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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臣(科举) 第68节

  因着中间隔了一人,谢良臣实在不好接话,又不能一直高声,便转过了头,随队伍继续前行。
  武徇也带了书童也在二楼看他们,江着见着自家少爷过来,激动万分,不断的在窗边朝他挥手。
  谢良臣见武徇朝他示意,便也抬手朝那边挥了挥,哪知这一挥手,引起尖叫声一片,随即就有无数女子也手拿帕子朝他热烈挥舞,那场面真是堪比粉丝见面会。
  “陛下真是太英明了!今年从状元到传胪,甚至后头第五名,全都长得好好看,而且都是俊后生!”其中一人激动道。
  “是啊,要是五人站在一处,都可做一幅图了。”另一人也跟着点头。
  “不过就是榜眼身板太壮实了些,脸也黑了点,再就是传胪好像个子矮些。”另一道带着些迟疑的声音插进来。
  孟彻今年才十六,个子确实是几人中最矮的,但是这样当街大声讲“悄悄话”,她们就没想过会被听到吗?
  而且最令人尴尬的是,她们已经明目张胆的开始讨论起了他们的身材来,有说这个胖了些的,有说那个太瘦了,甚至谢良臣还看见有人盯着他的胸口瞧,看那目光似乎真想把他衣服扒下来,好瞧瞧他是不是真有腹肌。
  谢良臣被这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另外几人,却发现后面几人全都越发的挺胸直背,坐姿看着也比之前更加端正,甚至他还发现蔡占和在悄悄收肚子。
  谁说男子不爱美?在他们被异性讨论长相时其实也很虚荣的,尤其是自己相貌还过得去时。
  在长安街游街的整个过程都热闹非凡,谢良臣虽是有点困扰砸过来的东西太多,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被人万众瞩目的感觉很好。
  半个时辰后,游街终于结束。
  跟戏曲里说的不同,状元是没有什么状元府的,毕竟皇城脚下,而自己现在也不过就是个从六品的小官,皇帝是不可能给他赐什么大宅子的,所以游街之后,谢良臣仍要回原住处。
  不过今天是众人登甲为进士的好日子,因此便有人提议大家聚一聚。
  由于人多,他们相聚自然也不是在一处,多半都是南方士子与南方士子相聚,北方的则与北方聚会,又或者相邻几个县的一起聚,总之是分小圈子的。
  谢良臣按户籍来看的话,算是南方士子,因此刚下马,便有人过来邀请他跟孟彻和一起去酒楼。
  至于蔡占和与江牧,他们都是北方人,因此便去了另一边。
  在古代官场,单打独斗向来都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他们是同科进士,本来就有着天然的情谊在,若是此时得罪人,让自己显得不合群,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所以谢良臣便欣然应允了。
  晚上,谢良臣换好衣服,带着江着去了酒楼赴宴。
  孟彻是群南方学子里自己最熟悉的人,加上两人也排名相近,因此谢良臣便与他坐了一桌,另外还有几个也是临江城或者相邻省份的人。
  “谢兄既被点了翰林院编撰,恐今后三年都要住在京中,不知谢兄可找好了住所?”孟彻轻摇着扇子,率先开口道。
  谢良臣被他这扇子扇出的风掠到,觉得有点冷,不着痕迹的朝外挪了挪,后回道:“还不曾,恐怕还得回乡前再寻。”
  会试之后,朝廷会给新科进士们放假,时间由路程远近来定,像谢良臣这种距离的比较远的,大概有就有两个月的探亲假,而两月之后,他必须就要回京去翰林院任职了。
  若是走水路,此处往江城都是顺风,大概十五天就能到,但是回来却是逆流,所以差不多得二十多天,也就是说,他能在家呆的日子也就不到二十天而已。
  在这二十天的时间里,他除了走亲访友,还得与本地乡绅官员们来往,同时在家乡立进士碑,与盛瑗定亲等等。
  也就是说,等他处理完这些事回到京城,他就没时间干其他的了,必须马上去翰林院报道,房子也得现在就找好。
  可京城的房子哪里是这么好找的?地段好,离皇宫近的地方,房价高,而房价便宜的地方,不仅路途远,而且路况也很差。
  古代考勤大概是这么个情况,若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那么就得每天去上朝,散朝之后再去各部门打卡上班。
  而其他品级不够的,就直接去上班就行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要很早就到,若是到了时间没来,是要受惩罚的,而且各个朝代的惩罚制度也不同。
  有罚款的,有打屁/股的,而且随着次数的累计,处罚也会逐渐加重,会既罚钱又打人,而要是次数累计太多,那么还会贬被官。
  因此准时上班这件事,在古代十分的重要。
  同时因为基本只有内城一些繁华的地方才有石板路,其他地方都是泥地,所以要是遇到下雨,地上积水就不说了,稍不注意还得摔跤,甚至有人不小心在上朝是跌入河里淹死。
  所以有时如果天气太过恶劣,皇帝体恤朝臣们,就会通知大家不用来了,而提醒的方式就是敲鼓。
  这种鼓大,声音也传得远,但毕竟再远也有极限,所以一般住得近就能听见,住得远就听不见,所以很可能你冒雨赶了半天的路,结果到了地方却被告知不用上朝了。
  这种因为租不起五环内房子而经常白跑一趟的人,就有著名诗人白居易和韩愈。
  为此,白居易还写了一首诗,叫《和韩侍郎苦雨》,韩侍郎也就是韩愈,两人是难兄难弟,全诗原文是这样的:
  润气凝柱础,繁声注瓦沟。
  闇留窗不晓,凉引簟先秋。
  叶湿蚕应病,泥稀燕亦愁。
  仍闻放朝夜,误出到街头。
  里头这句“泥稀燕亦愁”,还有这句“误出到街头”,简直太有画面感了有木有。
  虽然上朝这事听着好像与谢良臣无关,毕竟他品级为从六品,够不上上朝资格,去晚一点,赶慢一点也行,但他也不是全没机会上朝的。
  因为除每日的常朝是四品以上官员才能去之外,另外还有大朝和朔、望朝,这两种朝是文武百官都要去的。
  其中“大朝”一年之中只有几次,一般为重要节日和庆典时才开,而朔望朝就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时才开。
  这两种朝一般都不讨论正事,主要就是为显示天下太平而开,并且朝上还会奏乐。
  拿前世来举例的话,每天的常朝就是总经理找各部门主管、组长开生产会议,而大朝和朔、望朝,就是公司开季度总结或是年终总结会,大多为夸耀季度、年度成绩,而并不解决实际问题。
  所以,谢良臣每月至少也得去上两次朝,若是遇到重大节假日,就得加班。
  同时,除了上朝的问题,下班通勤也是困扰大臣们的另一个痛点。
  因为别人下班之后很快就能到家休息了,可是你要是住得远,那到家时天都黑了,再叠加第二天因着路程远,比别人要早起,痛苦简直是双重加倍。
  早上起得早,晚上回来得完,睡眠不足,很容易脱发的。
  对此,家住五环外的白居易先生也有深刻的感触,为此他又写了一首诗,名《嗟发落》。
  全诗原文是这样的:
  朝亦嗟发落,暮亦嗟发落。
  落尽诚可嗟,尽来亦不恶。
  既不劳洗沐,又不烦梳掠。
  最宜湿暑天,头轻无髻缚。
  脱置垢巾帻,解去尘缨络。
  银瓶贮寒泉,当顶倾一勺。
  有如醍醐灌,坐受清凉乐。
  因悟自在僧,亦资于剃削。
  什么意思呢,就是早上也叹掉头发,晚上也叹掉头发,掉完了虽然很可惜,但是其实仔细想想也不错。
  因为这样一来既不用麻烦的洗头,又不用早上梳头,最好就是夏天了,头上没有头发,就会很轻松,一点也不垂坠,等宽衣梳洗时,拿了装凉水的瓶子从头顶往下一倒,立刻就有醍醐灌顶般的清凉感受,而且等哪天自己突然顿悟打算出家当和尚了,还省去了剃度的麻烦。
  白居易不愧现实主义诗人,做的是很多诗都是大白话,通俗易懂,而且这首诗还十分的诙谐。
  可他当真不在意掉头发这件事吗?
  当然不是,因为白居易还做了一首诗,讲述自己为了防止脱发,做了哪些努力,叫《因沐感发,寄朗上人二首》。
  里头有两句也很灵性,原文为“乃至头上发,经年方一沐。沐稀发苦落,一沐仍半秃。”
  就是说他每次洗头,头发就要掉很多,为了避免掉头发,他打算少洗头,一年洗一次,可是即便如此,他再一洗,结果头发还是掉很多,就跟半秃了一样。
  所以,从白居易的例子就能看出,晚睡早起真的很容易变秃,所以买或者租一间在京城五环内的房子就十分有必要了。
  谢良臣也不打算住得太远,所以要是可以,他应该会选择租住在内城。
  “谢兄既有此打断,我倒是知道几处地方,地段不错,价格也公道。”孟彻温文笑道。
  孟彻是传胪,需得参加朝考,若是排名靠前才可以成为庶吉士,留在翰林院。
  庶吉士是一种翰林院的短期职位,有点像是部门临时工,不过即便如此,想要成为庶吉士留在翰林院的考生也很多。
  因为翰林院不仅是起草朝廷机密要件的部门,还会给皇帝皇子伴读,是成为阁老重臣的必要条件之一。
  虽然非翰林院出身的重臣也有,但是翰林院清贵的地位,还是昭示了与其他文人政治地位的不同,培养的重臣比之其他多了不少。
  按孟彻的学识,谢良臣觉得他应该也能考中庶吉士,所以以后两人很可能就是同部门的官员了,只要不涉及太深,这种你帮一下我,我帮一下你的人情往来,他倒也不必太较真。
  于是他便笑着应下了:“多谢孟兄。”
  今晚会宴的酒楼很大,而且整体格调也还可以,并没有那种穿的十分暴露,举止轻浮的风尘女子,不过文人总是有个毛病,觉得风流也有时候也是一种资本,觉得这是他们不羁的一种表现,所以难免还是会招几个弹唱的女子进来。
  谢良臣自己的酒量是不错的,只是未免出事,他还是先服了解酒的丸药,并告知江着,要是他真喝醉了也务必将自己带回小院。
  酒宴开始,各桌的新科进士们都在互相攀谈敬酒,一开始来找谢良臣的最多,无非就是恭喜他高中状元,然后夸赞他学识出众等等。
  谢良臣笑着回礼,亦与众人寒暄,其中不少人都暗暗打听他师出何门,有没有什么身家背景,见他真只是个普通农家出身的状元,无权无势,老师也没听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热情一下就消减下去了。
  也是,现在他们都考中进士,即便他现在是状元,官职比其他人都高,但是这以后嘛,升官可不是靠殿试的成绩来看的,还得靠关系,靠有人提拔。
  因此在酒楼里众人都互相探过底细了之后,谢良臣这个新科状元立刻就不吃香了,甚至比不上他旁边的孟彻。
  不过孟彻不愧大家子弟,很是会做人,即便不少人都对谢良臣冷淡下去,他的态度却没有丝毫改变,让人觉得他端方有礼,不以势取人。
  对于这种情况,谢良臣是无所谓的,反正只要不结仇就好,至于结党?那还得看这些人以后能不能在全国上下这么多的官员里挣出头来。
  叙了些闲话,酒过三巡,众进士接着酒意也放开了些,便开始论起政事来。
  其中大家最关心的,当然就是北边时不时来袭扰的北桑国。
  “你们说这事也怪了,明明我听人说北桑国去年因着雪灾,粮食减产,夏天时又干旱,牧草也枯死许多,本以为他们缺少粮食,便是再要想来袭扰边关总还是会力有不逮,可偏偏他们却来犯我边境多次,且未听说过有饿死人的事发生。”一个士子疑惑道。
  “难道他们从邻国买了?”另一人猜测。
  “邻国?哪个邻国能给他们提供数十万吨的粮食?我看这事有蹊跷。”最先开口的那个士子一脸意味深长的道。
  “这可不敢乱说。”另一个士子见那人大嘴巴,赶紧出来截断话头,“谁不知道朝廷已经下了命令不许把粮食运往北桑国,要真有人送了,那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就是就是!再说如今朝廷查得严,凡是往那边送的东西,没有手令是运不过去的,你这么说,岂不是暗示朝中有大人通敌?这话可轻易说不得!”一个士子警惕的四处瞄了瞄,这才谨慎开口。
  “哼!有什么说不得?!”
  有怕事的,自然就有愣头青。
  谢良臣就见一个士子极不服气的拍桌站起,梗着脖子道:“如今大融外忧内患,朝上的大人还在勾心斗角的夺权,我看他们再这样斗下去,迟早祸国殃......唔唔!!”
  那个“民”字还没吐出来,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士子赶紧站起捂住他的嘴,同时低喝:“你不要命了!”
  岂知那人根本不怕,挣开他的手,哼一声道:“我怕什么?我是堂堂正正考中了二甲进士,自问也无任何把柄在这些大人手中,他们既抓不着我小辫子,便是罗织罪名也只能漏洞百出,既是如此,能处置我的便只有皇上,这些人又能耐我何?”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不少都神色莫测的互相交换这眼神,孟彻更是不自觉的弯起了嘴角,看向这士子的眼光也只透露出两个字,那就是——愚蠢。
  谢良臣看着这热血满腔的士子,也替他可惜,若他没猜错,等吏部放官时,若有空缺,他定然只能去偏远差县,若空缺不够需得等官,那他要等的时间可能就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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