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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刀 第36节

  第二日就是第一场法事了。
  这场法事虽不是最隆重的,慕秋依旧在那里从头待到了尾。
  连着几场法事下来,第五场法事是无墨方丈亲自主持的,慕秋还看到了她母亲的牌位。
  牌位上,果然刻着【容氏闺名洛熙】这几个字。
  第五场法事最为隆重,时间也最长,要从早上一直待到夜里。
  夜色渐深,烛台明亮,慕秋跪坐在蒲团上,垂眸烧着她抄好的经文,看着那些属于她的字迹在火舌缭绕下一点点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卫如流正在厢房里抄经文。
  焚香净手后,他慢慢铺开纸张,站在桌案前悬腕默写经文。
  这些年辗转无定所,他也从未疏忽过练字,字迹风骨更盛少年时。
  可他再也写不出少年时那种藏锋于鞘、温华平实的字迹。
  他的字就像那把从来没入过鞘的弯刀般,铁骨峥嵘,似有戾气破纸而出,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狠辣。
  抄了很久很久,明明抄的是静心的经文,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潮湿牢狱里,张家满族最后一次向他下跪,求他尽力保住张家最后血脉的场景,卫如流猛地摔笔。
  看着那些字里行间充斥着戾气的经文,卫如流抓起,胡乱揉成团。
  他一只手撑着书桌,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额头,闭眼急促喘息。
  实在受不了这般逼仄的环境,卫如流踉跄着逃往屋外。
  前方那片竹林萧萧簌簌,卫如流在竹林里站了很久,久到夜间霜重打得他发梢微湿,他的情绪才渐渐有所好转。
  抬手折了一片竹叶往前走,卫如流身形腾空坐到一面墙上,一条腿自然垂下,另一条腿屈着,举起竹叶片贴到唇边。
  呜咽声连成一曲,在寂寥的夜里飘远。
  从大雄宝殿离开时,慕秋情绪有些低沉,快要回到自己的厢房时,慕秋对白霜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外面再逛会儿。”
  白霜迟疑片刻,但想到这里距离厢房也不远,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小姐喊上一声大家都可以听见,便点了点头,先行回去给慕秋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一个人在黑暗中站了会儿,想起不远处有片竹林,慕秋走了过去,靠近竹林时,一阵呜咽声传进她的耳里。
  慕秋自语:“这夜里是谁在吹曲?”
  这阵声音不像是用乐器吹奏而成的,却并不难听,听得久了,还能从中品出些寂寥凄楚来。这种感情,恰好引起了慕秋的共鸣。
  她觅声而去,
  踩着一地枯叶,慕秋扶着挺拔苍翠的竹子,缓缓穿行在竹林里。
  好在这片竹林只是做观赏之用,只是很小一片。
  卫如流听到枝桠踩断时发出的咔吱声,没有停下吹曲,懒洋洋垂眸望去,便撞见了觅声而来的慕秋。
  她一身竹青长裙,于林间穿枝拂叶走出,仿佛是这片竹林幻化出来的仙人。
  在卫如流看清她容貌之时,慕秋也看清了卫如流的脸。
  能在夜里吹出这种萧瑟曲声的人怎么会是卫如流!?
  慕秋下意识就要转身离开。
  卫如流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每次看到我都要转身逃跑,慕秋,我是会吃了你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慕秋只好停下脚步,她背对着卫如流答道:“夜色渐深,我原本只是好奇谁在吹曲,现在疑惑已解,也该兴尽而归。”
  卫如流放下竹叶片,身体略往后一仰,他看着天上那轮明月,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出来的迷惘与脆弱:“坐会儿吧。”
  慕秋没回话,继续往前走。
  卫如流眼里划过一抹失望,垂着头不再言语。
  岂料,慕秋走到竹林边又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着自己和卫如流之间隔开的十几米距离,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席地坐下,两手托着腮欣赏天上那轮明月。
  长发散在她的耳后,月色笼罩着她。
  卫如流看着慕秋,只觉凄冷月色也温柔起来。
  “看我干嘛,怎么不继续吹了?”慕秋歪了歪头,居然还催促起他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留下,可能是因为前些日子卫如流把母亲的事情告诉了她,可能是因为卫如流话里的哀求,也可能是因为今天她的心情不好,不想现在就回厢房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吧……
  总之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停下来脚步。
  卫如流重新举起竹叶压在唇上。
  呜咽声再次响起。
  只是这一次,曲音不再凄冷,反而带着点无波无澜的平和悠扬。
  吹着吹着,卫如流的心境重回平静。
  他指尖一松,竹叶从他手里滑落下去。
  “多谢。”
  道谢时他的声音极轻,轻到他也不确定慕秋能不能听到。
  他只能看见慕秋从地上起来,用手背轻轻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丢下一句“走了”,信步离去。
  第二十七章 雪色纷飞间,卫如流一身青……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白霜一直在厢房门口守着,远远瞧见慕秋的身影,提着灯笼匆匆跑到她面前。
  想到那声轻得险些听不清楚的道谢,慕秋回头望了望竹林,才对白霜说:“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翌日清晨,薄雾尚未消散,慕府的马车已消失在山道中。
  慕大夫人治家极严,离开七天府上也没生什么乱子,不过需要她定夺的事情不少,马车一到府上,慕大夫人就被请走了。
  慕秋招来陈管事,问他府上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陈管事是特意来给慕秋请安的,听到她的问题不敢耽搁,忙道:“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五天前大少爷从翰林院正式调去了刑部,听说大少爷极得尚书大人的看重,现如今任着刑部郎中一职。”
  慕云来在殿试上被点为探花郎,按照朝中惯例,他一出仕就是从六品官职,在翰林院待了三年连升三级,这确实算是大喜事了。
  慕秋问:“那现在堂兄可在府上?”
  “不在,这些天大少爷忙得脚不沾地,除了中途回府拿过一次换洗衣物,其他时候都宿在官衙里。”
  才一上任就这么忙,看来卫如流的推断没有错。
  只是不知扬州知府现如今是生是死。
  傍晚时,听说慕云来从衙门回来了,慕秋只是命人给他送了些暖身的汤,没有马上过去打扰。堂兄连轴转了五天,是该先好好休息一夜。
  慕云来正在脱发冠,就见到了慕秋命人送来的汤。
  他掀开盖子,浓香扑鼻,数日里不得舒展的眉眼染上笑意:“还是秋儿妹妹心疼我。”随手放下发冠,端起碗一口喝完了里面的汤,疲倦了数日的身体舒坦不少。
  再晚些时,慕大老爷也回府了。
  他神情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大夫人伺候他脱下朝服:“出什么事情了?”
  “你派人通知老二和秋儿去我书房一趟,还有,看看云来睡了没,没睡的话也一起过来,我有些事情要和他们说。”
  慕云来刚刚躺下,听到父亲传召,强撑着困意起身,用冰凉的井水净了净脸,穿好衣服赶去父亲的书房。
  在路上,恰好碰到了匆匆赶来的慕秋。
  两人相视一笑,很快就进了慕大老爷的书房。
  不多时,慕二老爷也到了。
  “人都齐了。”慕大老爷看着慕云来,直接问道,“扬州知府现在是什么情况?”
  “逃了,下落不明。”
  “我今天进宫见了陛下,看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想让刑部大张旗鼓前往扬州,追查扬州知府的下落。你知道这件事吗?”
  慕云来点头:“尚书大人和我提过此事,此次由刑部右侍郎带队,我会随同左右。”
  慕秋脸上闪过忧虑之色。
  堂兄居然要去扬州?
  现在的扬州,明面上依旧歌舞升平,但底下的暗流已经湍急得足以将无数官员淹没。
  “我猜到了。”慕大老爷叹了口气,“刑部在明面上查这个案子,大理寺这边会和刑狱司合作,在暗中调查另一起案子。”
  几人顿时吓了一跳,不过被吓到的原因并不相同。
  慕二老爷和慕云来会被吓到,纯粹是惊讶刑部、大理寺、刑狱司三个衙门居然要联合起来办扬州的案。
  历来需要三个衙门共同查办的案子,全都是能震动朝野的大案。最出名的,便是十年前那场牵连无数家族的惊天大案。
  慕秋会被吓到,则是因为她知道慕大老爷要暗中调查的是哪一起案子。
  除了私盐贩卖案,还有什么案子需要这么慎重。
  似乎是嫌给他们的震动还不够大,慕大老爷继续道:“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以钦差的身份悄悄前往一趟扬州。”
  慕秋脸上忧色更重。在慕大老爷前面的两位钦差,一位可是死得不明不白,一位就是楚河,同流合污,最终身死。
  她不愿意把事情往坏了想,但如果大伯父和堂兄真的去了扬州,那真的无异于去了龙潭虎穴。
  慕秋抿着唇:“大伯父,事情已成定局了吗?”
  “是。别太担心,事态没你想象的这么严重。”慕大老爷朝她微微一笑。
  他会喊她过来,是因为他知道在这府里除了他之外,知道最多内情的就是这位侄女。若是他离了府,还需要侄女这边多宽慰夫人。
  慕秋如何不担心,但在这件事上,就连慕大老爷都做不了什么,更何况是她。
  “行了,天色不早,都回去休息吧。”慕大老爷下了逐客令,送走几人后,他回了正院,与慕大夫人躺下休息。
  慕大夫人睡不着,与他闲聊,提起慕秋去西郊枫林那天的事情:“秋儿那天突然提到她娘,还问了容家覆灭的事情。”
  慕大老爷闭目养神:“你和她说了?”
  “说了是贪功冒进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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