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二)

  在社区公园外围看着白洛的夜明，内心渴望能与同龄人交流，但却无从去交流，这个社区只有他们两个小孩，其馀都是国中生，不会有人会与他们一同玩乐。
  「夜明啊，想跟那个小朋友玩吗？」王瑜綺屈膝与夜明平视。
  那清澈的蓝眸与夜明近乎相同，遗传的力量真是伟大……怎么可以那么好看！！
  「我……不想。」嘴巴鼓起的夜明不知所措，内心很想与白洛玩耍，但……跟同龄人相处甚么的，他不会。
  就连最基本的打招呼也做不到，懊恼的情愫反覆在脑中交织，他真的想跟他玩，却不敢踏出第一步。
  「那我们要回家囉。」调戏夜明的王瑜綺绽放灿烂的笑靨。真好……以前的岁月真的令人怀念。
  「……」
  「怎么了吗？想跟他玩吗？」
  「我……想跟他玩，但……」
  「不知道怎么开口？」
  「对……」懊恼的夜明，泪眼汪汪看着王瑜綺，希望能从母亲身上得到帮助，他真的想跟同龄人玩！！
  「那……我们回家做准备，明天再来找他。」
  「好！」
  一个月后，白洛家发生惨案，夜明第一次感到无力，他无法去安慰对方，就连他的名字也不清楚，难得遇见的同龄人就此消声匿跡。
  至于他怎么知道对方是同龄人，因为……他们是上同一家幼儿园，只是在不同的班级。
  「妈妈，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翻滚在床上的夜明不停发问，语气中的落寞令王瑜綺感到错愕。
  夜明从未出现落寞的神情或话语，从小到大的他都围绕着父母，在无忧无虑的家庭成长，无须担忧其馀事情。她无法想像儿子才要满五岁，就產生这种情愫，难不成……他是个早熟的孩子？
  『管他早不早熟，夜明仍是我的孩子，无论发生甚么事情，我永远都爱他，这是我身为母亲的职责。』
  「只要你不忘记他，一定会再次相见的，相信妈妈。」
  「到时候见面我能送他玫瑰花吗？」
  「怎么是送玫瑰花？」
  「我看爸爸都送妈妈玫瑰花，而且妈妈都笑得很快乐。」天真的夜明丝毫不懂玫瑰花的意涵，只是看得自己父母欢乐的表情，就觉得送玫瑰花是对的，还要是火红的品种。
  脸蛋瞬间胀红的王瑜綺不知所措，自己的糗态被儿子瞧见，与丈夫的互动该减少了……不能让夜明学到油腻的相处模式，更不能让他以样学样。
  「玫瑰花不是送谁都可以的，尤其是平常爸爸送的，那个只能送给相爱的人，除非你喜欢那个孩子。」
  「是对你们的喜欢吗？」狐疑的夜明望着王瑜綺，他只知道自己喜欢父母，想跟他们一起生活，是这种的吗？
  「不只是对我们的喜欢，那种喜欢是会奋不顾身去保护对方；那种喜欢是会将所有最好的一切赠与对方；那种喜欢是会包容对方的缺点，只要看到对方出现，就会觉得世界的悲惨都化为美好。」
  「好复杂……」
  「不要急着思考，我们夜明还小，爸爸妈妈会教你的。」
  「打勾勾！」
  「嗯！打勾勾。」
  「食言的人要买冰淇淋，买很多很多──！」
  一股充满暖意的拥抱围绕二人，夜宇泽气喘吁吁仰望天空，在他的怀抱中，夜明感受到无比的幸福，将五岁的他与白洛年龄相仿，却与他过着天壤之别的人生，但……这只是一时的。
  「你们来接我的吗？」
  「爸爸下班了？」
  「是啊，今天顺利通过企划案，特定赶回家与你们分享！」
  「企划案……？那是甚么？跟冰淇淋一样好吃吗？」
  「虽然企划案不能吃，但却能买下好多好多冰淇淋。」
  「爸爸好棒！！」
  「你看这是甚么？」夜宇泽从身后拿出一箱盒子，盒子四周瀰漫沁凉、香甜的气息，令人垂涎三尺。
  「是冰淇淋吗？！」激动的夜明衝到夜宇泽身前，期待盒子打开的剎那，想将里头的食物塞进嘴里，徜徉在甜蜜的世界。
  「冷静点，先回家洗手才能吃，要注重卫生。」
  不情愿的夜明牵着父母的手走回家，却未发现有个炙热的视线正盯着自己。遥远的白洛望着夜明的身影，莫名感到奇妙的情感，那个背影……彷彿是熟悉的人，却说不出对方的名字。
  「他……是谁？」
  经过三个星期，王瑜綺带着夜明走在大街上，为了庆祝儿子的五岁生日到来，他们俩走去市集购物，顺便採买晚上的食材。
  来到红路灯前。
  获得皮球的夜明眉开眼笑，这样就能跟白洛一起玩了！！虽然他还没问对方的名字……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笑得那么开心，在想甚么？」屈膝的王瑜綺与夜明平视，在她眼里，自己的儿子真的宇宙无敌可爱！好想把他直接抱回家疼爱！！
  「我想跟那个人一起玩球！」双眼冒星的夜明大声说道，一想到能与同龄人接触，心底就涌起无法言喻的欢喜。
  『好想赶快跟他玩……』
  『他叫甚么名字……好想认识他……』
  『白色的头发……感觉很好摸。』
  夜明脑内浮现各种想法，总归，他想与对方成为好友，一直一直陪伴对方，不离不弃如同父母。
  「那我们赶快去公园吧！」
  「好！！」双手高举的夜明，手中的皮球朝马路滚去。
  看着皮球渐行渐远的夜明，被王瑜綺强行拦住，这种时候决不能让他跑入车潮，这根本就是自杀的行为。
  「妈妈……我的球……」泛着泪光的双眸望着王瑜綺，夜明看着自己与球分离，那是他唯一能与白洛玩乐的契机……
  「等红灯妈妈再去捡，不要擅自乱跑喔。」安抚夜明的王瑜綺脸上佈满忧愁，要如何安全捡到皮球？要如何同时保护自己的儿子？这都不是立刻能得出答案的问题。
  还未等到红灯，马路上的皮球四处打滚，许多车辆为了躲避皮球纷纷改道，却未多想这项举动惊动到对向车道，一夕间车辆相撞，甚至有不少的碎片朝四处喷溅。
  路上的眾人惊声尖叫，兵荒马乱在人行道上奔跑，受到惊吓的夜明被人群带离王瑜綺的身旁，在街道上放声大哭的他，被行人无视，无人去注意到他的存在，一心只想躲开灾难。
  「夜明！夜明！你在哪！听到妈妈的话就回答，不要害怕！！」心急如焚的王瑜綺穿越惊慌的人群，只为找到夜明，自己的孩子由自己守护，由自己照顾，无需过多理由，因为……他是属于自己的幸福，此生再也无从探寻。
  被挤到人群外的夜明，蹲在马路旁嚎啕大哭，他找不到母亲，也找不到父亲，现在的他只剩下自己，无形的恐惧包围着他，深怕被拋弃，更怕……再也无法见到那名白发孩童。
  「妈妈……我好怕……」孤苦无依的夜明捲缩自己的身躯，将自己缩在车道旁，未意识到身处的位置是最危险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车撞上。
  失控的轿车接连发生事故，许多车主并未停下行驶，不断投入这场无谓的战争，消磨彼此的性命，促使伤亡人数飆升。
  为了避免相撞，一辆轿车驶向夜明所在的位置，瞥见前方有人影的车主不断转动方向盘，只祈求能够减缓车速，至少……不能撞上小孩……
  「夜明！！」
  眼看轿车与夜明距离不到三公尺，王瑜綺用自己的身躯护在儿子身前，双手紧紧抱住他，只要他没事；只要他健康活下去；只要他停下哭泣，就算失去生命也无妨。
  「不会有事的。」
  轿车撞上王瑜綺，在空中飞跃的二人在人群中化为流星，眾人纷纷看着他们，吵杂的声响消逝，行进中的车辆也不再行驶。
  坠落在路面的王瑜綺全身痠痛，撞击力道过大，导致她的眼前一片涣散，怀中的夜明落到自身后方，流淌鲜血的他不再哭泣，只剩胸膛小幅的升起。
  一名男士拿起手机拨通医院，紧接着眾人开始疏导人群，不少名眾将翻倒的轿车推开，只为给二人一个舒适的救援场地。
  「小姐，小姐，你能够说话吗？」一名女子上前搭话。
  朦胧的视线中，王瑜綺只想寻找夜明的身影，她看不见自己的儿子，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幼小的他没事吗？
  「我的……儿子……呢？」用尽全力撑起身体的王瑜綺，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她诚恳的神情令女子心头一震，不顾自身的伤势，只为寻找自己的儿子，这份强大的母爱令她感到尊敬。
  「您儿子伤势很重，救护车就快到了，请再坚持一下。」
  『伤势很重？为甚么我没保护到他？夜明啊……妈妈对不起你……』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需要帮您做甚么吗？」
  「我……想看……我……的儿子……」
  「他在您的身后，我不方便移动二位的身躯，抱歉……」
  「不……谢……谢你。」
  转身看着夜明的王瑜綺，泪水不断涌出，他的儿子躺在冰冷的路面，喘息的频率不断减少，脸色越发惨白，鲜血也不知从哪溢出，将人染上鲜红的色泽。
  「妈……妈在这……不要放弃……生存的……意念……」
  彷彿听见王瑜綺的声音，奄奄一息的夜明睁开双眼，他的眼神中仅存迷茫，他不知道发生甚么事，也不懂为何每呼吸一口气，心脏就传递剧烈疼痛，更不懂……为何自己的母亲似乎在哭泣。
  「妈……妈，我没……事，别……哭了……」撇过头的夜明，看着自己的母亲，缓慢举起右手。
  忽地，眼前的视线再度黑暗，夜明停下手边的动作，回到神智不清的时期，不再晃动四肢、不再与王瑜綺对话，只剩不规律的喘气声。
  「夜明！！」仰天长啸的王瑜綺宛若落入深渊，她的儿子就快要失去性命，自己却无能为力，任由时间流逝带走他。
  救护车的声音盖过王瑜綺的嘶吼声，医护人员赶忙架起担架，将伤势最重的二人带上救护车。这整个过程十分的顺利，被推开的轿车腾出庞大的空间，让救护车得以顺利进入。
  来到急诊室，白石看着母子的伤势不禁感到不捨。
  「别再带走任何人的性命了……」低语的白石压下内心的不悦，他不愿再有人从自己眼前离去，不愿无辜的人牺牲性命。
  接下来的画面眾人沉沉睡去，或许是因为深夜的关係，只剩叶与刚醒的夜明。
  「恭喜主人刚好赶上。」回归人形的叶说道。
  尾巴不见了……有点小难过，那柔顺的毛发……想摸……
  无视叶的夜明，将视线放在王瑜綺身上，他最喜欢的母亲、最珍惜的家人，如今天人永隔，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那天绝不会央求获得皮球。
  有时人们会希望回到过去改变命运，去满足自己自私的愿望，一旦过去反覆被改变，那未来的存在是否还有意义？
  徐枫与姜樱，他们是相爱的夫妻，也有机会可以改变其中一人死亡的命运，最终却选择放弃，与其说是放弃，不如说是尊重事物的发展，每件事都有必要性，无法任意去窜改。
  泛着泪光的夜明，目不转睛地看着事情发生，他无能为力，也深知过去无法改变，只不过是一时的贪念。
  『妈……』
  「能让我的……孩子活下去吗？我的……器官应该不会……与他排斥……吧？能……帮帮我吗？拜託……了……」
  『为甚么要这样……』
  夜明不解，对于医学这方面一窍不通的他，不愿去探究原由，也不愿看着母亲受苦，也不想……再忆起是自己害死母亲。
  无法看下去的夜明，转过身回避场景，要自己看着母亲生命倒数，这绝对做不到！
  「要活下去……我最宝贝的夜明……妈妈我……没有办法陪你走过往后的人生……遇到挫折也要……去跨越……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拜託别说了……』
  『我没办法完成您的梦想，我是个不孝子……』
  片刻。
  「医……生，我有阿……兹海默症……再过不久……就会遗忘他……们，我不想……让丈夫知……道此事……告诉他……我很爱你……会化为星辰……陪伴──」
  伴随王瑜綺的咳嗽声，夜明匆忙回头，这件事他从来都不知道，母亲在他们眼里没有任何的异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主人，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一个人的死期是无法更动的。」
  「回答我的问题。」
  「我无法解释，我虽然算是神明，但也不是万能的，总该有些我办不到的事吧？」
  「……」沉默的夜明神色黯淡，这不是因为叶说的话，而是他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死前独自面对疾病，也不愿袒露。
  「还要看下去吗？」
  「……不了，我想静一静。」
  挥动双手的叶，随着微风扬起，整个空间开始消失，惊心触目的场景消逝，化为星辰朝天空飞去。
  倚靠彼此的情侣，正陷入各自的梦乡，无人知晓是何时被叶背上去床，这该说是背吗……？他似乎是用风将人带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