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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最绝望的心

  琦云拖着手里的战戟从述冲身后走到另一处城垛。她望着底下的十万吐谷浑大军,片字不言。她本从燕平西手里得了五万骑兵,手里并无锱重兵,加上鄯州的七千玉源兵,一路向南微西行,过承风岭,如今已在青海东南隅海岸树敦城。
  其实按军师的预算他们早在半月前便可到达大非川,那时正是七玄先锋军在大非川西南方向的乌海城征伐吐蕃军,如果他们及时支援,那么大非岭的锱重军就不会被吐蕃军偷袭,先锋军也不至于得不到粮草补给又遭后方偷袭,举步维艰,落到溃散逃亡的地步。
  如今大非川的那支孤军若再得不到后方主力军的救援,便会全军覆没。然而树敦城遭到吐谷浑的围困,鄯州、廓州的边军无法应援大非川。
  由于六万锱重军几乎被吐蕃军全歼,五万主力军受困于树敦城,仅剩的七万主力军也相继受困于河州、洮州、叠州。
  再然吐谷浑如今归顺了吐蕃,两国同气连枝,一方进攻七玄西北边境,一方围歼青海的先锋军,从而攻入七玄陇右道,得到成州这处西北粮库,便可以后顾无忧,攻入关内道,直抵七玄京都,到时七玄的半壁江山便要沦陷。
  青海决不能落陷。
  琦云忽而下令,打开城门与吐谷浑大军正面交战,势必要冲出树敦城。
  树敦城本是吐谷浑的旧都,由于他们畏惧于吐蕃不愿在河湟核心之地建国,于是迁都,如今的都城正在大非川西北向伏俟城。如今吐谷浑选择协助吐蕃,大非川西北西南受到了压制。依照这合围的形式,七玄如今已是生死攸关的境地了。
  吐蕃这招声东击西,出人意料,想必吐蕃大军里有个智囊。
  “论赞婆……”承风岭的西面站着两个人。大小姐揉着手里的弓弦,望着树敦城里的刀光剑影,火炬图徽。耳边杀声成片,鼓角争鸣。热血飙升三尺来高,扑灭了火把,仿佛天上落下了一颗星。
  记忆随着一个个浇灭的火点而铺展开了泛黄的画面。
  “我们玩个游戏罢……要有博大的情怀,敢不敢尝试?”
  “少废话……”
  “你们说眼睛像什么?”
  “明月。”
  很久以前有三只小猪,她们对待天上的星星有着不同的看法。
  今夜无星无月,而地上的星星之火也快消失了。
  “你不能动手……”药罗葛拦住了她握剑的手。
  “你看过最绝望的心么?”大小姐淡笑着问道。她拂开了牵绊的手,朝着树敦城急如流星般飞驰而去。她如今灵脉受损,灵力尽失,凭借的不过是半部浑天功还有师傅所传授的轻功,还有记忆里的剑法招式。
  药罗葛担忧她动用真气,会震断已经遭受重创过的灵脉。
  她的伤势已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有性命交关的危险。是什么让她不顾一切要去救那些与自己的人生无关紧要的人呢?
  什么是最绝望的心?
  药罗葛无法理解大小姐的想法。
  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是什么?
  数十支火把朝铁塔似的盔甲上掷去,暴起一阵火星。吐谷浑的将军惨叫一声,从战马上滚落在地,捂着眼睛惨嚎。
  青锋映着一双如电的眼睛直戳他的咽喉。血线飙飞,浇在了燃烧的旗帜上。承风岭四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满目疮痍。
  一人犹如闪电惊雷点入战局。她的身后化出了一片血路,仿佛开出了一朵朵曼珠沙华。今夜黄泉再次开道。死亡绝路缓缓开启。
  “星汉无情,天河有意,东南西北相逢!
  放眼关外,哪记旧寮蓬。
  儿时山河幼时语,几曾见,友朋西东。
  别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
  —更久,推杯换盏,醉靥双颊红。”
  如果她选择遗忘,那就再也举不动剑。如今剑依旧在握,如何可以坐视不理。
  君子剑凌风长挥,数丈内白光闪烁,身影飘忽间,落红无情。疯狂的双眼如极热地狱的红莲业火舔舐过惊恐的生灵,最后化为一个魔鬼的笑靥。
  “冲!”敌军的包围圈豁出了一个大口子,七玄主将猛然厉喝,率十二骑亲卫奋勇当先,打破敌军再次合围之势,为后面的将士们开路。
  吐谷浑的将军已伤亡多名,如今坐镇的主将连下命令,指挥士兵堵住七玄大军的出路。
  “快走!”述冲见中段那里有个大口子,急忙挑开敌军,让琦云快些逃出包围。
  “怎会有人袭击敌军后方?难道是大非川的先锋军?不对,他们正被吐蕃与吐谷浑两路包围自身难保。”如何能够脱身来救援他们。
  琦云心知若是开城迎敌便无法再牵制敌军,那么承风岭后头的鄯州就危难了。七玄的陇西道如今兵力空虚,西北防线一旦被豁开一个裂口,便会全盘崩溃。
  可她不能置大非川的军师于不顾。再延迟一刻对方便已徘徊了数度鬼门关。
  出征漠北的路途上,有个亦师亦友的人在她身边悉心教导,教她派兵布阵,又在残酷的战场上鼓励她,给她指明方向。那人在灯火里回眸,就像舍生崖的神灯,照亮了亡魂的归途。
  阴风飒飒,马鸣萧萧。猎风吹落了将军盔甲上的面具,露出一面冷峭冰寒的面容。于此间,敌军的马刀正挥向她的脸,似要折服这座绝壁山峰。
  一抹无匹的剑影拂过青筋贲张的脖颈。电光石火间,数十敌兵如雕塑般凝滞在地,风拂过,簌簌倒地。
  骏马受惊仰头长啸。马背上的女将军紧紧握紧疆绳,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倒地敌兵后的人。酒红色的血液犹如甘美的葡萄酒滑过英雄的剑锋,别般多情的离开剑尖滴在了孕育它的故土上。
  落血归故里,千里旧都梦。
  残缺的七玄图徽在经受西北的寒风烈火中,终于找到了故梦。
  大小姐翻转手腕,于身前身后转了数朵剑花,缓缓往后退去。她的剑点燃了战歌,震得吐谷浑十万大军人心惶惶。
  “这是她所谓的战意……”药罗葛呆呆的看着承风岭西面漫天的红光,呼吸不能自已,竟随着那个飞纵的身影忽上忽下,放若攀登了高山危崖,踏过火海荆棘,穿云过海,直上苍穹九重天,俯瞰天南海北中,任凭自身逍遥意。
  这是她的宿命,她的归途,无怨无悔。
  即便是死……她依旧洒脱自由,无拘无束……好一颗包容天地的女儿心。
  “人要活得潇洒,就要做最真实的自己,不是跟风,不是饶舌,不是高高在上,不是与世无争,只要你认为是对的事大可去做,无须牵绊顾虑。”
  “我不是喜欢给承诺,既然承诺了别人,就要做得极好。”
  大小姐对她说过这两句话。第一句是由于药罗葛诉说了自己的身世,而第二句是她昏死在舍身崖后被聆月带回了阴阳家多番救治终于清醒时对发牢骚的药罗葛说的,还记得她当时那种自我陶醉的神态,当真是个疯子。
  大小姐犹如一只鹤飞上她的马背,替她挡着四方流箭与追兵。此刻琦云已快突破敌军的包围圈。
  五万多征西主力军决不可在偏僻的地界拘泥沟壑。他们要去战场,那里才是将军的归宿。
  琦云摧马疾驰。马蹄子踩在乱石残尸上,带出一路颠簸。大小姐心口那根弦紧紧绞紧,马背每颠簸一下,她的心弦便颤一回。
  喘息声逐渐微弱,她已听不到周围的声音,无论是战角声还是喊杀声,也被心里那种嘈嘈切切的声音替代。她的世界仿佛下起了大雨。雨盖过了所有的声音,天地清宁,她仿佛可以询问自己的心。
  金簪扎入掌心。刺痛中她如梦初醒,赫然从琦云的马背上跃起。她的方向与她背道而驰。有句话从她染血的嘴角缓缓吐露出来:“告诉他,等着我。”
  但见白鹤高飞,数百道剑影如长箭般贯穿敌军。剑气如虹在地上戳了一个大窟窿。黄尘洒了一泼,迷住了数十个敌军的眼睛。十万大军中间放若起了地震,登时人仰马翻。
  七玄主力军趁着敌军混乱之际,冲过最艰难险阻的中段,不久便冲出了重围。
  白光乍现,海阔天空。琦云微微敛上眼帘,眼角缓缓沁出一粒泪珠。即便至亲之人在眼前挫骨扬灰,她也未流过半滴眼泪。
  想不到会在今夜首开一例。是为了什么?
  挣脱困境的喜悦,还是援救恩公的急切,亦或者是大小姐的平地一声雷。
  太多太多,复杂难言,但所有的所有凝聚在一起,无不是在诉说这是信任的感动。
  明钰信任她,述冲信任她,七玄将士信任她,而大小姐很信任她,为此他们不惜以血为她开道。
  长剑掼地。剑身斑驳了血迹。大小姐屈膝跪地,捂住了口。
  七玄军已破出重围。吐谷浑大军亦是紧追其后。树敦城西外的承风岭萧索悲寂。药罗葛长长叹息了声,目光里闪烁着泪光。她很讨厌大小姐,可眼下她为对方所说的战意屈服。原来坚定的意念是如此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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