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破晓

  点映礼正式开始的叁天前，杭以绸终于从那个密不透风的病房被解放了出来。她不可避免地又清瘦了一圈，连浑身上下原本最圆润的脸颊都隐约显出了清晰的下颌线，总能让杭嘉樾恨铁不成钢地掐了又掐。
  杭嘉嵘做主给她请了个家庭教师，又向学校提出了长假申请，一向最看重学业前途的他却是在杭以绸这里妥协得彻底。不用去上学，自然也没什么必要出门，但杭嘉峥却推着她去参观各式各样的车赛，当然全都是她小哥有参与的。
  他像是要弥补曾经让杭以绸缺失的那一部分童年那样，每天都要问妹妹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和未完成的心愿。杭以绸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样脆弱，她本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其实也没花多久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让她保持心态平和，现在成了全家人的首要任务。这种宁静的氛围持续到了她过十七岁生日那天，命运的警钟再次戏剧性地在她头顶敲响，这回她有了心理准备，对于自己在尝过生日蛋糕没多久以后就重新躺回了病床上这件事显然早有预料，面色如常地使唤杭嘉樾给自己削苹果，再悠闲地靠在躺椅里，晒着有限的阳光，做着无限的春秋大梦。
  她把一幕又一幕光怪陆离的幻想编织成了能够支持自己走完无人长梦的信念，将纯白囚笼之外广阔的世界装进自己狭小的内心，她依旧保持着记录的习惯，写完了就擦掉，擦干净了再反复写上，一本从不让人碰的日记，数年来反反复复写字的永远是同一页。
  一旦有谁打听好奇这里面究竟写的是什么，她就会用半真半假的希冀语气说道：“在计划怎么让自己平平安安地活到十八岁。”
  她真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哪怕本身她的处境也就是如此。
  原剧情中全权负责换心手术的麦克斯兰多医生也经常来病房，杭以绸的家庭教师这时就会识趣地回避，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杭以绸才会一边叹气一边放下手里的练习册，再礼貌有度地和她的主治医师问个好。
  “我早就跟你二哥说过了，别老找我开安眠药，我是心内科医生，又不是心理科。”
  英俊的混血男人大咧咧地边进门边说道，顺便把床头的监测台又点了一遍查看数据。
  “那你不是也每次都给他开嘛。”
  “能有什么办法？他整天成宿成宿睡不着，一张脸白得像纸，你们杭家的其他住家医生都找我帮忙劝劝杭总。诶我说奇了怪了，怎么不找你劝呢？”
  高大矫健的男人靠在墙边，一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另一手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因为……症结本就在我啊。”杭以绸看着眼前这位数次将她从生死一线拉了回来的权威医生，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容，“麦克斯，我今天能出门吗？”
  “避免剧烈运动，随身带好药就行……去哪儿？”
  “去参加提名获奖的庆功宴，蹭个饭吃。”也是她最后确认剧情线的机会。
  “噢——《问心》那电影刚上时候我就看了，非常不错，不愧是国内外都十分知名的鬼才导演得意之作。但就是……”
  像是无意中提起，褐发碧眼的男人沉吟着说出了困惑之处：“就是觉得女主角有点眼熟。”
  杭以绸随意扒拉着茶几上盆栽的手闻言一顿，“眼熟吗？”
  “嗯，硬要说的话，真有六七分像你，不过应该只是巧合，也有可能当时你哥选女主演的时候就正好多注意一些跟你比较像的女演员。”
  咚——
  手机砸落在茶几上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明显，杭以绸还呆呆地保持着抓握的状态，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兰多的眼神，只是重复着又问了一句：“像我吗？难道不是我像她？”
  “怎么可能。”他摆摆手，“就算我这种对娱乐圈了解不深的人也能分清楚，究竟是她先出现的还是你先出现的，难不成你以为她会比你这个亲生妹妹还提前？”
  她听完，沉默地呆坐了一会儿，好半晌才捂着脸低声笑了起来，自轻至重，笑得眼泪都一个劲往外冒，从十指的缝隙间不停地渗流而出。
  “我怎么会、怎么会到现在才想明白……”
  从头到尾，本就没有什么赝品、什么原版，不过都是她一个人的臆想罢了。
  因为怕死，因为怕被抛弃，因为怕这些来之不易心心念念的爱会被分出去，因为汹涌到足以吞没她的恐惧时时刻刻折磨着惊慌的灵魂，她竟是连这么简单的因果关系都看不真切。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她终于可以坦然接受自己即将流失殆尽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