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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记木簪深向颈,忽识墨眸是故人

  叶寒这一突然昏迷,却把青川吓得心被掏空了一半,一旁解白坐在床边诊脉良久却不发一言,急得青川想一把将他扔到沧河里喂鱼。
  “姐姐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一碰上叶寒的事,青川总能失掉修炼多年的耐心和冷静,而坐在一旁的解白则面色悠闲,极其享受青川此时如热锅上蚂蚁着急上火的样子,心里甚是解气。
  见青川快临近爆发边缘,解白见好就收,慢悠悠收回手,取回脉枕,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轻描淡写说道:“没什么,就是最近受的惊吓太大,恐惧太多,神经一直紧绷没休息,累的,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就行了。”
  “就这样?”青川明显不信,这理由也太敷衍了。
  解白冷眼一抬,将手中还未来得及收入药箱中的脉枕递至青川面前,“要不你来?”身为医者,解白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质疑他的医术。
  见解白脸有愠色,青川也知自己方才的话有些考虑不周,低声道了声歉,然后问道:“那她多久才能醒来?”
  解白收拾好药箱,平静回道:“该醒的时候自然就会醒,不该醒的时候自然就不会醒。毕竟跟头狮子提心吊胆住在一起这么久,是个人都得吓昏过去。”
  青川听出了解白口中的讽刺,却懒得理会,坐在床边看着叶寒安详的睡颜,不语,而一旁花折梅却听得云里雾里,纳闷一句问道:“叶寒怎么会被你吓着,她认不出你,难道你还认不出她?”
  “谁叫有些人喜欢装深沉,就是不肯表明身份,这下好了,玩过头了。”
  许是见惯生死,解白说话永远透着一股子冷淡,即便是开口嘲讽青川,也冷淡得如沧河结冰的水,一点也听不出丝毫玩笑之意。
  因要回去给叶寒配药,说完,解白便提起药箱出了营帐,然后帐中的花折梅一下就显得十分多余。一个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人,和一个痴痴看着别人睡觉的人,两人仿若是一个世界,他进不去,别人更不理他,无趣极了。花折梅受不了这种尴尬,也紧随解白的步伐出了营帐,把地方留给营帐中久别重逢的两人。
  营帐很安静,外面士兵的咆哮呐喊、挥刀舞剑仿佛被隔开成另一个世界,虽然还是有声音飘进来,但难以撼动帐内的温馨祥和。
  青川轻手轻脚在床边躺下,然后侧着身看着熟睡中的叶寒,见她双眼合拢,鼻息间均匀的呼吸声有点重,看来这几天自己真是把她给吓着了。想到此青川心里愧疚难当,伸出手想将她拥入怀中,但又怕自己手劲太大弄疼了她,便无奈作罢。
  两人很近,熟悉的皂角味道混合着符合秋日时节的桂花香气淡淡萦绕在他鼻间,让他不由自主回想起在云州西城叶家小院的日子,湿润的青苔,潮湿光滑的老井,白墙角长出的黑桠老梨树,白簇簇的梨色雪海,翠□□滴的红姜绿叶,西墙角边爬满的蔷薇花藤,花开得正好,明媚娇艳,夏日艳阳灼灼,金黄耀眼的光碎落满了整个清幽小院,连带着红姜田边的恬淡少女都镀上了一圈浅金色的明媚。
  姐姐的睡颜还是一如往常的恬静,青川眷恋着她身上无所不在的安然与自在,他依赖着她所给过他的安定与温暖,同时他也恨着她的一如往常,为何她没有为自己多一丝忧愁上脸,为何她没有为自己添一点担忧倦容?是不是她已经把自己淡忘成往事中的一张白纸,是不是他不在的三年宁致远又成了她心上的朱砂痣,又或者她从就未忘怀过宁致远,从未忘却他们之间的那份未了情?
  想到这儿,青川心里就一股气涌难忍,头一伸就一口将叶寒小巧的耳垂吃进了嘴里,本想报复性地咬上一口,但一入口就被耳垂上那份细腻和软嫩给诱住了,生生就立即断了想弄疼她的念头,然后甚是迷恋地吸吮着那小巧软嫩的耳垂,硬是吮出一垂可爱的粉色青川才勉强罢休。
  青川知道自己心里的魔,很多都是自己的臆想和癫狂,但他没办法,在分别的三年里他已经病入膏肓,既然救赎不了自己,为何又要费尽心力治好,何不如一起彻底沉沦,来得痛快。
  其实,刚才解白说的话没有错,他就是不肯主动表明身份,即使在红绫镇第一眼看见姐姐时,即使他当时心下澎湃如潮,即使他想立即策马冲过去告诉她自己就是青川,但,都被他强行压了下来。
  三年未见,很多魔怔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他就是不愿主动告诉姐姐自己就是青川,他就是想让姐姐主动认出自己,他就是想知道当他们再次相遇时,她是否也能第一眼认出他来,哪怕他音容大改,旧貌不再?他就是想知道,她对他的思念,是否如他对她的思念那般深,那般重,如蜿蜒悠长的沧河,贯穿了整个她不在的三年时光。
  他志筹满满,哪怕姐姐第一眼并没认出自己来,他也并不气馁。他把她带回了军营,与她同吃同住,姐姐一日认不出他来,他就一日不表明身份,每日都失望又倔强地继续充当一个陌生人。他就不信在日积月累的朝夕相处里,她会认不出他来。
  可最后,他还是失算了。
  想到这儿,青川心里又骤生起一股气,这股气叫做嫉妒。看着姐姐熟睡安详,脸上丝毫不见尘世烦忧,可越是如此他心里就越气,凭什么自己三年相思成疾里她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于是又大口一张将她那小巧多肉的耳垂吃进嘴里,用力一下强吮,弄得睡梦中的叶寒一声难受哼吟。
  青川猛然惊醒,连忙放开被吸吮得嫣红若血的耳垂,甚是紧张看着眉头紧蹙的叶寒,见她双眼仍紧闭着没被惊醒,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缓缓落回肚子里,不敢再造次,然后平躺着身在床,头却偏着一直看着临近旁与他同床共枕的姐姐,舍不得移眼,生怕一闭眼她就不见了。
  被子下,手也渐渐握着姐姐暖和的小手,指腹在她掌心的纹路里细细摸索,几处浅浅不消的凹印很是明显,那是刚才她想杀自己时,手紧握木簪而留下的印记。木簪简约,簪柄没有多少繁复精致的雕刻,掌心中的印记到现在还未消失,可见刚才她用力可有多重,想杀自己之心有多坚决,这一切竟然都是为了江流画那个女人,这怎能让他不气。没想到三年不见,他竟然连江流画都比不上了,姐姐竟然为了她想杀了自己,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是刻意隐瞒的自食恶果,但,他心里还是有气,他承认他嫉妒了,嫉妒得难以自己。
  帐外士兵冰上操练还在继续,呐喊咆哮震天,但帐内还是一片安静祥和。木炭在三脚铜炉里燃得火苗高起,蓝色的火焰一点一点使劲向上试图舔舐到炉内尖顶处,但总是功败垂成,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温暖不断被传出,烘得营帐暖意融融,不输春暖花开时,而床上安静,除了熟睡的两人和他们平缓均匀的呼吸声,其它的什么也没有,一时岁月静好,时光不恋离去。
  当缓缓睁开紧闭许久的眼,再弱的光线也成了刺眼的强光,叶寒忍不住伸手去挡。如铁石压身的疲惫散去,醒来后的身子变得十分轻松,叶寒一如往常打着哈欠坐起,慵懒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双眼这才开始渐渐清晰,四处打量,营帐还是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但明显有什么开始变了。
  “姐姐!”
  一旁青帘掀起,青川很兴奋跑了过来,叶寒却呆楞一下,连忙闪避到一边,躲开了青川的触碰。
  叶寒的动作明显伤到了青川,心里失落不已,怎么一觉醒来一切又变回了原样,难不成失忆了?
  “姐姐,是我,青川!”青川想去拉叶寒,但还是被叶寒灵巧躲避过去,他又怕自己出手伤到了叶寒,只好站在床边一次次表明着自己的身份。
  叶寒站在床上,刚好可以跟青川平视相望,黑白分明的清眸里透着浓浓的不确定,“你真的是青川?”
  “是我,姐姐,我是青川,青川!!”青川迫切想向叶寒证实自己的身份,连忙拉起手臂上的天花痘印,还说着当年的人与事。
  终于,叶寒有了几分相信,然后一点一点朝青川挪了过来,比泉水还要清澈的双眼中若有若无飘闪过几点闪烁,像是半信半疑,又像是心有所谋,必而行之。
  果不其然,当两人之间仅隔一臂之遥时,青川心然大悦,以为叶寒这是真相信他了,喜极过度而忽视了叶寒眼中突然闪现一过的狡黠。
  只见叶寒突然发难,一把把青川推倒在床,然后扑在他身上双手成拳使劲打着,一边发泄着一边气愤说着,“我让你骗我,我让你骗我!骗我很好玩吗,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过得多害怕,连睡觉都睡不踏实,生怕你半夜起来一刀把我砍成两半,五马分尸”
  叶寒满脸气愤,想起被掳来这些日子所承受的非人“折磨“,就忍不住越发用力捶打着青川,“我让你不学好!你是不是觉得你长大了就可以骗我了?三年不见,你就是这样对待姐姐的,谁教你的?好的不学非学骗人,我让你骗,让你骗人……”
  叶寒边哭边骂边打,青川则一言不发,就这样一动不动默默承受着她的捶打与训斥。
  叶寒是女流之辈,手劲再大也达不到哪里去,这样的力度打在常年从军的青川身上,连挠痒痒的劲都不够,可莫名,叶寒轻捶着他的胸膛,一拳一捶落下,心脏处就莫名紧跟着一震一疼,也不知是真因为叶寒的捶打而痛在心上,还是因为看着她的泪她的悲伤而牵扯心疼难受。
  青川也不知何时坐起,拥着满脸是泪的叶寒入怀,轻声安慰,口里不时向叶寒道着歉意,对不起连说着几十声,声声真挚入耳,可叶寒却没什么反应,自顾沉浸在重逢与心有余悸的悲喜交加中,难以回神。
  半晌,在青川心急如麻拿不定叶寒到底是何想时,叶寒终于肯开口说话,刚哭完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很重的鼻音,说起话来反倒像小孩撒娇,“你真的知道错了?”
  青川听后连连点头认错,态度十分诚恳,“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你要是还不解气,你再打我一顿。”
  说着,青川就拿起叶寒的手往自己身上打,完全一点也不放水,一下一下全是闷实的皮肉拍打声。没打几下,叶寒就连忙抽走手,不是她心疼青川,而是打人的手是她的手,刚才这几下打下去比自己刚才打这么久还要疼,打得自己手心都泛红了,可见打在青川身上的力度有多疼。
  “你真的知道错了?”
  叶寒抬着还未干涸的泪眼,盈盈雾气,点点垂泪,唇角轻抿,透着娇憨,青川看着叶寒雨后梨花脸,在无数的刀枪剑雨中练出的铁石心肠,忽然一下就化成了江南的温柔春雨,软得不行。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他错了,他就错了,就算没有错,他也错了。
  见青川认错态度如此好,叶寒晶亮的眸子在眼眶中转了转,透着计量,然后就见她如一只敏捷的猫突然直扑青川而去,对着青川厚实的肩旁张嘴就是一咬,不放,哪怕听到青川一声疼痛的闷哼声也不放口,直到舌尖尝到了一丝甜腥味,她这才慢慢松开口。
  叶寒静静地看着青川,看着他满脸紧绷强忍着的疼意,轻声问道:“疼吗?”
  面对叶寒,青川没有隐瞒,诚实回道:“疼。”
  “你以后还会这样骗我吗?”
  青川坚定摇了摇头,郑重回答,更似承诺,“不会,再也不会!就算是有一天我战死沙场,我也不会让人隐瞒我离去的消息。”这是诅咒,是青川对自己下的诅咒,他用这种方式来向叶寒承诺,若再欺骗于她,下场必万劫不复。
  突然,叶寒本快干涸的眼中又涌现出涟涟水意,晕开在脸颊,然后打湿了整张面庞。叶寒抱着青川,头枕在刚才被她咬破的肩头,哭得嚎嚎大响,毫无节制,“你知不知道我之前差点就杀死你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叶寒哭得更响,好似要把心里的苦楚和惧怕一次性全哭出来,哭个痛快。其实,一直她的心有余悸不是来源于她所处的“险境”,而是青川。一想到她差一点误杀了青川,她就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恐慌,如果昨日青川闪躲慢了一秒,那她不就成了杀死他的凶手吗?
  “姐姐,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对,是我不该骗你,才让你误会如此。你不用自责,一切都是我的错。”肩上的衣料被叶寒的泪水打湿,温热的泪水冷去后开始泛起一丝雪后的寒冷,肩头被咬破的伤口不断接收着来自她泪水的洗礼,隐隐作痛,牵扯着心脏跟着一并难受,青川自认活该,对老天爷这一惩罚毫无怨言。
  叶寒哭了多久,青川就陪了她多久,直到见叶寒双眼哭得红肿如核桃般大,才连忙制止,传解白前来看病。
  “解神医,你怎么会在这儿?”叶寒尽量睁开红肿难受的双眼,想看清眼前为她诊治双眼的解白,心里纳闷不已。
  检查完叶寒的双眼,解白没好气回道:“你怎么来的,我就是怎么来的。”
  叶寒有点不相信,诧异问道:“你也是被掳来的?”
  “啪”的一声,解白重重合上自己的药箱,狠狠看了青川一眼,与叶寒说道:“某个土匪有一天跑到我药王山来,非让我来这里当军医,我不答应,他就把我掳走,还用我种了十几年的珍贵药草威胁我。你说,我能不来吗?”
  “……”
  叶寒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三年不见青川,实在不知他竟会干出这种事,对此她只能连连替青川向解白道着歉,求他谅解。而青川这个始作俑者却毫无悔意,只一心在叶寒那红肿得厉害的眼睛上,直问着解白姐姐眼睛情况如何。
  解白虽然气青川蛮横不讲理,但跟叶寒却没仇,倒没做拖延,直接说道:“无事,只不过哭多了,有点伤眼。等会儿拿冰水浸帕,在眼上交替敷上几回,等眼睛不再难受之后,再擦点药就行。”
  临走前,解白把药交给了青川,但还对叶寒叮嘱道:“切记,你可不能再哭了,少用眼,多休息,估摸到了明日就好了。”
  解白还记着仇,说完招呼不打一声就直接走了。青川担心叶寒眼睛,连忙依照解白吩咐让人打了盆冰水来替叶寒敷眼,怕帕子吸饱水后太冰冻到叶寒,则用自己双手代替,在冰水中浸上一刻,等指甲发紫双手微凉就覆盖在叶寒红肿的双眼上,一次一次反复而之,直到叶寒双眼恢复大概如初模样。
  边敷着,叶寒闭着双眼无事便有一句没一句跟青川拉着家常,聊着闲天,就像以前他们还在云州时一样,只不过内容从琐碎日常变成了军营中事,比如,“这解神医是个好人,还救过你的命,你若想让他来当军医,三顾茅庐就行,何必强掳?”
  敷在叶寒双眼上的手不再冰凉,青川从冰水中拿出另一只冻得发紫的手敷在叶寒双眼处,边耐心回答道:“战事紧急,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请解白出山,还不如直接掳来,省事方便。”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青川身为一军之帅,自是以士兵性命为重,叶寒理解,便没多说什么。只觉覆盖在双眼上的手太过冰凉,连她红肿发热的双眼都能感觉到一丝凉意,不禁心疼道:“青川,还是用棉帕敷眼吧,这冰水太过寒冷,会把你的手冻着的。”
  双眼被遮,叶寒看不见青川此时脸上的笑意,很温暖,如春来冰雪融化的三月天,透着希望和满足,“无事!这点冷我要是都经不住,还怎么领兵打仗,还怎么跟后褚在隆冬之际决一死战。”
  听见青川自信满满的说着,叶寒莫名有点伤心,有谁愿意自己的亲人上战场,都是九死一生的要命事,谁知道上了战场等回来的又是什么。不过,一说到后褚,叶寒这才突然想起,连忙把覆在自己眼上的手拉下来,着急问道:“青川,流画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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