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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是朕小青梅 第10节

  清风徐来,绿竹猗猗。
  筝弦拨动到了夏日。
  楚正则闭上眼睛,听到筝声愈发轻快而密集,他的脑海中描摹出天地澄黄、五谷丰登的秋收,和新桃换旧符,爆竹声中一岁除的普天同庆。
  他知道这首筝曲,是钱夫人编的《庆四时》,由《春溪叩谷》、《清风弄竹》、《五谷丰登》和《普天同庆》组成套曲。
  他还记得筝曲初编成时,薛玉润曾兴高采烈地要弹给他听,只是中间勾、托、抹、打错了好几处,听起来有些别扭。未免一会儿忘了,她一边弹,他一边给她指出来,气得她弹完差点要抱着云和筝揍他。可到最后,她还是气鼓鼓地坐下来,然后认真地重弹,改掉自己的错误。
  只不过,自此之后,但凡他练器乐之时,她必定到场,虎视眈眈。
  那时是几岁呢?
  他脑海里浮现出她梳着两个包包头时的模样,两个小鬏鬏上分别系着粉珍珠缎带。她叉腰跟他生气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的,粉色的缎带跟着主人的小脑袋一摇一摆,煞是可爱。
  “把朕的笛子拿来。”楚正则睁开眼,忽地道。
  他没有意识到,他的唇边勾勒出了一点浅淡的笑意。
  玉笛在手,他未曾深思,下意识吹响了一曲《凤求凰》。
  第13章
  悠扬的笛声传来时,薛玉润刚抿了口茶。
  她咽下花茶,听了一会儿,“啧”了一声。
  难怪他愿意让她留在太清殿练筝,原来这就是楚正则心里打的主意啊。
  《凤求凰》跟《庆四时》的难度不相上下,楚正则出招,她哪有不接的道理。
  薛玉润转了转手腕,抬手便续上了筝音。
  筝声初时轻快明朗,跟《凤求凰》的笛声倒是相合,很像是琴瑟和谐那么一回事儿。
  但听着听着,楚正则微勾的嘴角就逐渐地放平了——这分明是一首《哭风月》!
  果然,不多时,轻快转为幽怨,似孤女顾影自怜的呜咽——这是个负心汉为荣华富贵、抛妻弃子,最后被清官斩于刀下的故事。
  楚正则眉头一蹙,也不管筝声还在继续,他径直将笛子放在唇边,硬生生地插进了筝声之中——他和了一曲《花好月圆》。
  《花好月圆》的笛音明朗欢喜,与幽怨的筝音格格不入。而且笛声进得晚,薛玉润弹完《哭风月》,《花好月圆》仍在耳边萦绕。
  想要靠欢喜的曲意压过她的悲音?
  薛玉润“哼”了一声,也不想着要休息一会儿,立刻接了一组《碧血丹心》。
  霜风悲号,飞沙动地。
  筝音很急,急得就像马踏骸骨的战场上,争鸣的刀剑。筝音也很强,强得像箭碎铁衣后,铁骨铮铮的怒吼。
  楚正则放下笛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
  太清殿外,顾如瑛忽地止了步。
  她听完了半曲《碧血丹心》,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跟着她的使女一时都有点儿恍惚,等顾如瑛往回走了几步,她才匆匆忙忙地跟上去:“姑娘,您不是要去给陛下请安的吗?”
  楚正则说了不让小娘子们去太清殿找薛玉润,可没说不许她们去找楚正则。顾如瑛是他的嫡亲表妹,去给楚正则请个安自然也没什么。
  顾如瑛头也不回地道:“有练筝重要吗?”
  她甚至都没有坐步辇,便是迎面撞上许涟漪等人,她都没有停下脚步。
  “顾姑娘这是怎么了?”许涟漪身后有小娘子疑惑地问道:“难道陛下叫她吃了闭门羹吗?”
  许涟漪在袖中攥紧了帕子,没有接话。
  不多时,荷风院传来激越的筝声,细细去听,恰是一曲《碧血丹心》。
  *
  《碧血丹心》非常难,薛玉润弹完之后手指都在发颤。但她非常满意,弹得有没有错漏不说,至少隔壁再没有传来过笛声。
  她心满意足地哼起了小调,活动活动手腕与指节,慢悠悠地品了口玉衣金莲,又重新弹起了轻舒的《庆四时》——胜利嘛,总是需要庆祝一下的。
  《庆四时》不如《碧血丹心》那么难,但是胜在应景。她自然想赢,用难的曲目惊艳四座。可是乞巧佳节,她更希望听到她的筝曲的人,能高高兴兴。
  *
  再一次听到《庆四时》,楚正则已经麻木了。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玉笛,只觉得自己的脑海里,还久久回荡着激昂的《碧血丹心》。
  玉笛敲在掌心,他叹了口气——至少比那曲哀怨的《哭风月》要好多了。
  这个念头滑过他的脑海,他看着手上的玉笛,垂眸轻笑了一声。
  笛身一端刻着歪歪斜斜的两个“正”字,还有一个“正”字,才刚刚划了一横——那是他吹笛时被她抓住错漏后,她得意洋洋地刻上去的。
  不过,有三年没有再添新痕了。
  他今天其实也吹错了一个地方,他方才要在筝声中插入《花好月圆》时,受了些她《哭风月》的影响。不过她大概是急着跟他打擂台,竟然没有发现。
  楚正则轻抚过那些刻痕,白玉偏凉,被夏日烘出了融融的暖意。他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遗憾她没有发现,没有在他的玉笛上再添一道痕迹。
  “咚咚咚”
  门外忽地响起三声敲门声。
  门没关,楚正则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除了她,德忠也不敢让任何其他人胡闹。
  他抬眸看向门外,薛玉润站在门外,微微侧首,朝他晃了晃手上握着的一个羊皮套。笑意盈盈,透着明晃晃的狡黠。
  “陛下,你知道吗?你的《花好月圆》吹错了一个地方。”薛玉润言辞凿凿地走进来,在他面前展开自己手上的羊皮套,里头是一套简易的雕刻小刀,然后朝他伸出手,还勾了勾。
  她辨音的能力早在跟楚正则多年对抗的过程中训练出来了,跟楚正则同时弹筝丝毫不影响她的判断。
  弹了一曲《庆四时》以表庆贺之心之后,她马不停蹄地就赶了过来,脸上“你终于又被我逮着一次了”和“你也有今天”这几句话溢于言表。
  楚正则面无表情地把玉笛交道她的手上。
  在这一瞬,他很确信先前那个遗憾的自己,只是被《碧血丹心》给震懵了。
  *
  被《碧血丹心》震懵的,也不止楚正则一人。
  帝后合奏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了许太后的耳朵里。但是太清殿离其他的宫殿都不近,除了顾如瑛,其他小娘子们并不知道楚正则和薛玉润究竟合奏了什么曲目。而顾如瑛闭门练筝,谁也不肯说。
  “回太后,婢子愚钝,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只知道难过的、高兴的都有。一开始是薛姑娘弹,后来是陛下吹,然后薛姑娘和陛下一起弹和吹。有一首婢子听人在嫁女儿的时候吹过,好像叫什么……”
  许涟漪坐在一旁,听宫女模糊地复述当时的情形,当即就明白顾如瑛为何会去而复返。
  薛玉润当皇后这件事,顾如瑛一直都很不服气。顾如瑛是个心气极高的人,而薛玉润声名不显,她想必一直觉得薛玉润德不配位。如果再听到薛玉润和楚正则合奏,想也知道顾如瑛心底该是何等的怨怼。
  “……《花好月圆》。”
  宫女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名字。
  许涟漪攥紧了帕子,手肘没留心,撞在了杯盏上。好在她的使女反应及时,才没让杯盏被撞倒。许涟漪深吸了一口气,借着喝茶压下了自己翻涌的情绪。
  许太后看了她一眼,不过因为许涟漪遮掩了过去,许太后便也没有说穿。
  三公主没留心她的举动,不以为然地道。“但是顾如瑛在荷风院弹的可是《碧血丹心》,这可比《花好月圆》难多了。”
  就算三公主不精于此道,她也知道,《花好月圆》这样寻常人家嫁女也会吹拉弹唱的曲子,自是比不得《碧血丹心》的。
  “这其中的关节不在于难易。”许太后微微蹙眉,看了三公主一眼。
  但许太后并没有多说,而是挥退了面前的宫婢,将掌事宫女福春唤了过来:“福春,哀家让你挑的宫女,你挑好了吗?”
  第14章
  笛筝相斗的局面留在了昨日。
  偶有“路过”太清殿,听得懂琴音的宫女,也没再听到什么新鲜的合奏。而薛玉润弹筝曲并不固定于某一首,往往是几首庆贺的曲子混着弹。也不知是没有拿定主意,还是不想让别人看出她乞巧节究竟想弹哪一首。
  过了一天,楚正则也习惯了北殿的筝音。
  薛玉润素来勤勉,晚膳后没过多久,北殿便又响起了《庆四时》。
  楚正则闭着眼睛,和着筝声,素手轻扣桌案。听到夏时青竹泠泠,他索性从剑架上拔出佩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行至中庭。
  《庆四时》其实也很适合练君子剑。
  *
  薛玉润弹完几遍《庆四时》,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她吹开杯盏中的玉衣金莲时,珑缠压低声音笑道:“姑娘,陛下方才和着您的琴声,在中庭练剑呢。”
  “婢子不甚懂,只觉得陛下的剑法清俊优雅,甚是好看……”珑缠方才远远地看了一眼,此时忍不住想跟薛玉润夸上两句。只是她话音未落,便见薛玉润放下茶杯,径直走到正对着中庭的窗户前,一把推开了槛窗。
  天色略暗,天际的云乌压压的。玄衣箭袖、朱缎束髻的少年倚在苍苍柏树下,交臂抱剑,寻声而望。
  推开的槛窗里,少女正看着他。
  乌暗的云压不住这朵俏生生的花。她是枝头最盎然的春意,开至深冬也不会败落。
  他不由得微微挺直了脊背,握紧了手中的剑。
  松柏苍苍,而他是初升的朝阳,修长俊朗,有最蓬勃的少年气象。
  廊下的宫女宫侍们,都忍不住悄悄地飞快看了一眼。
  “他和着《庆四时》练剑的时候很好看,是吧?”薛玉润忽地转身问道。
  珑缠怔愣一瞬,连忙点头。寻常宫女和宫侍自然不敢直视天颜,但珑缠毕竟是薛玉润身边的掌事宫女,倒没有那么忌讳。
  “把我的筝搬到窗下来。”薛玉润说罢,看向窗外的少年,挑衅地一笑——借着她的琴声扮潇洒少年?行啊,来,她这就让他“畅快淋漓”地扮一扮。
  可他们隔得并不算很近,至少不足以近到让楚正则能一眼看透她的每一个神情。他只看到她朝他露出明媚的笑容。
  此后桌挪椅动,他还没回过神来,先垂下佩剑,预备与她筝音相合。
  然后,他就听到了《碧血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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