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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璋 第83节

  刘呈走去父母身前,“父皇、母后,还是先行避一避。”
  天子摇头,“阿呈,待会儿你好好看看你大哥,看看他是怎么,被自己一步步逼到绝境的。”
  今夜之事实在来得紧急,刘呈本以为势必会有一场激烈的鏖杀,却见天子镇定若此,只得按下心中疑惑退后一步。
  内宫宫门之处,刘岷只觉自己一路而来顺畅至极,以两千士兵便一路攻至内宫,即便知道其中有御林军出宫搜寻之因,却隐觉不对。
  跟在他身后的孙平也察觉到了,“殿下,到了内宫之中,御林军反减少了,是否有诈?”
  刘岷红着眼,“来便来了,不必多顾,可叫吴质攻进宫来了。”
  他所说的,正是他手下另一名亲信将领,一万将众自城外大营赶路未免招眼,孙平便只先领了两千精锐攻破城门,再叫吴质领八千士兵跟随在后,等他们破了城门之后便可长驱直入,少些惊动。
  孙平领命,即刻叫人去到宫门传信。
  刘岷望着正前方遥遥的灯火明亮之所,“等吴质来了,一齐去往紫宸殿。”
  紫宸殿外,天子牵着皇后的手向前走了几步,被一众臣子劝阻,“陛下,娘娘,危难在前,还请顾惜龙凤之体。”
  天子便轻叹一声,看向天边的一抹鱼肚白,“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
  随着他话音悠悠落下,终于听到了冲杀之声震天而来,皇后牵着天子的手紧了紧,被他轻拍了拍,“梓童别怕。”
  刘呈即便不知他为何如此有把握,却见父母情意仍旧如初,竟将此夜的疲累消去了大半。
  火光照亮紫宸殿的丹楹刻桷,贝阙珠宫之间,火把似星汉点点,铁甲将士齐齐冲来,驻留在御林军形成的一道屏障之前。
  “吴质,还不替朕拿下逆王刘岷?”
  随着天子这一声落下,忠君的,谋反的,一时之间,俱不能言语。
  刘岷不敢置信地向后看了一眼,便见他所信任的将领,正率着他身后的八千士兵,齐将千万刀光掠来。
  孙平也错愕不已,怒喝道:“吴质,你竟敢背叛……背叛殿下!”
  “我大周将士所效命者,唯陛下一人。”吴质翻身下马,剑锋直指刘岷。
  刘岷忽而大笑,丝毫不畏这剑,举目望向天子,看到他身边的太子与皇后,三人立在群臣之前,亲密和睦。
  他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悲凉地大笑起来,“父皇,您从来就不信儿臣是吗?”
  天子冷眼看向他,“朕本是信你的,只是你今夜之举,朕如何相信?”
  他见吴质逼近,心中更是凄哀,索性将手中的剑扔下,朗声质问:“父皇的信任便是安插人手在儿臣军中吗?”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的兵,何时成了你的兵?”天子向前走近几步,威严道:“朕对你,从未忽视,从未刻薄,从未失了为人父之职,诸皇子所有,你一应俱有,你及冠之后,朕允你建武卫营,掌京畿巡防兵事与度支职事,你便是如此回报……”
  “便是因为父皇您从未忽视,从未刻薄,从未失职,才养得儿臣这心也野了。”只是吼完他却怔然了,看着太子与皇后直摇头,“是儿臣忘了您爱重中宫,不,儿臣一刻也不曾忘,所以儿臣才要如此行事,因为只要我的好三弟,他还能喘气,父皇就一定不会给旁人机会,可是父皇,凭什么?三弟他连战场是什么恐怕都说不出来,一出生便是太子,这天下竟有如此不讲理的事?”
  作者有话说:
  尘仔又出差了,现在这章还是在高铁上码的,明天请一天假哦(虽然看的人寥寥无几,但我还是写得挺开心的哈哈哈)
  第100章 春雨
  天子身姿峨峨,下视长子,“宗法有制,立子以贵不以长。”
  刘岷听了连连大笑,眼神偏执癫狂,“所以我不甘心,论文才武略,三弟他哪一点比得过我跟二弟?就因为他是嫡出,所以我跟二弟就要辅佐于他?父皇,我不甘啊,我母妃也是太原郑氏荣尊贵养的女儿,我身上流淌的血,不比三弟低贱,我少有军功,三弟他有什么?凭什么他就能让楚伯安跟左稚远做他的老师?凭什么那么多世家儿郎都要去做他的亲卫,父皇,我不服啊……”
  刘峤率兵赶来时正听见他这番话,又听到他竟然提到了自己,心中除了跼蹐,更甚添了些屈辱,他不该,不该说到什么低贱的血脉。
  易了容的方晏跟在他身后,看到他脚步停滞,肩背僵直,轻拍了拍,“殿下,您该前去护驾。”
  他这才醒神,正听到天子威严的声音,“就凭他是朕亲自立下的太子,他所有即是朕所允,你对东宫不满,便是对朕不满。”
  “我当然不满,谁能甘心?”他目光触及身边的下属,“孙平,你可能甘心?”
  孙平自知已无退路,索性站去了他身后支撑着他,“殿下,臣生有所欢,死亦不悔,臣也不平,东宫无德无能,我魏王殿下,如何不能取而代之。”
  “好,好,好。”他连叹了三声好,又才看向上首,正见天子睥睨看来。
  众人各怀心思,都看向了天子,见他看向太子笑道:“太子,你怎么看孙平所言?”
  刘呈眼神晦暗,忽向身边亲卫伸手,“弓给我。”
  众臣愕然,天子与皇后亦然,便见刘呈已经搭好了弓箭,直指刘岷。
  “大哥,你看看孤这太子,究竟哪点比不得你。”
  皇后与楚左两位太傅俱是惊慌,都上前去拦他,却见箭已离弦,殿下的刘岷面有错愕,却丝毫不避,甚至推开了前来挡箭的孙平。
  灯火照夜,五更钟动,万千红焰燃华阙,一支箭穿进焰火,“砰”的一声响,挑落了刘岷的发冠。
  天子松了一口子,皇后与两位太傅对视一眼,也都放了心。
  却见刘呈二次搭弓,再次指向了刘岷,“大哥,你及冠时,我为你赞冠,这一箭,是我怪你不念兄弟之情。”
  第二支箭应声而落,却是从刘岷的胸膛处落下,那处布料完整,毫无损失,原是刘呈将箭镞折断了。
  “这一箭,是我回敬大哥派去的刺客。”
  刘峤在后看着,低声道:“先生,第三箭,能否令他杀人?”
  “太子不会使第三支箭了,殿下,您已经来了,他会提防的。”
  果然,刘呈已经将箭递回给亲卫,立刻就跪倒在天子面前请罪道:“父皇,儿臣鲁莽了。”
  天子不怒反笑,伸手将他扶起,欣慰地拍了拍,又看向殿下身形狼狈的刘岷,见刘峤已经领兵到来,便轻挥了挥手,“吴质,梁王,活捉庶人刘岷。”
  一句话,大周朝的魏王便不复存在了,有的只是庶人刘岷。
  刘岷向后望了望,看到提剑前来的刘峤,散发大笑,捡起地上的剑,一副要往殿上冲去之态。
  孙平所领来的士兵中,不少人已生畏意,孙平即便忠心魏王,却也不忍他们送死,满脸痛色地拉住了刘岷,“殿下。”
  “孙平,本王不怪你。”刘岷挥开他的手,剑锋直指太子,狂笑数声,“三弟,没了我,你以为满朝文武就会服你了?”
  刘峤缓步,心中生出几丝不好的念头,果真刘岷已经朝自己看来,“二弟,你以为你能争得过吗?”
  他冷着声音向前,“大哥,何必言语挑拨,真以为世人皆如你一般心怀不臣?”
  刘岷已知陷入绝境,并不认为挑拨的几句能派上多大用场,只是抬眼之处,却见天子与皇后执手而立,心中愤懑更甚,迎着风狂呕出一阵咳。
  孙平欲上前搀扶,被他伸手挥退,“你带着人降了。”
  孙平即知不好,看到他忽提起剑横向脖颈,一把上前抱住了他的剑,“殿下,不可啊!”
  庶人总比死了好。
  他是这么想的,可是刘岷却不以为,挥剑欲踢开他。
  殿上的刘呈呼喊过来,“大哥,不可!”
  刘岷正欲讽刺他假慈悲,却见到殿后角门处,郑昭仪正眼含热泪地对着他摇头,她身后是两名太子亲卫。
  他忽然明白是自己错估了太子,可是为时已晚,他手上的剑已经提了上来,活着,会同绝壁上折翼不生的孤鹫一般,只能叼食自己的腐肉为生。
  他扯开视线不去看郑昭仪,“孙平,放开本王,不然本王连你一块儿杀。”
  天子看得已然不耐,冷喝道:“孙平,夺下刘岷的剑,朕可饶你不死。”
  孙平却未曾听言,只是哀戚求着他,“殿下,放下剑吧!还有娘娘呢!”
  天子便朝刘峤招了招手。
  刘峤忙疾步上前,趁着刘岷不觉,一脚将他的剑飞踢出去。
  众人以为刘岷能够束手就擒了,却见他一个翻身又拾起了剑,看到刘峤他大笑一声,持剑与他对峙,抬眼向殿上天子道:“父皇,您曾问,我与二弟谁的身手更好,彼时我二人俱是自谦,如今,便比试一场给父皇看看可好?”
  天子恐他自刎,并不曾回答。
  便见他神色失望,拭了拭剑身,寥落长叹,“若如此,儿臣也还是想让父皇看看。”
  语罢,他立剑直指刘峤,不给他任何机会便冲杀过去。
  刘峤见剑来身前,只得提剑相挡,又一势,剑锋横过,要将他擒下。
  然而众人所见,只是刘峤的剑划过了兄长的脖颈,鲜血迸进一旁倒地的火把上,同时浇灭火焰。
  众人惊骇,天子轰然向后倾倒。
  刘峤瞪大了眼看向手中的剑,又怔怔看向捂着脖子仍挡不住血流的长兄,心中恐惧,正欲向后请罪,忽膝窝一痛,令他伏倒在刘岷身上。
  他看到身后一片布料,认出那是方晏,乍然明白自己该先为误杀,不,为长兄前来寻死感到悲痛才是。
  刘岷尚存一丝气息,被他搂住,血中带笑,“二……弟,这轮是你……不敌我!”
  刘峤的痛哭声将他的话音尽数掩盖,他尚有几分意识,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刘呈也匆匆跑来,看到众人将正在挣扎着要去看刘岷的孙平缚住,微不可察地对身后点了点头。
  便在他路过孙平之际,孙平正好被放开了双手,直直扑向刘岷的尸体,然而刘呈却稍挡了几步,远看着,便似孙平要扑杀向刘呈一般。
  一旁的御林军急忙动手,□□几缚,孙平还未见到刘岷便已然失了性命。
  方晏低头看着刘呈的脚步从自己身前掠过,心中莫名可惜,他若是不以收服江南世家为功绩,自己该要轻松许多的。
  哭声中的皇子们不会知道旁人的算计,他们都跪在兄长的尸首面前哀诉,然而又像是等待检阅的将兵。
  等到天子踉跄过来,等到郑昭仪哭喊着跑来,刘呈便哀诉着,惭愧着哭道:“父皇,儿臣……儿臣已将郑娘娘请来,便是不想……不想大哥走上绝路,可是……大哥他竟如此决然。”
  刘峤亦哭,顿首在地,额上青红,“都是儿臣的错,儿臣不该拔剑,不该挡剑。”
  躺在血泊中的皇长子,还披散发,不,他的三弟已经哭着替他拢上了,他横躺在他二弟的臂弯中,脸上的血被他的泪水冲刷着。
  建始七年二月春,大周朝的皇长子,因谋逆犯上,自戕于紫宸殿前。
  他的死只是告诫了他年幼的弟妹们要恭谨戒慎,另外再给仲春带了一场大雨,其余的,只是长安人口中的嗟叹。
  天子并没有褫夺魏王封号,也未曾加罪于魏王的家眷,却也不会因他的死再行抚慰,魏王妻妾无数,却只有正妃膝下有一女,另外便只是一位妾室身怀遗腹子。
  魏王家产府邸并未被没收,仍由魏王妃处置,因她膝下的女儿年岁尚小,她便只好寄希望于那妾室,望她得子,好求得天子怜悯,叫魏王府尚有男丁支撑。
  “虞娘子,王妃说了,只要您这胎是个郎君,她一准进宫去求陛下让小郎君承袭殿下封号,往后您就是太妃娘娘了。”
  虞少莘抚着隆起的腹部,对着前来劝慰的嬷嬷,脸上只有敷衍的淡笑,心中却恼恨万千,如今虞氏再无消息,她在东宫的族兄与族妹与她又从未有过多的来往,自己才是真走进了绝境,本以为魏王是个好倚靠,未想竟是一时发了症谋反了。
  她如何不知魏王妃的话只是妄谈,却再无他法,她悠悠长叹,便当望梅止渴了。
  长安的雨一连下了半月,待雨歇时,魏王的死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交谈中,如今巷议街谈中最常见的,则是将于三月中旬进行的太学入学试。
  这日楚姜随着家人来到楚氏诸多族人们所居的大宅,为一位族老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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