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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臣攻略手册 第27节

  傍晚撺掇着文镜带自己出宫去,一来是打算见一见淳于闲本人。她记忆里的这位前世的能臣,看看这辈子的心性如何,能不能担当重任,顺便叮嘱淳于闲做点事。
  另外一个目的,也是想试探文镜,看看他愿不愿意为她涉险,愿意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她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宫门上的九行九列鎏金大铜钉,“也罢。”
  “你既然愿意冒着四十军棍的风险带我半夜溜出宫去,我去向你家督帅求个情又有何妨。总归免了你的四十军棍便是。”
  文镜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嘴唇嗫嚅了几下,想要说话,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最后只呐呐的问,
  “公主……公主不再看我不顺眼了?”
  “哎,文镜。”姜鸾失笑。她的眉眼其实天生柔和,温柔时几乎要融化春光。
  她漫不经心道,“一句话怎么能说得这么诚恳呢。你是装出来的实诚还是真实诚?我倒有些看不出了。”
  文镜愣住了,不知如何回应,半晌没说话。
  两边宫门发出沉重的响声,吱嘎吱嘎被人从里推开。薛夺站在宫门里,脸色难看道像是吃了苍蝇,嘴里骂骂咧咧地走过来,边走边捋袖子,
  “好小子。你行。你今晚扬名立万了。”
  看这局面,即使不挨军棍,一顿胖揍是少不了的。
  姜鸾在薛夺麾下的龙武卫的簇拥下径直往宫里走,扬声道,“别怕,我会向你家督帅求情,免了你今晚的这四十军棍。我跟他当面说——”
  “说什么。”宫道旁的阴影里有人接口道了句。
  姜鸾听那声音耳熟,淡定地原地站定了,冲阴影处安然颔首,
  “督帅安好。这才四更初刻吧,上朝来得好早。”
  裴显从阴影里往前走出几步,露出颀长身形。
  他的相貌本身生得极俊美,鬓角刀裁,鼻梁挺直,轮廓分明。因为在军里久了,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股锋锐的压迫感,不笑时便成了不近人情的冷峻,因此他的唇边经常噙着笑。
  即使这抹淡笑并不怎么发自真心,看在大多数人眼中,还是会赞一声从容雅达。手里掌着京中十万兵马,却是朝中文臣里都少见的气定神闲,宁和致远。
  但被人称誉良多的从容雅达的新贵重臣,现在看起来并不很好,眼底带着睡眠不足的血丝。
  裴显从阴影里缓步走灯火明亮的宫门下,递过锐利的一瞥,从头到脚扫过姜鸾身上的小郎君打扮,视线最后盯在她的脸上,姜鸾感觉自己的脸皮仿佛被刀锋似的眼神刮下去一层。
  “好叫公主知晓,臣昨日准时申时散值出宫,难得早早睡下,三更天又被人叫起来,大半夜的赶回宫里压消息,暗地里四处寻人。公主倒是四更天大张旗鼓地回来了。来得正好,说说看,公主想当面和臣说什么。”
  姜鸾看见他眼底隐约的血丝,也感觉有点过意不去,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和他商量着,
  “大半夜的回来,惊扰了各方,这是我思虑不周的意外。下回我等天亮了再回来?”
  裴显: “……”
  裴显沉默了很久,勾了勾唇,笑了。
  “还有下回?”他淡声问,“什么时候,怎样打算?阿鸾仔细和小舅说说看。”
  作者有话说:
  【1】武侯:古代夜里巡逻的武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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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裴显不经意地换了称呼。
  从论皇权尊卑的君臣, 变成了论尊长辈分的舅甥。
  他心性自小沉稳,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因此总是显得从容笃定, 被京中朝臣公推一句‘胸中有丘壑,难得之帅才’。
  但坐到了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位子上, 生杀予夺在一念间,有几个是真正好脾气的。
  他尤其不喜欢已经掌控在手里的东西突然节外生枝, 产生变数。
  姜鸾不轻不重的一句‘下回’, 仿佛金丸落进了深潭里, 看似连细微涟漪都未惊起,谁又知道波澜不兴的水面下如何动荡呢。
  宫门四周火把明亮, 姜鸾在灯火下穿过宫门往里走,裴显背着手在灯火下看她。
  他刚才抛过来的那句问话, 姜鸾压根就没打算搭理, 索性装作人多嘈杂没听清, 什么‘仔细说给小舅听听’,她自己心里的打算, 在人前一个字都不肯提。
  “累了。”
  姜鸾借着那句不远不近的亲戚称呼,直接装傻卖乖,抬手掩住呵欠,直接把话题岔开,
  “睡得太少, 个头长不高怎么办。早些送阿鸾回去休息吧。”
  她这边明晃晃地装聋作哑,裴显居然也不再追究。
  他从容伸出手掌,声音甚至称得上温煦,
  “阿鸾累了就休息, 莫要再说什么‘下回’之类的玩笑话。天色不早了, 小舅护送阿鸾回临风殿。”
  四名披甲近卫走近过来,分左右前后位置,往她身前身后各自一站,四个人把她围在中央,无声地催促往前,说是护送也可以,说是押送更妥当。
  裴显只虚虚伸手,做出个接她过来的姿势,便收了回去,依旧背着手走在侧边,不紧不慢地问了句,
  “阿鸾深夜出宫,去哪儿玩了。怎的又哄了文镜去。文镜这两个月受的罚,比他过去两年都多了。”
  薛夺在旁边拿手肘推了文镜一下,示意他赶紧过去告罪求个轻饶。
  文镜自己也听到了,抿紧了唇,像个被大人抓住错处的孩子,自己卸了刀和腰牌捧在手里,沮丧地往路边一跪。
  他这下跪得重,膝盖落在石砖地上时,周围人都听到一声咚的沉闷声响,裴显却仿佛没看见、没听见,依旧极和煦地对姜鸾说话,“走吧。”
  姜鸾回身看了眼垂头丧气原地跪着的文镜,没挪步子。
  “怎么。”裴显笑得温文又凉薄,“闯得了祸,见不得罚?”
  姜鸾琢磨了一会儿,感觉把文镜丢在这儿他恐怕要完。
  赶在裴显出声催促之前,她踩着马靴灵活地蹦过去几步,踩在路边凸出的青砖石上,站高了两寸,在近处打量了几眼,突然开口,轻轻巧巧唤了句,
  “裴小舅。”
  “嗯?”裴显明显地顿了顿,准备开口说的话咽在喉咙里。
  自从临风殿里按头认亲的那夜,姜鸾还是头一回当众这么喊他。
  姜鸾哪里危险往哪里站,踩在宫道边缘的青砖尖上摇摇晃晃,裴显皱眉盯看了几眼,手臂伸过来。
  夏季纱制的官袍沾着露珠湿气,袍袖下的手臂结实有力。他直接扯着她宽松的小郎君袍袖把人从青砖石上拉下来,随即放开了。
  “裴小舅面色不太好看。”姜鸾歪着头打量裴显的神色,
  “心里又恼火了?其实,我只是出去了一趟敦义坊,见了淳于长史,吩咐他去看看我的新宅子。来去的路上碰到了不少夜里巡视的武侯,一查便知。”
  “别罚文镜了。从晚上溜出宫到夜里去敦义坊找人,都是我的主意。”她轻描淡写地道,“我曾和你当面说过的。我做的事,冲着我来。”
  裴显在两边宫灯火把的映照下转过身,正面对着,唇边惯常勾起一抹看不出真心假意的笑容。
  “用尽手段,哄着骗着文镜犯错的是你。”
  “如今当众替他求情担责的也是你。”
  裴显的身材修长,肩膀宽阔,灯火下微微倾身过来,刻意放缓的声线沉稳镇定,甚至给人一种推心置腹的错觉。
  “阿鸾,我已经说动了圣人,放你出宫开府。公主府都赐下了,公主府长史人选也定下了,你却还折腾个不休——到底想要些什么呢。”
  姜鸾整个人都陷进大片阴影里。
  她生得一双盈盈润泽的眼睛,看似轻灵而柔软,却毫不退缩,乌眸里映出周围火把跳跃的明亮的光,专注凝视着对方,再开口的时候,言语里一股打动人心的力量。
  “我失望了太多次了,裴小舅。”
  “对于像我这样的人,哪怕亲笔书写的承诺书信,哪怕用了印画了押,只要承诺的东西一天没实实在在地落在手里,这里……”
  她按了下自己的心口部位,“不会安定的。”
  说到这里,她轻盈地原地踱了几步,远离了裴显被火把映照出来的长长的影子。
  “再说了。”她轻笑了声,
  “裴小舅自己难道就没哄骗过我?头次夜访临风殿那个晚上,哄着我拆了手|弩,身上明明带着私印,却不肯拿出来,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最后还是不肯用印,说什么‘你只能信我’,欺负我年纪小,哄着我说‘信你’。”
  薛夺站得近,听去了五六分,尴尬地咳了声,挥挥手,除了几名贴身防卫的披甲卫士,其余他带来的龙武卫都远远地散开四周。
  裴显跟在她身后,耐心听完,背手慢悠悠走出两步,
  “怎么,出宫开府前夕,阿鸾今晚要开始和小舅算旧账了?”
  “哪儿能呢。”姜鸾仗着今晚穿得利索,蹦蹦跳跳地往前头宫道走,没走出几步却又一个大转身又回来。文镜还跪在宫门边呢。
  “裴小舅应允下来的三样承诺,公主府,三百亲卫,八百户实封。最后一个圣人不允,已经是拿不到的了。至少还剩前头两个,还仰仗着裴小舅信守承诺,依照约定赐下给阿鸾。”
  她口吻坦然,极自然地说起心中打算,
  “如今公主府已经有着落了,淳于长史也是我想要的人。但裴小舅如果临时反悔,不给那三百亲卫,让阿鸾光杆出宫,公主府里只有宫女内侍嬷嬷,虽说做事不地道,但除了自认倒霉,又能做什么呢。每每想到这里,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能希望裴小舅还记得当晚的承诺,手指缝里漏些兵马给我的公主府。”
  说一句话,便走近一步。
  长长的几句话说话,她已经走回裴显面前。
  她还在长身子的年纪,脚下蹬着厚底马靴,个头也只到他胸口,被宫灯拉得过长的阴影再次完全笼罩了她的身影。
  初夏燥热的夜风吹过,姜鸾在明暗灯火里抿嘴笑了笑,露出两边可爱的小虎牙,半真半假地问,
  “小舅会信守承诺的吧?”
  裴显不直接回答,绕着姜鸾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踱了几步。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听起来倒不像是阿鸾做的事。”
  他走出几步,若有所悟,回头望了眼沮丧跪在宫门边的文镜。
  “莫非是……想借着文镜犯错的时机,把他要去你的公主府?当着我的面挖墙脚,这倒比较像你的打算了。”
  姜鸾咦了声,“我倒没想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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