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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绒之夜 第26节

  这个从不在网络上露面的女孩儿有了一张具体的脸。她在许思文的镜头里总是很快乐。宋渝强调杨双燕平凡,也许在她眼里,和她的女儿相比,所有女孩儿都是平凡的。但许思文很会拍照,她捕捉了许多杨双燕无意流露的小表情。从第三人角度看去,这些照片里更活泼、更具有生命力的,显然是杨双燕。
  就像被杨双燕引领,许思文也呈现出宋沧许久未见过的开朗和活泼。
  “博阳中学,高三,杨双燕。”路楠说,“我拜托我哥哥去问问。他有同学在博阳中学当老师。”
  高宴拎起背包:“那你们继续,我还有采访,先走了。”
  今天获取的信息太多、冲击也太强烈了。路楠和宋沧复盘所有情报,在纸上写得密密麻麻。
  肖云声和杨双燕是重组家庭的异性兄妹,彼此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杨双燕曾狠狠训斥肖云声,他们之间必定发生过重大冲突。
  而肖云声带着章棋和梁栩欺凌许思文,这是对杨双燕的报复?
  那肖云声为什么执意构陷路楠?
  宋沧看着路楠:“不行,我们始终不知道肖云声为什么要对付你。他对付你的方式显然不是一般的报复。绝对不会是你哥哥的原因,他没必要迁怒你。何况你哥哥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三年。”
  对老师来说,学生在自己办公室里自杀,这是对职业生涯的毁灭性打击;对一个女性来说,成为“荡妇”、成为罪犯,对生活是重创。肖云声的招数显然经过精心策划。高宴的论断是正确的:摧毁路楠的生活,让她社会性死亡,这是肖云声的目的。
  “他和你一定有更直接的矛盾。”宋沧说,“再想想。你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他?”
  杨双燕这个突破性进展的出现,让宋沧变得有些焦急了。路楠实在想不出她和肖云声有什么交集,焦虑中忍不住问:“宋沧,你是不是认识许思文?”
  宋沧一怔。
  “涉及到许思文的事情,你总是很激动。”路楠说,“难道她也是故我堂的客人?”
  这一瞬间,无数念头如惊雷从宋沧心头嘈杂滚过。吐露实情的念头悬在他的喉咙里,就要冲破嘴唇的禁锢。路楠看着他,并没有期待什么惊人的答案,只是静静等待。
  宋沧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难以开口。他向来油滑,对付路楠这样的女人游刃有余,偏偏一次又一次被她的出乎意料吸引,竟然已经到了无法对她坦白的地步。
  他知道坦白的后果。
  “……我只是担心你。”宋沧说,“我认识的是你。”
  换作以往,他说这种很动人的话时,会习惯性地靠近路楠,让语言带上更多暧昧的意义。但今天没有。他说完后踟蹰,最后起身去给小猫们倒猫粮了。
  故我堂里很安静,高宴没关紧门,风铃的乐声从门缝里漏进来,像这傍晚时分的夕阳一样懒洋洋。路楠看着宋沧忙活,看小猫们和他打架。宋沧额外给了黑猫几根小鱼干,有点儿最后的晚餐那味道。
  “它什么时候走啊?”路楠蹲在他身边问。
  “下周。”宋沧说,“你要送它吗?”
  “好。”路楠抚摸黑猫的背,它吃粮吃得整个小脑袋都几乎埋在碗里。
  两人逗三只猫玩儿了很久,谁都没提昨夜,只是享受此时此刻。
  晚饭也是宋沧下厨,路楠给沈榕榕打电话,沈榕榕问她今夜是不是也不回家。路楠辩白否定,沈榕榕在那头笑了:“别害羞,记住了,你得随时随地跟宋沧飙戏。”
  宋沧手机放在桌上,忽然响了起来。是小告打来的电话。
  穿着围裙的宋沧匆匆走出,一边擦手一边开了免提。得知路楠也在,小告很快乐地跟她打招呼:“给肖云声刺青的人,我找到了。”
  这罕见的刺青,在圈里稍稍一问便找到了刺青师。刺青师是小告的好朋友,本来客人的隐私资料是不可随便告知的,但小告出面,对方透露了一点儿珍贵的信息。
  金色鳞片的蛇,不是肖云声自己带来的图样,是刺青师设计的。肖云声来到他的店里,只有一个要求:用一个面积足够大、足够漂亮的刺青,掩饰他左侧下腹的伤疤。
  “一条手术缝合疤痕,大概有十二厘米,很长。”小告说,“肖云声跟我朋友聊的时候说,那是被人刺伤的。好像是他家里人动的手,他没有细说,我朋友也不方便问,只记得这个人很能忍疼。”
  宋沧不解:“他家里人给他开的刀?”
  小告大笑:“不是!他家里人捅他一刀,后来才去医院动的手术。”
  路楠背脊像窜过一道电。她抓紧了宋沧的手,手指狠狠用力,吓了宋沧一跳。
  “……是杨双燕。”路楠声音低沉而惊悸。
  在她和杨双燕寥寥几次见面中,基本都是杨双燕从花店里跑出来跟她打招呼。唯有一次,刚下了雨,天色阴沉,下班的路楠穿过花店所在的捷径回家,看见杨双燕坐在花店门口的阶梯上,拿着手机正在敲键盘打字。她戴着口罩,长发披肩,路楠眼尖,看见她颧骨有一点儿淤青。
  “你好?”她不能不过问。
  杨双燕立刻收起手机,看到是她,那双冷淡的眼睛流露一点儿笑意,下意识地把自己口罩网上扯了扯。
  “跟朋友聊天?”路楠坐在她身边。
  杨双燕摇摇头:“写日记。”
  路楠:“你有写日记的习惯?”
  杨双燕:“偶尔会写。记一些重要的事情。”
  路楠决定直接询问。她看着杨双燕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如果那时候问话的是路皓然,他或许会跟直接地触及核心:是肖云声动的手?但当时的路楠还不知道肖云声和杨双燕的关系,在听到杨双燕回答“我哥打的”时,也没能立刻理解其中更可怕的意义。
  杨双燕也并不想告诉陌生人自己的家庭状况,只以“他”代称。
  父母工作繁忙,家里常常只有“他”和杨双燕。他上了三个月大学就回来了,原因据说是“不适应”。杨双燕是走读生,在家里能碰上他的机会并不多,第一次被他扇耳光,是因为做饭时忘了按下煮饭按钮。
  那一耳光把杨双燕直接掼倒在厨房地上,她被打懵了。动手的人两手抱起电饭锅,直接砸向地上的杨双燕。杨双燕尖叫躲避,想脱离厨房,又被他一脚踹回去。
  从第一次动手,到杨双燕把这些事情简略告诉路楠,已经过去两年。两年里暴力在逐渐升级,而且做得更加隐秘。
  路楠扯下她的口罩。女孩右脸有明显的淤痕。
  “你的父母都不知道这件事吗?”路楠感到匪夷所思。
  “他只会在父母不在的时候动手。”
  “你可以跟他们说的!”路楠有些怒其不争了,“你别怕,你的父母会保护你的。”
  杨双燕那时候的神情极为复杂。她笑了笑,低下头重新戴上口罩。
  路楠起身:“走,我和你去报案。这是严重的家庭暴力,如果你父母不管教你的哥哥,那你得自己保护自己。”
  杨双燕却不肯动。路楠想了想,坐回她身边。女人的直觉在这个时候给了她一种提示:“他”拿捏着女孩不愿意示人的秘密。
  “……他还对你做过什么?”路楠低声问,“他碰过你吗?”
  少女的眼神令路楠难以忘记。被这样的目光看过一次,她甚至觉得自己也成了隐瞒恶行的罪人。
  “我陪你去报警,好吗?”路楠握住她的手,“不要怕,你不能再呆在那个家里了,绝对不行。”
  “我有武器。”杨双燕说,“姐姐,我找到武器了。”她笑得很坚决,“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无论路楠怎么劝说,女孩就像铁了心一样,坚持要自己防卫。她的决心里有一些疯狂的东西:“是他先伤害我,我只是自卫。对吗?”
  “……对。”路楠咬牙,“你如果真的有武器,不如直接用在他身上!”
  路楠的肯定让杨双燕瞬间获得勇气。她双目顿时有了神采,在路楠焦灼的目光里很轻快地笑起来。
  第三十一章 想你的事情,我的事情。………
  路楠从沈榕榕家里搬了回来。
  她好几天没去故我堂了, 睡也睡不好,一闭上眼睛,能想到的就是她最后一次见杨双燕的场景。她后悔得心头火辣辣地疼。当时带杨双燕去报警就好了, 无论杨双燕如何否定, 她也应该硬拽她去见警察的。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她独自一人根本不能够解决,路楠会不会是她第一个试图求助的成年人?
  在故我堂盘桓的那一天,晚上九点多,她准备跟宋沧告辞时, 路皓然打来了电话。他很快问出了杨双燕的下落,博阳中学的老师们都对这个女孩印象深刻。
  “她住院了。”路皓然说,“暑假高三补课的时候, 她在教室里大哭大喊, 据说后来去住院休养,没法再上学。”
  推算时间, 那是在路楠最后一次见杨双燕之后。她刺伤了肖云声, 在他身上留下十二厘米的长伤口。
  在刺伤肖云声和杨双燕崩溃之间,必定还发生过其他事情。但他们已经无法找到任何线索。路楠跌跌撞撞回到家里, 关上门便坐倒在地。
  杨双燕。许思文。她曾有救这两个女孩的机会。但她没有把握住。
  无数个“如果”在她心里翻腾。她捂着脸大哭,沉重的东西压垮了她的肩膀。
  把自己关在家里的几天里, 路楠接到了一个又一个不停响起的电话。家人,沈榕榕, 还有宋沧。路楠全都不接, 她又变成了以往那个遇到事情先逃避的人。
  这一日从早上开始, 手机就不停地振动、响铃,全是宋沧打来的。她频频挂断,最后甚至关机。片刻后, 她听见有人敲门。
  刚走出卧室,门口的吵嚷声便清晰可闻。
  “我出去买菜他站在这里,买菜回来他还在这里。他肯定有问题!”
  “你好,我是物业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路楠晃了晃脑袋,怀疑自己听错。宋沧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
  “我是302住户的朋友。”他说,“我正在联系他。”
  手机按了免提,“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的语音十分清晰。
  宋沧只得挂断电话:“这是我的身份证,我确实是她的……”
  路楠打开了门。门前挤着好几个人:宋沧,物业人员,还有对门的大爷大妈。见她开门,大妈立刻指着宋沧:“小路,你认识他吗?”
  话音刚落,门前所有人都看见了路楠的脸色:她发烧了,嘴唇惨白无血色,一张脸烧得通红,眼睛湿润却无神。
  瞬间,除了宋沧之外,所有人都后跳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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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路楠振作精神回答。
  没戴口罩的大爷大妈躲在物业背后:“你发烧了?!”
  宋沧以眼神对路楠示意:“快进去。”
  路楠拦在门前:“你怎么来了?”
  见她满脸不悦,大妈捂着口鼻,还在想象二人关系:“他是不是缠着你呢?”
  路楠:“……也不是。”
  物业人员:“302,你要去医院。这是对你还有其他人负责,现在非常时期,你应该……”
  路楠忙把宋沧拉进屋里,连声向门外的人道谢和道歉。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了,路楠才刚关上门,宋沧便从身后捂住了她的额头。
  “这么高。”宋沧说,“生病了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只是着凉……”路楠把他的手打开,“去医院又得做核酸,我讨厌捅鼻子。”
  宋沧左右一看,走到客厅拿起沙发上乱扔的外套,披在路楠肩上。
  “干什么?”路楠头脑昏沉,看见宋沧蹲在自己面前,扶着自己的脚踝,要给她穿鞋,“我不去!”
  她把鞋子踢开,动作太大了,差点站不稳,晕眩着跌进宋沧怀里。路楠立刻要把宋沧推开,不料宋沧把她抱紧,在她耳边说:“要不你自己穿好鞋子和我下楼,要不我把你抱下楼。”
  路楠气急,狠狠推开他。宋沧一点儿也不见气恼,仍旧蹲下来给她穿鞋:“你看完病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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