,朝中的暗流又全部平息之后,萧凌安有了许多空闲的时候,心中愈发空虚消沉,一年过去后清瘦了不少,情至深处时只能借酒浇愁,甚至连看见阿淮都会想起沈如霜的面容,有时候连他也不敢见,生怕挑起心底的愁绪。
  阿淮倒是巴不得这个坏蛋父皇别来烦他,虽然每次面上都是乖巧地配合他考察功课,但心里认定是父皇对不起阿娘,如今阿娘走了多半是父皇的缘故,倔强地从未主动找过萧凌安,孤单的时候就一个人玩耍。
  可他毕竟是个孩子,看到重华宫的世子表兄有萧凌月疼爱,心里难免羡慕又失落,加之贤太妃只是顺带着照顾他罢了,恒儿才是她的亲生心头宝,时常有些疏忽的地方,阿淮就更加寂寞了。
  他知道玉竹姐姐是真正关心她的人,也是阿娘的心腹,心想着若是阿娘知道他一个人在宫中因为想她而难过,她远在天涯也不会好受,所以每次都不让眼眶里的泪水落下来,在玉竹面前永远是笑嘻嘻的天真无邪模样,只能一个人在深夜用被子蒙着脑袋轻声抽泣。
  玉竹细心照顾着阿淮的起居生活,衣食住行,连功课也免不了操心,有一日发现阿淮的寝殿有轻微的哭声,早上伺候他更衣洗漱的时候摸到枕头上一片湿润,后来偶然间看到阿淮一个人对着御花园的石头说他想阿娘了,这才彻底没绷住,用手帕捂着嘴偷偷落泪。
  她实在看不过去,阿淮太过懂事乖巧,连哭诉和难过都只会一个人忍受,她又不好直接揭露这孩子小心翼翼做下的这一切,保护着他的自尊心,只能写信把这些都告诉了沈如霜。
  这时候阿淮也学会了写字,坚持要亲自给沈如霜写信,用歪歪扭扭如同小蝌蚪一般的字体告诉阿娘自己一切都好,让她好好在外面待着,他过得锦衣玉食,不会经常想阿娘的。
  这两封信同时到了沈如霜的手中,她一看就都明白了,仿佛都能看到阿淮偷偷抹泪的模样,心疼得连饭也吃不下,一遍遍抚摸着他的来信,整夜整夜睡不着。
  身为阿淮的娘亲,她终究是愧对于他,若是这孩子怨怪她也就罢了,这样她心里还能好受些,偏偏阿淮懂事得让人心疼,让她愈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光是写信根本不能缓解这孩子心中的思念和忧愁,他这个年岁又是开蒙读书和明白事理的时候,若是一直压抑在心里,难保不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她也想让这孩子知晓阿娘心里有他,思念阿娘可以放心大胆地说出口,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真正让沈如霜犹豫的是,她若是回去了,还能不能回来,又该怎么样与萧凌安再次相见。
  这件事情在心中盘桓了很久,沈如霜觉得不能再这样任其发展下去,让玉竹旁敲侧击打探萧凌安的心思和消息,小心翼翼地谈起关于她的事情,其中亦是包括如果以后还想走,他是否还会同曾经那样全天下将她抓回来,逼着她在宫里过笼中之鸟的日子。
  玉竹不及萧凌安心思深沉,只稍微涉及了这些事儿就被萧凌安听出了异样,三两句话一绕就招架不住了,心中懊恼悔恨地以为沈如霜会暴露踪迹,做好了打死也不开口说出实情的准备,抱着必死的决心跪在萧凌安面前。
  谁料,她只望见萧凌安伫立在高台之上,身影单薄落寂地映照在冰冷的地上,阴翳浅浅将她笼罩,笑容是近乎麻木的酸苦,黯淡的凤眸中尽是疲惫和倦怠,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檀木桌上敲击出空荡荡的回响,轻声道:
  “你不必怕,她自由了。”
  *
  当沈如霜收到玉竹的回信时,她很是怀疑这句话当真是萧凌安亲口说的,反反复复检查着信纸,生怕这是萧凌安使了手段让人替换掉的,为的就是用花言巧语引她回去,然后重蹈覆辙。
  可这确实是玉竹的字迹,连信纸的边缘都有着她们约定好的暗号痕迹,就算萧凌安要模仿,也不会如此相像吧?
  沈如霜做着最后的挣扎,脑海中回忆起最后一次看见萧凌安时是什么模样,记忆变得模糊又零碎,似乎是已经忘记了许多细节。
  她只是隐约记得,那个时候追到停鹤居的萧凌安已经虚弱无力,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恳求与释然,相较从前没有了凌厉和果决,言行举止似乎都很小心在意,如履薄冰般生怕做错事说错话了,她会生气再也不理会他。
  最后一次萧凌安来停鹤居的时候,他似乎说,想让她回去和阿淮过除夕,哪怕是以后想走也不阻拦。
  当初她以为这是一句哄骗她的玩笑话,萧凌安最会骗人了,手段和圈套层出不穷,她这些年没少吃亏,想都没想就一口否决,从未想过他是认真的。
  如今经过一年的冷静思考和积淀,再加之玉竹这封信上所说的内容,沈如霜现在才觉得说不准此话有几分可信,她冷落了萧凌安这么久,二人之间几乎彻底断绝,他若是真的悔悟了,就应该选择放手。
  既然如此,她总要试一试。
  沈如霜在第二年秋,收拾了包袱从城北启程,并不急着立刻去京城,而是悠闲自在地一路走一路欣赏着风光,等到越往北天气越冷,过了小半月后进入了深秋,刚好是阿淮的生辰。
  她回宫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为的就是给阿淮一个惊喜。
  从萧凌安身上得来的青龙玉佩她一直带着,凭借此物轻轻松松地进了宫门,关照那些守卫先不要通传萧凌安,兀自先去了凤仪宫想看看阿淮。
  未曾想萧凌安还是惦记着这个孩子,在阿淮生辰这一日早早结束了政事,守在偏殿内陪着阿淮玩耍说话,尽管阿淮并不是很想搭理他,甚至好几回都冷冷地将他堵了回去,萧凌安也没有分毫愠怒,始终耐心冷静地陪在身边。
  沈如霜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捂住了瞪大双眸要叫出声的玉竹,关上门后才出现在二人面前。
  “娘......娘亲......”
  阿淮率先看到沈如霜,惊讶又惶恐地望着她,还揉了揉眼睛掐了自己一把,细嫩的小胳膊都留下了红痕,这才反应过来一切都不是梦,泪水瞬间布满了白皙的小脸蛋,跌跌撞撞地朝着她跑去。
  沈如霜本以为自己这段时日修身养性,已经不会因为寻常事情动心落泪,可是在看到阿淮因为跑的太着急而险些摔倒的时候,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紧紧将这孩子搂在怀中。
  经过一年多的成长,阿淮比原来高了许多,身上也愈发修长结实,不再是原来圆滚滚一团的模样,眉眼长开了不少,乍一看去更多像萧凌安,可那分灵动纯澈的气韵却像极了她,让原本冷厉的面容变得柔和秀美。
  阿淮在沈如霜怀中撒娇打滚,过了好一会才放开手,转头对上萧凌安深沉的双眸,讪讪笑着勉强将阿娘放开,把怀中的位置让给父皇,还识趣地退了出去。
  “霜儿,你可有想过朕?”
  萧凌安麻木黯淡的眸光刹那间有了光亮,心绪是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欢喜,心口猛烈地起起伏伏,眼眶酸涩地抚摸着沈如霜的脸颊,直到实实在在触及光洁细腻的肌肤和殷红的唇瓣之时,才敢相信他的霜儿真的在眼前。
  他死死将沈如霜揽入怀中,手掌禁锢着她的脊背不肯放开,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融入骨血,与他自己融为一体,一声似悲似喜的呜咽从喉咙里传来。
  沈如霜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想要将他推开却终究没有这么做,眸光比萧凌安要冷静沉稳许多,甚至看上去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多了几分比往常复杂的情绪,伸出手想要回应着萧凌安的拥抱,可终究还是在半空中落下。
  她没有回答萧凌安的话,只是恬静温婉地嫣然一笑,轻声道:
  “陛下,这是阿淮的生辰。”
  言下之意,她还是看在阿淮的份上,才愿意回来看一眼。
  萧凌安抱着她的力道有片刻的松懈,唇角的笑意微微凝滞,苦涩中带着些许委屈,低低的“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埋在霜儿的颈间嗅着芬芳。
  他现在亦是看明白了,只要霜儿能回来看一眼就应该满足,无论她是为了阿淮也好,当做施舍也好,勉为其难地配合也好,只要能实实在在拥入怀中,就是对他曾经犯下的错事的莫大宽容。
  他们相隔许久未见,但兴许是相伴多年的缘故,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彼此之间闭口不提过往,面上皆是安定满足。
  沈如霜为阿淮做了银丝面,顺便也给了萧凌安一碗,让他眼巴巴地看了很久也没舍得动筷,直到阿淮吃完了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才缓缓地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如同是山珍海味,连汤汁都没有剩下。
  他们陪着阿淮在院子里放烟火,像寻常人家般在膳房里一起做饭,沈如霜在灶台上忙活,萧凌安褪下绣龙长衫,挽起袖子给她打下手,被烟熏火燎的柴火熏得呛咳时,也不忘含笑偷瞄一眼沈如霜,阿淮搬了张小板凳在水池上洗菜,美好得像是一闪即逝的美梦。
  时至深夜,阿淮玩累了睡了过去,明日照旧要去上学堂,由玉竹照料着带走了,萧凌安换上寝衣搂着沈如霜,发烫的胸膛他贴着她薄薄的脊背,让她舒舒服服地枕着他的臂弯,借着昏暗跳动的烛光细细端详着她的面容,仿佛要把每一处都深深烙在心里。
  “霜儿,你还会走吗?能不能不要离开朕?”
  萧凌安的指尖在沈如霜脸侧摩挲,见她不为所动的模样忽然间觉得凌乱无措,声音颤抖地将脸侧贴在她的心口。
  空气中是一片寂静,沈如霜脸色没有丝毫改变,连萧凌安也看不出答案,只是在许久之后从床头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瓷小罐,递给萧凌安,微微笑道:
  “这是今年晒干的桂花,你用来泡茶喝,可以喝到明年。”
  萧凌安小心翼翼地接过,宝贝似的放在了掌心之中,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始终没有等到沈如霜的回答,但是他睡梦中想,霜儿给他桂花泡茶,应当是惦记着他的吧,霜儿应该不会走了。
  这一觉睡得安稳踏实,萧凌安从未睡得这么深沉,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抚摸床榻,却只剩下一片冰凉。
  她终究还是走了,他留不住。
  “陛下......”安公公前来伺候萧凌安上朝,已经得到了皇后娘娘出宫的消息,不知所措地赶来请示询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无妨,上朝吧。”萧凌安凤眸中闪过失落和无奈,苦笑着道。
  他没有让人去找沈如霜,也不会去拦着她,这一次他没有骗她。
  他相信霜儿还会回来的,只要他愿意一直等下去。
  真正的爱不是囚于笼中的鸟雀,而是打开笼子之后,她依然愿意停留在你的肩上。
  *
  萧凌安遵守了承诺,沈如霜也安心很多,往后的几年又陆陆续续回来几次,每年的阿淮生辰、除夕、中秋,都会来皇宫聚一聚。
  其中有一年,在萧凌安的强烈渴求之下,她在七夕也来了一次,不过也就只有一次而已,是她仅有的心软,萧凌安再怎么求也没有了。
  每次她都会带回来当季晒干的鲜花,嘱咐萧凌安泡茶喝,小罐里的量有多有少。
  后来萧凌安才明白,等到他喝完这一罐的时候,就能再次见到霜儿了。
  直到阿淮长到了七岁,变得聪慧机敏颇会察言观色的时候,忽然在沈如霜将要离开时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她眉眼间的每一分神色,乖巧又认真地说道:
  “阿娘,阿淮已经长大了,一个人也很好,你也要安安心心过日子。”
  沈如霜一愣,随后笑着应声,放下小罐就离开了。
  半年过去,萧凌安已经将罐子里的桂花都喝完了,但这次却没有等到沈如霜。
  他瞬间慌了神,一会儿觉得霜儿出事了才不会回来,一会儿又想着霜儿变心了,连他们间的藕断丝连都不愿意保持,忆起这些年屈指可数的温存,丢了魂魄般在养心殿游荡。
  沈如霜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地变成只有中秋回来,看到阿淮学业有成,一副小大人的成熟模样后,一连两年都没有回来过。
  萧凌安再也等不到沈如霜,心思一天天消沉下去,想要去找她又必须遵守放手给她自由的诺言,只能孤单寂寞地在皇宫之内等待着,心绪烦躁沉闷,朝政之事很多都处理得不够完善。
  南疆边境摩擦不断,部落首领向他提出要划分一座绿洲小城给他们,这座小城并不重要,于大梁而言可有可无,按道理来说萧凌安不应该把他们往死里逼,但仅仅因为是使臣在觐见的时候提到了沈如霜,惹得萧凌安心神不宁,一气之下就回绝了。
  此后南疆的情势愈发复杂,奏折小山般堆积在养心殿,萧凌安依旧视而不见,朝中大臣议论纷纷。
  其实他亦是知道不应当这么做,只是想再多一点时间缓解心中的痛苦和烦闷,等到好些了再来处置。
  他现在觉得可笑,这把龙椅是他当初赔上太多东西才得来的,其中包括和霜儿最美好的日子,如今却成了最沉重的枷锁,让他连偶尔任性的自由都没有。
  谁知他还没有动手,阿淮就带着周恒之还有几个大臣找上他了。
  原来是这孩子太有主意,一发觉形式不对的时候,就在几个大臣间周旋了许久,这才暂且稳住了局面,连阅尽世事的几位权臣都惊叹于小皇子的才能。
  萧凌安屏退众人,望着身量才到自己胸膛的阿淮,脸庞已经出具棱角,眸光一如他当年那般锐利明亮,仿佛只要得到机会就能大展拳脚,似笑非笑地轻叹一声,声音低哑沉重道:
  “这天下早晚是你的,犯不着现在着急。”
  “父皇,这重要吗?天下从来不属于谁,千秋万代总会易主,你却把真正属于你的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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