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0)

  不用祸害形容他都委屈祸害两个字了。
  祸害正倚靠在轮椅上,用自己仅剩的两根手指将季千山的照片一点一点地撕碎。两根手指用不上力,他就把照片压在桌上,用两根手指夹着一点一点地撕下来。
  啊去死!去死!去死!
  他根本不知道季千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季千山到底是谁,至少在他死之前不知道。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学了师父的全身本领之后杀了师父,大好天地远大前程正等着他,没想到会遇上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少年。
  更没想到的时候这个小小的少年下手居然如此果断,抢在自己出手之前就悍然出手。那一剑出来的时候,魂青就知道自己这次是躲不过去了,这样的剑法他在参天君身上没有学到,在任何人身上都没有看到过,却在一个年岁远远不及自己的少年身上看到了。
  那个少年放了魂青整整三天的血,最后才一剑穿胸了结了他。事后少年面带嫌弃地在他身上擦剑,一边擦剑一边对死不瞑目的魂青说: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恨什么人吗?
  我最恨欺师灭祖。
  其次呢,最恨有人跟我抢师父。
  这次你很幸运,两个都占全了。你是我杀的第一个修道者,但却死有余辜。明明都放了三天血了,还是有血滴到我身上了,真是的,要是师父知道了会不会教训我啊?
  都怪你!
  我听说人死了之后是有灵魂的,能入地府。反正我这辈子是不可能看见地府里面是什么样子了。你多看两眼,要是有人问起你是怎么死的,记得告诉他你死于季千山之手,不要往我师父身上推。
  哦,对了。那个少年佩好剑之后还绕着他的尸体走了两圈,凑到他脸上低声说,不过我想你应该是去不了地府了,因为被魔杀死的人应该会入魔,嘻嘻。
  第六十三章
  (六十三)
  地府是什么样的呢?
  魂青是很难给出一个答案了,因为确实如季千山所说的,他没能像普通人死了一样进入地府,但是幸运的是他也没能入魔。
  魔族跟仙族一样,都分天生的和后天的。后天仙族就是修道者的一个修行方向,成仙之后进入蓬莱,成为蓬莱的一份子就是大部分修道者的方向。有些例外,不过那些人本来也看不上成仙。
  而后天魔族则是由先天魔族转化而来,转化效率最为低下的就是被杀死。魂青如果保持在死亡的状态中入魔,那恐怕会成为最低级的魔族,在浑浑噩噩之中耗尽自己的寿命,最终魂归天地之间。
  没有什么修道者看得上不开智的魔族。还没开智的魔族比普通精怪,比世界上最沉默的植物都要低贱。那时候魂青桀骜不驯,就连恩师说斩也就斩了,以他的骄傲绝对不允许自己变成一个最低贱的魔族。
  怎么办呢他躺在嶙峋的山石之中,合不上的眼中倒映出蓝天的一角。天空很蓝,平静得像一面镜子,镜子之上唯有一轮红日高悬。
  魂青想:怎么偏偏今天的天气这么好?
  他还没彻底死透,这得益于参天君的一道秘法。
  参天君的原型是一棵巨大的树。至于是什么树?这他实在不知道,参天君也很少露出原型,偶尔有那么两次露出原型也很符合参天君的名号。高耸入云,参天大树,魂青极目望去都只能看到一根小小的树枝。
  既是草木之身,就是有根之木。参天君的功法中有一道是保命之法,但是只有参天君的根脚才能用。作为一棵树的用法就是只要还有一根树根没有断,那就能源源不断地从地下汲取营养,保他不死。
  那是魂青头一次庆幸自己做事绝,他不但杀了参天君而且将参天君碎尸了,不仅如此,他还将参天君的根都拉出来嚼吧嚼吧当补药吃了。要不是这几条树根吊着,魂青恐怕自己早就死了。
  偏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涂满了鲜血的山石。那是他被挑着放了整整三天血的地方,现在已经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洼。血洼之下是他从参天君那里偷出来的各种宝物,宝物特有的光华破碎得不成样子,飘在血洼上的那一块格外耀眼。
  魂青记得,那好像是参天君送给他的玉佩,人间的端午节那天参天君亲手为那块佩系上的五色丝线。他好像说过:五色丝绦辟邪,可以给你带来好运。
  好运没带来啊,真是个假冒伪劣产品。
  咱俩可真是命中注定的师徒。魂青动了动眼珠,盯着那条挂在地上的五色丝线看了许久,心中想道,你送我的东西是假冒伪劣,咱俩的师徒情谊呢,也就这么一点儿。都挡不住我一剑
  但你也不是全无用处,魂青动了动手指,虽然你死得窝囊,但是你的根还在保护我不死。等我什么时候真的死了,下去之后一定会跟你说一声谢谢的。
  后来这声谢谢也没能说出去,因为魂青并没有死,而且这辈子也不会再死第二次了。
  人间界,凌云殿。
  小师叔,下雪了。陆敬桥打着伞进来的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大了,雪花像碎玉似的落在房檐上,细细密密地给天地盖了一层绒。崇明市很少见这么大的雪,往年多半时候雪花在空中就化成了一滴水。在方晏初醒来的三十年里,只见过崇明下过两次这么大的雪。
  第一次就是他刚醒过来的那一年,他刚刚从闭关中出来凌云峰上便下了一场大雪。雪花大得像是一根根分明的鹅毛,在温柔的风里徐徐飘落,落在人的身上发上。直到把整个天地也盖得满满的,静静的。圣人出关,天地有所感,为他降一场大雪,全当做迟来一千年的谢礼。
  第二次就是今年了。
  师父,你冷吗?季千山盖着毛毯,缩在小太阳旁边搓手,小黑猫喵喵叫着。在方晏初面前小黑猫不太敢开口说人言,他怕方晏初一不高兴就把他赶出去。
  但是他就算喵喵叫着,也没碍着季千山拎起他的后颈皮塞到身后去。
  自从家里有了一只黑豹之后,季千山就对会喵喵叫的生物异常反感,但是他对黑豹又有一种我和他是一体的又好像不是一体的的感觉,好像对自己的心魔下手不是很名正言顺,于是就经常对着小黑猫发脾气,最常见的就是大冷天的不让小黑猫进屋。
  要不扒了这只猫的皮给师父做双手套吧?季千山这会儿又不冷了,拎着小黑猫的后颈欣赏他瑟瑟发抖的样子。
  闭目眼神的方晏初给了季千山一个眼神,示意他放了小黑猫:不用了,我不冷。小陆,你告诉道童们,以后早课可以推迟半个时辰再上。
  好的,小师叔。半个月之前道童们的早课就已经推了半个时辰了,您放心吧。
  方晏初放心地点点头:嗯。是谁告诉他们的?
  这您就不知道了。陆敬桥把一碗沙拉端上桌子,自己靠着桌子角一点一点地掏蔬菜沙拉吃,这些规矩都是周掌门早就定好的,什么时间做什么事道童们心里都有数。小师叔,周掌门真的不把他放出来吗?后山寒冷,周掌门的修为又我怕万一出什么事。
  小陆,方晏初保持着抱元守一的姿势没有动,你还记得你五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吗?
  陆敬桥被这么一问,立刻愣住了,慢慢地咀嚼着口中剩下的一半菜叶回忆道:好像是呃在觅食?
  鹿妖一族生命十分漫长,五十岁的时候只能算是幼童,他的家庭又十分圆满幸福。幼童能干什么?无非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浑浑噩噩地不知道冥火之灾即将到来。
  五十岁之后呢?
  呃陆敬桥为难地挠挠头,后面的我真的记不得了,就记得不满百岁的时候就跟着小师叔征战沙场了,再后来的事儿小师叔您知道的比我清楚多了。
  你来到我身边的时候六十八岁。方晏初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只知道傻吃的陆敬桥,周几道今年也六十八岁了。你六十八岁的时候已经跟着我征战冥火之灾,周几道呢?
  他眼中有微弱的又不可忽视的光芒,让陆敬桥想起他初入军营的那天晚上,方晏初把自己的伤口揭给他看的样子。陆敬桥一时语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可是现在太平盛世,哪儿会再出一次冥火之灾
  陆师兄!他话还没说完,季千山猛然站起来大喝一声,紧接着推着他的背把他连人带沙拉都推了出去,你别在这儿了,快去厨房吃饭吧。省得你吃得太少冬眠了。
  把陆敬桥推出去,季千山才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师父,刚才陆师兄是无心的,师父别生气了吧?
  方晏初刚刚是挺生气,微微闭着的眼睛都睁开了,脸色微寒地看着门口:你跟小陆好像关系好了不少,怎么愿意为他说话?
  嘿嘿,季千山捧着陆敬桥刚刚送进来的一壶热茶送上去,殷勤地为方晏初倒上一杯,我不是为陆师兄说话,我是怕师父气坏了身子啊。陆师兄还小嘛,他说话不稳妥是正常的,师父多教教他就好了。
  我这不是正要教他吗?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季千山看到方晏初手下压着一条牛皮鞭子。这东西是人间界的东西,但用它的人却不是凡人啊。这一鞭子要是落实在陆敬桥身上,恐怕他不愿意冬眠也得冬眠了。
  转了转眼珠,季千山戳戳鞭子的尾巴:这鞭子还是当年我给师父搓的呢。师父不要用这个教他,要是师父顺不过气,就罚他在雪地里站一天好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罚他?
  看着方晏初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季千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袋子里零零散散地装了两三块玻璃纸包裹的糖,他全都推给方晏初:师父,给你吃糖,快别生气了。我说师父为什么生气,师父看我说得对不对呗?
  方晏初默不作声地收下糖,悄悄扒开一颗糖衣:你说吧。
  师父是气他不知道居安思危对不对?季千山眨眨眼,冥火之灾固然是过去了,可是冥火之灾的原因没有找到,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来一次冥火之灾。师父是不是担心,这一次如果再有一次灾难,这个世界就没有人来守护了呀?师父只有一个,没了师父去哪儿再找一身圣人血呢?
  他捏起方晏初手中参与的糖果包装收在手里,轻轻拍了拍方晏初的手指:没关系的,师父。就算师父偶尔闭一闭眼睛,偶尔听不到这个世界在说什么也没关系的。有我呢,师父,有我呢啊。
  第六十四章
  (六十四)
  从赵婉婉那里拿到圣物下落的智清很快进入了闭关推演的状态。
  要说天底下谁的推演之术最强,那还得说得上是方晏初。但是没办法,谁让方晏初不会帮他呢。而且智清也不是很想让龙游君帮忙,要知道,这可是归属于他自己的圣物。
  圣物决定着他成为真佛的机缘,这事别人帮也不好插手,要是真的帮忙找到了,谁知道天道会不会硬生生把属于他的那部分机缘分给别人一半呢。
  他要推演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个名叫魂青的人现在到底身在何方。
  魂青本应死在季千山手中,但自从天地初生之后天道便不全,天衍四九遁去其一,遁去的一部分掣肘了天道的算计,使得天下总有漏网之鱼。就像死而复生的魂青,就像明明丢了圣物却在方晏初的帮助之下逃脱惩罚的智清自己。
  就在他摆出阵势推演的时候,远在九州之外,孔渠面目狼狈地拉着一个硕大的石头,腰间还是老老实实地坠着一只梦魇。
  我说小张,孔渠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远远望着张少纯,你是不是看你老板好不容易干会儿活,在这儿消遣我呢?我来南半球是度假来的,不是给你干活来的。
  老板!张少纯一个激灵就给他敬了个礼,绝对不是!
  那快点给我拿出来!扔下那颗累赘石头,孔渠直接撂挑子不干了,我又不是跟你直接要,我给钱的!
  张少纯当然知道他们老板钱多了,孔渠手里的钱加起来能顶十来个比尔盖茨,手里珍奇异宝无计其数。相比起来同样是久富之家的张家总显得有些小气了,张少纯常常怀疑孔渠可能是个老妖精,从上辈子就开始攒钱的那种。
  孔渠只能说他的怀疑对了,但没完全对。他从一万年前就开始攒钱了,玄天君活着那会儿他就是个小存钱罐子,后来跟了方晏初之后负责内政外交,里里外外又吃了不少回扣,再后来卷进人类世界里做生意,可谓是风生水起,财源广进。
  我不是不给您,张少纯搓搓手指,只是那是我们家传的宝贝,不能随便卖给别人。
  家传哈?孔渠笑笑,隔着老远朝后面喊去,规矩真人,我听说老张家的那个宝贝可是家传的,我不好夺人所爱吧?!等着,三、二、一。到!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精神矍铄鹤发童颜的老人一溜烟似的赶到他们身边,他身后是一片平坦的沙滩,沙滩上只留下一对半足迹,正是规矩真人的两双脚并一根圆木拐杖。
  岂有此理!规矩真人拄着拐杖杵着地,情绪激动间双唇依旧颤抖,小张少爷,我一直以来都是怎么教育您的?不能说谎,您怎么能对孔先生说谎呢?
  我张少纯被规矩真人教育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甘心地闭上嘴。
  教育完张少纯,规矩真人转过身来,对孔渠赔笑道:孔先生,您别介意,我们家小少爷还是个孩子,从小就这么调皮。张家那个宝贝是我帮忙看着买的,要不您问我就行了,小少爷知道的不多。说完,他又沉下脸来严肃地对着张少纯,还在这儿呆着干什么?怎么还不赶紧回去?
  好好好,我回去。张少纯真是不甘心,他不甘心的不是家里的那个宝贝。说实在的,他们老张家虽然算不上什么首富,但是家里家外也是百余年基业,别说是一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骨头,就算是买它几十个岛也不在话下。
  他不甘心的是规矩真人的态度。张少纯一向知道自己家里这个算不上长辈的长辈最擅长倚老卖老,最初把孔渠带到家里的时候也十分担忧。但是规矩真人现在这个样子,反倒让他更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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