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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43)

  快到晚上时,十九个人照旧是一个没少,从车上下来的七人越发警惕起来,倒是新人各个放松下来,有人缓过劲来,忍不住抱怨左弦大白天装神弄鬼,不过左弦看上去并不在意,只是认真翻看着书架上的风俗小说。
  他们倒未必是不相信左弦的话,更多时候是成年人自尊心受挫后表现出来的排挤跟抗拒。
  左右没什么事,大多数人不是看电视就是玩游戏,甚至还有组桌玩扑克牌的,甚至还有女孩子大胆地问苦艾酒是哪国人,然后被逗得咯咯直笑。
  如果这不是一场死亡之旅,木慈真的很想沉浸到这种放松的气氛里。
  天色慢慢暗下来,城市里璀璨明亮的灯光跟这座复古的青旅毫无关系,幽暗的灯光照得客厅更为静谧。
  晚餐时间苦艾酒又叫了外卖,大多人都吃完了,只有两份盒饭被丢在桌上无人问津,之前一直在擦汗的中年男人只是不停喝酒,根本没动饭,他来时刚约好谈一笔生意,关系到这个月的奖金,眼下算是全泡汤了,这会儿正烦着。
  而抖腿男则是嫌外卖难吃,吃了两口就随手一丢,撒得桌上跟地上都是米饭,就在其他人要开口的时候,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们是今天来住宿的客人?
  那声音很苍老,与此同时,黑暗里同样走出来一个老人,他的头发花白,长相说不上来的怪,像是瘦脱形了,皮肤都贴在骨头上,活像具干尸,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显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老板。
  女孩们被吓得不轻,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
  而左弦精神一震,知道重头戏来了。
  老人对尖叫声充耳不闻,他非常仔细地看着众人的面容,忽然道:一个床位五十,还有一个双人间,一个四人间,两个八人间,你们自己选吧,等会让人来前台登记。
  二十二个床位。
  众人的心一沉。
  走之前,老人看着桌上散落的米饭,用手指捻了一粒放在舌尖上,摇摇头,叹息道:真浪费啊。
  等老人走后,众人面面相觑,问道:怎么办?
  抖腿男冷笑着推搡了左弦一把:大能人,怎么着,说话啊?大中午不是挺有本事的吗啊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就被左弦直接扭手别在身后,拉扯的剧痛让抖腿男忍不住惨叫起来。
  左弦挑眉道:你是想吃我豆腐呢,还是想打我呢?
  抖腿男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倒是苦艾酒厚着脸皮凑过来:有个双人间,我们一块儿住怎么样?
  不,我要跟木慈住。左弦转过脸来笑道,你们自己随便,我们俩为你们趟个雷,先去前台登记,至于你,你还是应付这群幼稚园小朋友吧。
  木慈倒是无所谓。
  两人到前台登记,老人已经坐在位置上了,他点了一根蜡烛,拿着一根毛笔,声音有些沙哑:叫什么名字啊?
  在忽闪忽灭的烛火之下,一股寒意慢慢爬上两人的脊背。
  有人跟过来偷看,偷偷嘀咕了句:好家伙,不就登记个房间,整的跟写生死簿一样。
  惹得几个人大笑起来。
  木慈笑不出声来,脸色沉重地凝视着眼前的本子,这对他们无疑就是一本生死簿。
  左弦倒是很轻松地报上了两个人的名字,又闲着无聊般问道:要是不登记,老板能留我们住一晚吗?
  你当我是开善堂的?老人的眼瞳在火光下泛着浑浊的乌黑,像一场翻涌的暴风雨,不住就出去。
  左弦耸耸肩膀,准备交钱。
  老人又道:不急,我还有个规矩,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听听各地的习俗,只要恐怖的。
  您老人家这么大把年纪,可别听厥过去了。左弦的手顿了顿,我们俩可付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放心。老人道,我这身子骨比你这后生硬朗多了,咱们俩还不知道谁跟谁早点走呢。
  那要是您听过了呢?
  我也照盘全收。
  左弦倒是很冷静:行吧,那我就说一个,桌上劝酒,这糟粕陋习,恐怖,吓人,还愚昧。
  老人笑了笑,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你小子很滑头,再说一个,也要跟吃有关的。
  不知怎的,木慈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下午看的那些风俗书上的内容。
  吃人
  左弦的脸微微一僵,他显然想到了同样的话,但是不愿意出口,而老人只是一双诡异的吊眼阴恻恻地看着他们俩,似笑非笑。
  木慈闭了闭眼睛,开口道:吃人,吃人肉,养病或是求运,包括饥荒
  很好。老人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递出了一把黄澄澄的钥匙。
  他们两人离去时,新人跟老人似乎已经分好组,甚至能听见有几个新人大呼小叫的起哄着,说着自己在网上看来的东西。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抖腿男得意的声音:冥婚听说过吗老头
  这次死定了。
  左弦叹息道。
  第62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04)
  风宿青旅的房间在外面看起来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可一打开门,就让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天花板触手可及,整个房间四四方方,与其说是一个房间,倒不如说是一具巨大的水泥棺材,门口还有一个极狭小的独卫。
  两个大男人才走进去,立刻能感觉到空间上极度压抑的逼仄感,门外的纸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摆动,将光带得摇曳起来,走进房间像是穿越到另一个时空。
  两张床分别排在两侧的角落里,木慈跟左弦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关上门,到床上躺了下来。
  虽然谁都没有主动提起,但两人都很清楚,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新人们显然不像他们俩这么认命,很快外头就传来新人们愤怒的声音:这地方怎么睡人啊!、这么不吉利,退钱!、我要换房间
  声音很快渐渐远去,大概是跟老人理论去了。
  你知道,这些不是他们的错。木慈枕着自己的手臂,低声道,他们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来到这个世界,我明白时间太短了,你很焦虑,可是这样也无济于事。
  左弦没有回答,而是忽然问道:你会救他们吗?
  我会尽我所能。沉默片刻后,木慈才道。
  左弦又问:哪怕他们最后会做出跟那个孩子一样的选择?
  他说的是高三生。
  木慈的呼吸一窒,想起那个主动放弃自己生命的年轻人,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任何事,也知道火车是多么让人绝望,他们看不到未来,也再没有过去,只能不断前进,直到倒下的那一刻。
  在这种绝望的黑暗之中,没有人拯救得了谁。
  这次木慈没有说话,左弦也没有再说话。
  门外很快传来新人们愤愤不平的声音,没有听见四个女生跟苦艾酒的动静,又过了一会儿,木慈才说话:我刚刚说吃人,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他让我再说一个,明显就是不准我们打擦边球,就算换我来说,也是一样,没什么草率不草率的。左弦轻声道,劝酒伤身,吃人伤命,老爷子人老心不老,一把年纪还这么狂野,非要弄到见血才罢休。
  木慈无语了片刻,又道,不过劝酒加吃人,会是什么情况,总不能跑出来两个跟我们称兄道弟的怪物,喊一句感情深一口闷,哥俩好啊五魁首啊之类乱七八糟的,先把我们灌醉,然后当醉虾醉蟹腌一腌生吃了吧。
  左弦若有所思:那真是那样的话,我估计能逃一命,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挺能喝的。
  木慈:我得看是红的白的。
  就怕又红又白。左弦意味深长。
  木慈听得鸡皮疙瘩直起:你是在说酒吗?
  这次左弦没有说话。
  之后门外就安静很多,大概是新人们终于意识到改变不了什么后消停了,他们既不敢逃出去,又没办法反抗,也只能忍受了。
  左弦中午说的两段话,始终没有血淋淋的现实来得更容易让人屈服。
  我很讨厌新人。左弦低声道,不是你这样的新人,而是那些习惯了安逸,明知道有问题却不愿意去相信的人。
  木慈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不是他们的错,可他们死得太容易,死得太廉价,甚至到死亡的那一刻都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性命。左弦的侧脸枕在枕头上,窗棂里照出蓝汪汪的月光,将他的目光照得异常温柔,我不希望你会因为一群不值得的人而死。
  这让木慈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过了许久才干涩道:谢谢你,左弦。
  左弦轻声叹息道:可是你还是会救他们。
  木慈想了想,柔声安慰他:所以我也会救你啊。
  这让左弦闷闷地笑出声来,他应了一声,又道:我知道,这群人里,我对你最放心。
  也正因如此,我才盼望你能活长久一点。
  旅馆里的灯开了也是白开,可左弦跟木慈还是把灯都打开了,好增加一点可见度,倒是窗外的月亮很快黯淡下去,将世界变得只有阴惨惨、黑漆漆的一片。
  尽管两个人都没打算睡过这个晚上,可架不住总有犯困跟眨眼皮的时候,木慈才闭了闭眼,忽然听见耳旁吹过一道冷风,顿时醒了个激灵。
  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一片荒地上,一弯惨白的月光照下来,将整片白茫茫的大地照得发光,地上却什么都没有。
  没有草、没有花、没有树,像是土都被刮去了一层,露出硬邦邦的块来,像一具被刨干净的尸体。
  地上散落着破旧的纸灯笼,都已经没有火了,木慈忽然感觉自己四肢无力,饿得不行,他挣扎着提起来一盏灯笼,站起身来,往四下看了看,发现大家都睡在地上。
  离他最近的就是左弦,左弦穿着一件黄麻衣跟黑裤子黑布鞋,眼睛微微睁着,看上去目光有些涣散,腰上还扎着个布口袋。
  左弦?木慈低声道,你还好吗?
  左弦动了动嘴唇,他费力地抓着木慈直起身来,看上去非常虚弱,然后伸手解开了自己腰上的袋子,让木慈摸进去。
  木慈往里面摸索了一下,摸到一块干巴巴的东西,他掏出来一看,像是块饼,土黄色的,看上去干巴巴的,中间被烙得微黄,非常硬,隐约还能看到植物纤维,看起来简直像是猪饲料。
  这种东西搁在平时,木慈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这会儿他这会儿饿得眼都快绿了,这块豆饼似乎拥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忍不住自己咬了一口,这东西吃进去是苦的,还带点草腥味,根本就不是人吃的东西,木慈吃进去的第一口忍不住吐了出来。
  左弦说不出话来,他望着木慈,眼神很凄凉,木慈就掰了一小块喂给左弦,左弦没有吐,他只是慢慢咀嚼着,将那小一口的豆饼给咽下去了,又休息了一会儿,才有了点力气。
  可是木慈肚子里烧得厉害,他刚刚花了太多没必要的力气,这会儿眼前一阵阵发黑,像一台故障的老电脑,时不时黑屏一下,这次轮到左弦给他塞豆饼块:吃下去。
  木慈强忍着恶心张开嘴,看着左弦掰了一小块豆饼塞到他嘴里,本来想囫囵吞下去,可太干了,必须得用唾液慢慢化开,豆饼嚼起来像是在嚼墙灰,满口都是沫渣子,咽下去的时候拉嗓子,跟咽刀片一样。
  好在豆饼到了肚子里就没那么折磨人了,饥饿感减缓很多,不再有那种饿急眼的感觉了。
  两个人借着月光看了看布口袋,里头还有四五块豆饼。
  就咱们俩吗?木慈嘴里的草腥味还没完全消散,他有点想吐,可是吐不出来。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这几块豆饼还够我们撑一段时间的。左弦放轻了声音,像是在积攒体力,先找找看其他人在不在吧。
  两个人费劲儿地站起身来,不知道是那四五个豆饼实在太重,还是左弦饿得要命,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要是真有个什么鬼出来打算把他们吃了,估计连挣扎的劲儿都省了。
  两个人四下寻找,好在这座山实在秃得像程序员的脑门,别说树了,连茬子都看不见,几乎是一览无余,很快发现了另外十几个人的踪影。
  最先醒的是苦艾酒跟那四个女生,左弦也喂了他们一点豆饼,几个人都躺在地上饿得直不起身来,苦艾酒不嫌难吃,直接啃没了半张豆饼。
  杨卿卿沾了沾豆饼,只嚼了一点点,就低声道:我那份给他吃吧。
  其他三个女生也吃不下去,左弦干脆把食物留下来,又去喂其他十几个新人,不过新人不是吐出来就是不想吃,好在碰到食物后都迷迷糊糊醒过来了。
  没有人死。
  木慈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为食物醒的,还是被恶心醒的。
  众人好不容易见着面,几个新人看着这片陌生的天地,忍不住哭起来:这是哪儿啊?我们不是在青旅里吗?
  哭,继续哭。左弦有气无力道,总共就几个豆饼,等你们哭得没力气了,我们就看着你们死,然后把衣服当柴火,骨头当签子,添点油水好活命。
  哭泣的几个人顿时把声音憋在了嗓子眼里,惊恐无比地看着左弦。
  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木慈才打量了一番所有人,男人穿的都是黄麻衣黑裤子,女人却都穿着红花衣跟蓝布裤。
  现代的窗帘布恐怕都比身上这些衣服要软一些。
  木慈点过人头后松了口气,问道:大家说说你们都说了什么,我们现在饿得要命,身上还只有几个豆饼,不用几天就撑不下去了,估计就是我说的吃人。接下来应该还会有你们的题。
  众人这才意识到不是在开玩笑,哭丧着脸把自己说的内容讲了出来。
  跟他们一起下车的四个女孩子住四人间,她们说的是鬼听戏,长腿妹子道:这是我老家的一个说法,到了七月十五鬼门关大开的时候,会请戏班子给祖宗或者孤魂野鬼听一场戏,免得他们来骚扰活人,这戏得唱一整晚,唱到天亮为止。这种戏活人是不能去听的,不过不小心听见了也有办法,听的时候不能说话,更不能吃东西,一旦漏了活人的阳气,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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