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7)

  林含柏倒是无所谓,她只想早些回京,三年不曾回去, 她归心似箭。
  可也不能苦了这些跟着她出生入死的兄弟,于是点头,回以同样大的声音:好。
  破庙简陋,勉强能够遮风避雨, 头顶的瓦片散落, 木门破了一半,还有雨水淅淅沥沥往屋内滴, 却也比在雨中狂奔要来的好。
  被蛛网覆盖的稻草堆有人为堆积的痕迹,几个大小不一的破罐子散落在地,想必曾有人在此处住过。就是不知道那人现在去了何处,世事无常。
  火堆被升起来,给身为过路人的他们一处栖身之所。
  湿透的身子得到些许温暖,因着林含柏,他们也没脱掉湿衣服,只围着火堆取暖,有意无意把外面的漏风口遮了个严实。
  从不服林含柏的女子身份,到真心实意佩服,再到现在有意识地照顾她,他们不止把林含柏当将军,更是妹妹。
  十四岁,寻常女儿家在家享福的年纪,她却带着五千兵力夺回了高昌城,救下了被俘虏的百姓,从未叫过一句苦。
  雨水放入洗刷干净的瓦罐煮沸,勉强可以入口。
  手下递过来一碗由肉干和大饼混合后煮成的糊糊。
  林含柏接过来,勉强一笑:辛苦了,你快吃吧,休息好了雨一停就走。皇帝命她快马加鞭,那就一刻都耽误不得。
  她心神不宁,草草吹凉食物灌进肚子里。
  不知为何,踏入这个破庙,她就隐隐有种心慌感,似乎......是某个很重要的东西在这里。
  召唤。
  林含柏把这荒唐的想法压制下去,摇头否认自己,她从未来过此处,怎么会有熟悉之感。
  自元化十三年,父亲林宏回京,高昌城失守陷落,她为救父亲,在皇帝面前立下了军令状,领着五千兵马前往高昌夺城,已然过去了足足三年。
  初战简直一团糟,差点就死了。可她不能死,还得救父亲。逼着自己从懵懂的小孩,到号令一方的将军,林含柏早不是天真之人。
  她知道皇帝召她回京,是怕她功高盖主,是同当年父亲回京一样的原因。
  但林含柏不在乎。
  什么兵权什么地位,她只想回府,等着她的乐姐姐回家。
  三年来她没睡过一个好觉,时刻绷紧着神经,却在此处奇妙般的放松下来。
  林含柏睡了一觉。
  她梦见了乐初容。
  具体怎么样她记不清了,只是嘴角的笑意迟迟下不去。她已经很久没梦见她了。
  她想这定是一个预兆,是她能够再见到乐初容的预兆。
  雨停了,林含柏等人收拾好的东西上马,继续赶回京城。
  调转马头之后,阴差阳错地,林含柏朝身后望了一眼,雨后雾气缭绕,衬得那破庙越发阴森恐怖,她居然不大想离开。
  林含柏没有在意心底的一丝异样,策马扬鞭:驾!
  她还要回去等乐初容,怎么能浪费时间到这种地方?
  回京,林含柏拒绝了皇帝的封赏,主动上交了兵权,同被贬为庶人的父亲一起回了府,镇西大将军府的牌匾已经被取下,换成了飞凤将军府。
  皇帝没有收回这个牌匾,表达对她的看重。
  林含柏不在乎。
  林宏正值壮年却已经苍老,他身形佝偻,泪眼浑浊,望着牌匾,道:是爹对不起你,害得你
  林含柏摇头,扶着林宏往里走,打断了他:不,我很好。
  走吧爹,以后咱父女可以好好生活了。不必再去西北守着了,也不参与朝堂纷争,可以安安心心地,等乐初容。
  林含柏在飞凤将军府守了一生。
  老皇帝死了,太子上位。
  听闻皇帝灭了北境,听闻他妻妾成群,子孙争夺皇位,而后换了好几个皇帝,短短数十年,天下变了又变,有上位者请她出征,她一一拒绝,只想在院子里等乐初容。
  可她最终也没等来乐初容。
  死的时候,她领养的死去同僚的孩子跪在她床前,一五一十向她禀报:母亲,今日,无人前来。
  林含柏自从重病卧床,无法吹风以后,都由他到院中守着,等乐初容。
  他不能理解,为何母亲要等一个早已死去的人,但他孝顺,照她所言。
  是令人沮丧的消息,林含柏却笑了:也罢,总归是等不到了,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说不准我下去了,她会在路的尽头等我。
  她含笑闭眼,孩子痛哭流涕,飞凤将军府挂上了白色。
  林含柏注定见不到乐初容了。
  她等了一生的乐初容,饿死在多年前的商州破庙,她与她擦身而过。
  最近的时候,她在地底长眠,她在地面安睡。
  自此,再不相见。
  ***
  林含柏泪湿枕巾,猛地惊醒过来,打了个哆嗦,手臂往床榻的另一侧摸摸,扑了个空。
  她更恐慌了,腾地跳下床,想去寻乐初容。
  这梦,太真实了,仿佛她亲身经历一般。若她那日不曾去萧启的婚礼,大概,也会同容初错过吧。
  房门却被打开。
  林宏站在门外,一身喜庆的红色,脸却不好看:那臭小子要来接你了,还不起来?
  再不喜容初,林宏也不可能让女儿的终身大事留下瑕疵误了吉时,不情不愿来喊女儿起床。
  林含柏好似才想起来一般。
  是了,今日是她与容初的大婚。
  至于那个梦,定是假的。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林含柏下床洗漱,任由丫鬟们替她梳妆打扮,听着林宏的各类叮嘱。
  母亲死了,她爹就担当了老妈子的角色,事无巨细同她讲婚后的注意事项。
  末了还补充一句:那臭小子要是敢欺负你,爹就往死里揍他!
  萧石抱着已经一岁的林乐依进来,这是她们在都野城收养的那个孩子,长得白白胖胖。
  林含柏手臂一伸,把两人都揽过来,往她们头上一人亲了一口。
  萧石红着脸推开她:嫂嫂!怎么能随便亲人!
  林含柏笑嘻嘻的:嫂嫂喜欢你们啊!乐依和你,都喜欢。
  萧石一怔,喜欢,就想要亲么?
  那她好像,想要亲一亲夫子了。
  张云沛每次罚她,总会像个狐狸一样笑,那狡黠之色,只有自己能看到,自己并不觉得难过,反而很开心。
  萧石把林乐依往林宏怀里一塞:您先抱着,我还有事先撤了啊!她想去问问夫子,什么是喜欢。
  容初身份不能公开,先帝做下的错事,无法反驳,更没有翻案这一说。
  也就只能以男子身份示人。
  但能够如此,容初已经很满足了。
  这里是京城,镇西大将军府。
  对面的府邸被容初买了下来,挂上了萧府的牌匾。
  容初从门里出来,不过几步,便到了林含柏门前。
  她轻轻拍门,说:小哭包,我来娶你了。我来兑现儿时的诺言了。
  萧启眼角一抽,发现阿姐比自己还厉害,居然叫媳妇儿小哭包,啧啧。
  门被打开,已是女皇的闵于安扶着林含柏出来,内务大臣劝了又劝,说陛下要自恃身份,要如何如何,她才不管,容初跟林含柏的大婚,她当然要掺和一下。
  闵于安把林含柏小心交到容初手里,同时瞪了萧启一眼。
  被佳人凶了,萧启有点委屈,不就是昨夜太高兴了没收住嘛,这么凶做什么。
  殊不知闵于安又寻了个小匣子,今日的酒水也做了手脚,誓要报复回来。
  具体如何,各凭本事。
  当夜,林宏抱着发妻的牌位哭了一宿,女儿终于长大了,还有了个好归宿。
  林含柏也哭了一宿,却跟她爹不同。
  至于怎么哭?
  若是换做白日里的林含柏,怎么也想不到,容初还有这样的一面。
  以前都任她所为的容初,偏偏在新婚之夜较了真。
  而自己,居然无法反抗。
  容初往她身上不知道哪个地方一按,她浑身都麻了,失了气力,引以为傲的武力化作灰烬,只能看着容初吹熄了红烛。
  然后
  容初才发现原来这滋味这般好,看着心上人随自己的一举一动浮沉,吻去她眼角的泪珠。
  她说:小哭包,都这么大的人了,怎的还是这般爱哭?乐姐姐都心疼了。
  林含柏无暇答话,眼前一片空白。
  又听她言:不过姐姐喜欢,来,唤一声姐姐。
  林含柏自是不愿。
  什么姐姐!都成亲了,还姐姐妹妹的,太难为情了!
  容初:真是不听话,那姐姐可要教训教训不听话的小哭包咯~
  林含柏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就没听闵于安的话,用了她给的药呢!
  当时自己怎么说来着?
  多谢陛下,只是臣相信自己的能力。
  相信个鬼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足智多谋的女皇陛下,自然听不到她的悔过,因为闵于安,又靠着不光明的手段赢了,正搂着心上人睡得香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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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章 番外三
  丞相府。
  什么?!
  府里两个男主人吹胡子瞪眼,父子两个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表情:你再说一遍?!
  若是旁人少不了要被这架势给唬到,掂量掂量自己所说的话,但是,张云沛不一样。
  她波澜不惊,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成亲了。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成亲也要看对象是谁,若是青年才俊,张家父子两人断不会如此。
  她要跟个女子成亲!
  两个人还相差那么多岁!
  不成,我不同意!张丞相斩钉截铁地说道。
  而屋子里面的另一个张丞相只挑了挑眉,毫不在意,淡淡道:不需要你们同意,我只是通知你们。
  你!
  张云沛不顾身后传来跳脚的声音,掀起衣角昂首踏步走了出去。
  其实并非如面上所表示的那样无所谓,她还是在意的,但更多的,是开心。她终于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选择自己想要成亲的对象,而不是像多年前那样,只能任凭他们摆布。
  张云沛如今官拜右相,是名副其实的,两人之下,万人之上。
  至于为何是两人?
  张云沛掩饰住嘴角的笑意,陛下和将军两人,到底谁在谁下呢?
  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
  出了丞相府的大门,一辆马车已守在门外了,那个还在不停的转来转去看起来非常焦急的人,是她将要成亲的对象。
  萧石也不知道张云沛是怎么回事,今日起床便砸了个大雷下来,问她要不要同她成亲。
  萧石给震懵了,却本能地点头:当然要!这是她期待了好久的事。
  那好,今日我便回去同父母说一说这件事。
  会不会太快了?
  张云沛眉头一挑:你不愿意?
  不不不,只是我听闻成亲需要准备许多,哪有这样草率的?
  没那个必要,我说可以,那便可以。
  急得原地转圈打转的萧石,生怕张云沛被她家中长辈收拾一顿,她忍不住担心。
  他们会不会不同意这门亲事?他们会不会嫌弃自己太小不能照顾好张云沛?他们会不会......
  当然会,可是张云沛根本没在怕的。
  见张云沛出门来,萧石迎上去:怎么样?
  张云沛这回却不想逗弄这个小孩儿,只告诉她结果:回去准备东西,咱成亲。那些难听的话没必要让她知道,总归,是有个自己的家了。
  没有人会对她指指点点,没有人规定她这个不该做那个不能做,这小孩儿,什么都听她的。
  真的?萧石立刻笑起来,放下了心头的担忧,那我去同兄长说,让她与你下聘礼!
  好,张云沛摸摸她的头,笑道,我等着你。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察出了自己不一样的心思呢?
  张云沛想了想,居然想不出来。
  最开始只是想逗弄这个小孩,可是日子久了,感情就变味了。
  张云沛熟读圣贤书,可书里没讲过,若对一个人动心,会如何。
  只是不由自主的,想同她亲近一下,惹她哭时,不再是想要看笑话的心情,而是想要......吻上去。
  张云沛虽然颇有些离经叛道,但也有最基本的底线,她大了她好几岁,那不是老牛吃嫩草嘛?于是克制。
  容初成亲那日,萧石气喘吁吁跑来找她,胸口起伏不定,手却紧紧抓住了她的袖子:夫子,喜欢是什么?
  什么恪守本心全被她忘在脑子后面去了,张云沛微沉了眼眸,不善道:你喜欢谁?
  我都还没下手,是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拐走我的人?
  是的,尽管抄了无数次道德经、心经,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她还是收不回自己的心。
  感情,是唯一算计不来的东西,也收不回来。
  萧石摸了摸后脑勺,很不好意思地说:嫂嫂说,喜欢一个人,就想亲亲她。
  她顿了一顿,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更红了:我,我......我,想......
  张云沛:你想如何?
  萧石把心一横,大不了就是再多罚抄几遍书罢了:我想亲亲夫子。
  少年人的感情,如火般炽热,若是喜欢一个人,心里眼里便都是她,一举一动都能瞧出端倪。
  张云沛很没出息地,心漏跳了一拍。
  但是还有底线在,这小孩太小,她下不去手。
  张云沛面色不改,沉稳道:不尊师重道,回去继续罚抄,昨日那篇文章,抄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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