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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达文海姆先生失踪案

  第九章 达文海姆先生失踪案
  我和波洛正期待着与苏格兰场的老友贾普督察喝茶会面,在茶桌旁等待他的到来。波洛刚把茶杯和托盘仔细摆放好,因为女房东总是习惯随意扔过来,而不是好好放在桌上。他还使劲往金属茶壶上哈了一口气,用丝绸手帕擦得锃亮。水壶还在烧,旁边小搪瓷锅里盛有浓浓的香甜巧克力。波洛比较喜欢这口味,可他管这个叫“你们英国的毒药”。
  一阵急促的“砰砰”敲门声从楼下传来,不一会儿就见贾普快步走了进来。
  “希望我没来晚,”他边说边和我们打招呼,“说实话,我一直在和米勒讨论案情,他负责达文海姆一案。”
  我竖起耳朵来听。最近三天来,报纸上满是达文海姆先生的离奇失踪案,他是达文海姆和萨蒙银行的资深合伙人,也是著名的银行家和金融家。上个星期六,他离开自己的家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了。我盼望着从贾普口中能获取一些值得关注的细节。
  “我原以为,”我说,“现如今,还有人‘失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波洛把一盘面包和黄油挪动了八分之一英寸,尖锐地问道:
  “确切点说,我的朋友。你说的‘失踪’是什么意思?你指的是哪种类型的失踪?”
  “失踪还要分门别类吗?”我笑了起来。
  贾普也笑了。波洛冲我们俩皱起眉头。
  “当然分了!失踪分为三类:第一种,也是最为常见的,主动消失的。第二种,多是由于‘失忆’。不常见,不过也时有发生。第三种是谋杀,有可能顺利把尸体处理掉了。你是指所有这三种都不可能发生吗?”
  “我认为差不多。他可能失忆了,但有人会认出他的——特别是这个案子。达文海姆简直家喻户晓。还有‘尸体’不可能凭空消失。早晚会暴露,不管是藏在荒郊野岭还是旅行箱里。谋杀早晚会真相大白。同样,不论是潜逃的职员还是逃避家庭责任的人,在如今无线电报的时代下都必然能被追查到。他可能辗转去外国;港口和火车站都有人监视;至于藏匿于本国,经常看日报的人都熟悉他的特征和长相。他是在与文明作对。”
  “我的朋友,”波洛说,“你犯了个错误。你没有考虑到这样的事实:他可能会决定杀死另一个人,或者自杀——那么他会是个稀有的案例,是个做事有条理的人。他可能会用上自己的智力、才能和计算细节时的小心谨慎;他完全有可能骗过警察的眼睛。”
  “但骗不了你吧?”贾普朝我使了个眼色,心平气和地说,“他骗不了你吧,波洛先生,嗯?”
  波洛竭力想表现得谦虚点,但没有掩饰成功。“我也会上当!为什么不会?确实,我解决这些问题用到了精确的科学,像数学运算一样精确,唉,新一代侦探里这种人太少了!”
  贾普笑得更明显了。
  “这我可说不准,”他说,“负责这个案子的米勒是个聪明的家伙。毋庸置疑,他不会漏掉任何一个脚印、一丝烟灰甚至是碎屑。他的眼睛能捕捉一切。”
  “我的朋友,”波洛说,“伦敦也有这样的小麻雀啊。不过我还是不会请这只棕色的小鸟去解决达文海姆先生的案子。”
  “这么说的话,先生,你不打算认可细节作为线索的价值喽?”
  “绝对不是。那些东西都是非常有用的。问题是它们的重要性被过分夸大了。大多数细节是无关紧要的;只有一两个极为重要。要用脑,用这些灰色小细胞——”他轻轻指了指前额,“必须依赖这里才行。感官会迷惑人。要找出真相,一定得靠大脑,而不是表象。”
  “波洛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只要坐在椅子上就能破案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只要把准确的事实摆在我面前。我把自己看作一名咨询专家。”
  贾普拍了拍他的膝盖。“我要是不把你的话当真才怪。和你赌五英镑,赌你一周之内没办法找到——或者是告诉我在哪能找到——达文海姆先生,无论死活。”
  波洛稍作考虑。“好的,我的朋友,我同意。打赌消遣是你们英国人热衷的事情。现在,说说事实经过吧。”
  “上个星期六,像往常一样,达文海姆先生乘坐十二点四十的火车从维多利亚到切恩塞德,他富丽堂皇的雪松别墅就坐落在那里。午餐之后,他绕着院子闲逛,给园丁发出各种各样的指示。大家都觉得他的行为举止完全正常,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吃过下午茶,他走到妻子的卧房探头进去,说要去村子里转转,寄些信件。他还说要等一位洛温先生,有生意上的事要谈。如果客人到了他还没回来,就把客人领进书房里等一会儿。达文海姆先生从前门离开家,悠闲自得地穿过小路,走出大门,就再也没出现过了。从那一刻起,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漂亮——相当漂亮——这个小问题真是太有意思了,”波洛喃喃低语,“继续说,我的好朋友。”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个高个子、皮肤黝黑、留着浓密黑胡子的男人按响了前门的门铃,他报上了洛温的名字,说自己事先与达文海姆先生有约,然后夫人便按照银行家的吩咐把他带进了书房。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达文海姆先生还没回来。最后洛温先生说,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因为他必须坐火车回城了。
  “达文海姆夫人为她丈夫的爽约而道歉,但错不在她,因为她知道他在盼着这位拜访者的到来。洛温先生再次表示遗憾,然后离开了。
  “嗯,众所周知,达文海姆先生没有回来。星期日一大早警察就被叫了去,可是却对这件事理不出头绪来。达文海姆先生简直像是凭空消失了。他没去邮局;也没人看见他穿过村庄。在火车站,警察也证实了他没有乘火车离开。他自己的车在车库里没有开出去过。如果他是雇了辆车接他到偏僻的地点,那么到现在也几乎可以否定了,因为没有司机前来告知情况并领取大笔奖金。的确,五英里外的恩菲尔德有一场小型赛马会,如果他步行到车站,也许可以在人群中走过而不被注意。不过从那天起每家报纸都大肆报道这件事,里面有他的照片和完整的描述,还是没人能提供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当然,我们收到了来自英国各地的许多来信,但是直到目前为止,每个线索都以失望告终。
  “星期一早上,一个更加惊人的发现被曝光出来。达文海姆先生书房的门帘后面有一个保险柜,而这个保险柜被人撬开,洗劫一空。窗户从里面牢牢锁住,似乎不像普通的盗窃,当然,除非家里有同谋后来又把窗户插上了。另一方面,周日一整天都在调查,家里人一直处于混乱状态,盗窃很可能周六就发生了,直到周一才被发现。”
  “的确是,”波洛干巴巴地说,“那么,他被逮捕了吗,那个可怜的洛温先生?”
  贾普略微一笑。“还没有。不过他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下。”
  波洛点点头。“保险柜里丢了什么东西?你们搞清楚了吗?”
  “我们问过了达文海姆先生的夫人和他公司里的初级合伙人。显然里面有一些数量可观的无记名债券,还有因为不久前的交易留下的大笔现金,以及一大堆珠宝。达文海姆夫人所有的珠宝都存在保险柜里。近几年,她丈夫购买珠宝的热情越来越高,他不到一个月就会买一些稀世之宝送给她当礼物。”
  “加在一起是一大笔财富啊,”波洛若有所思地说,“那么,洛温的情况怎么样?他和达文海姆那天傍晚要谈的生意你们知道吗?”
  “嗯,这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不太好。洛温是个小本生意的投机商。虽然如此,他还是有一两次在生意场上占了达文海姆的便宜,不过他们实际上好像很少,甚至从来不怎么见面。达文海姆想谈南美股份的事才约他过来。”
  “这么说达文海姆对南美洲感兴趣了?”
  “想必是这样。达文海姆夫人提到过他整个秋天都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度过的。”
  “他的家庭生活有什么矛盾吗?夫妻俩相处得融洽吗?”
  “他的家庭生活大概非常和谐融洽。达文海姆夫人是个和蔼可亲、头脑不太灵敏的女人。我觉得她在这家里没什么存在感。”
  “那我们就不用在这方面寻找谜题的答案了。他有什么仇人吗?”
  “他在生意上的竞争对手有很多,毫无疑问,他战胜过许多人,这些人对他不会有什么好看法。但也不太可能有人想要他的命——而且,如果他们杀了他,尸体在哪里?”
  “没错。就像黑斯廷斯说的,尸体早晚会暴露出来。”
  “顺便说一下,有园丁说他看到过一个身影沿着房子的一侧朝玫瑰园走去。书房的大落地窗就是朝玫瑰园开着,而且达文海姆先生经常从那边走进园子里,或者进出家门。但是那个人在黄瓜架那边忙着干活,距离有点远,甚至说不准是不是他主人的身影。他也说不清准确的时间。肯定是在六点之前,因为园丁们到那个点就下班了。”
  “达文海姆先生离开家的时间呢?”
  “五点半前后。”
  “玫瑰园往前是什么地方?”
  “有个湖。”
  “有船屋吗?”
  “是的,有两只平底船在那儿。我猜你在想有可能是自杀吧,波洛先生?嗯,我不介意告诉你,米勒打算明天过来把那一片水抽干了仔细看看。他就是那样的人!”
  波洛微微一笑,然后看向我。“黑斯廷斯,麻烦你把那份《每日播报》递给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里面有一张失踪者极为清晰的照片。”
  我站起身,找到了他要的那一张。波洛全神贯注地研究着相貌特点。
  “嗯!”他讷讷地说,“他留着相当长的头发,连鬓络腮胡子,浓密的眉毛。眼睛是黑色的?”
  “是的。”
  “头发和胡子开始变得灰白了?”
  探长点点头。“嗯,波洛先生,你对此怎么看?一清二楚了,嗯?”
  “正相反,几乎令人费解。”
  这位苏格兰场的老兄看起来很得意。
  “这让我看到了有很大的希望解决它。”波洛平静地总结道。
  “嗯?”
  “案情暧昧不明是个好迹象。假如一件事太明显——好嘛,别信它!是有人布置好的。”
  贾普差不多是同情地摇了摇头。“好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看清你前面的路不是件坏事。”
  “我不看,”波洛低声说,“我闭上眼睛——去思考。”
  贾普叹了口气。“好吧,你有整整一周时间可以去好好思考。”
  “你要把捕捉到的最新进展提供给我——比如说那位努力工作且目光犀利的米勒督察取得的成果?”
  “当然。一言为定。”
  “打这个赌有点丢人,是不是?”我陪贾普走到门口时,他对我说道,“就像在抢劫一个孩子!”
  我用微笑表示再同意不过了。我回到房间里时都还在笑。
  “好啊!”波洛一见我就说,“你在取笑波洛老爹,是不是?”他对我摇了摇手指。“你不相信我的小灰细胞?啊,别装糊涂!我们来讨论这个小问题吧——虽然了解得还不全面,不过我承认已经能看出一两个有意思的地方了。”
  “那个湖!”我郑重其事地说。
  “不止那个湖,还有船屋!”
  我斜眼看了看波洛,他相当神秘地笑着。这时候,我感到再问他问题已经没什么用了。
  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有贾普的消息,他是大约九点钟过来的。我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宣布什么新情况了。
  “好的,我的朋友,”波洛说,“一切进展如何?别告诉我你们在湖里发现了达文海姆先生的尸体,我可不会相信你。”
  “我们没找到尸体,不过发现了他的衣服,和他那天穿的衣服完全相同。你怎么看?”
  “家里有没有少了其他衣服?”
  “没有,男仆非常确信这一点。衣橱里面其他衣服都原封未动。另外一方面,我们逮捕了洛温。有个关卧室窗户的女佣说她在六点十五分看见洛温穿过玫瑰园朝书房走去。那是在他离开的十分钟之前。”
  “他自己对此是怎么说的?”
  “他先是矢口否认,说是从没离开过书房。但是女仆一口咬定,后来他就假装说忘了,只是走到窗户外面看看一些珍稀的玫瑰品种。编得真是站不住脚!又有新证据显示对他不利。达文海姆先生右手小指上总戴着一枚大号金戒指,上面嵌着颗宝石。嗯,星期六晚上,一个叫比利·凯利特的人在伦敦把这枚戒指当掉了!警察对他有所了解——去年秋天他因为偷一位老人的手表入狱了三个月。他好像去了至少五个不同的地方才把戒指当掉,拿到钱之后就喝得酩酊大醉,打了一个警察,然后被关押起来了。我和米勒去博街 见他。他现在完全清醒了,我在这儿也不怕说出来,我们把他吓得要死,暗示他可能会因谋杀罪被起诉。以下是他所说的事,非常奇怪。
  “他星期六去了恩菲尔德赛马场,不过我敢说他不是去赌,而是去干小偷小摸的勾当。总之,他那天不顺,运气很差。他顺着路一直走到切恩塞德,在进村子前坐在一条沟渠旁歇了歇脚。休息了一会儿,他注意到有个男人沿着这条路走进村子,‘深色皮肤的男子,留着大胡子,是那种城里的有钱人’,他对那个人是这么描述的。
  “凯利特躲到路旁一堆石头后面。就在这个人快要走到凯利特身边时,突然在路边停住脚步,快速向四周张望,凯利特清楚地看到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扔向篱笆的另一头。然后继续朝车站走去。扔到篱笆那边的东西掉落时发出了轻微的‘当’声,这激起了躲在沟里那位的好奇心。他东找西找之后,找到的竟是枚戒指!凯利特是这么说的。可是洛温完全否认这一点,当然像凯利特这种人说的话是一点都靠不住的。我们可以推断,他有可能在湖附近遇见了达文海姆,继而抢劫并谋害了他。”
  波洛摇了摇头。
  “基本不可能,我的朋友。他没办法处理尸体。如果真是那样,现在早就发现尸体了。其次,他通过杀人拿到戒指,不太可能光明正大地去典当。第三,小毛贼很少会去杀人。第四,他星期六就被关进监狱了,他对洛温能描述得那么准确也太巧合了吧。”
  贾普点头。“我不能说你的看法不对。但你还是不要指望陪审团会听信一个囚犯的证言。在我看来奇怪的是,洛温居然没想出一种更聪明的方法来处理那枚戒指。”
  波洛耸了耸肩膀。“这个,毕竟如果在附近找到了戒指,就可以认为是达文海姆自己弄丢的。”
  “可是到底为什么要从尸体上取下来呢?”我大声问道。
  “或许有那样做的原因吧,”贾普说,“你知不知道正好在湖的对面,有一扇通往外面到山冈的小门,向前走不到三分钟的地方——你猜怎么着——有个石灰窑。”
  “天哪!”我叫道,“你是说石灰能毁尸灭迹,却对金属做的戒指无能为力吗?”
  “正是。”
  “在我看来,”我说,“一切已经真相大白了。多么可怕的一起犯罪啊!”
  我们俩达成一致意见后转头看向波洛。他仿佛陷入了沉思,皱着眉头,好像在努力思索着什么。最终我发现他在和自己敏锐的头脑较劲。他开口第一句话会说什么?我们用不了多久就能消除疑虑了。他叹了口气,紧张的表情舒缓了下来,朝贾普问道:
  “我的朋友,你知不知道达文海姆夫妇是否在同一间卧室睡觉?”
  这个问题显得有点荒谬可笑和不合时宜,我们两个面面相觑。贾普突然大笑起来。“哎呀,波洛先生,我以为你会说出什么令人吃惊的话呢。对于你的问题,我肯定是不知道了。”
  “你能查出来吗?”波洛仍然好奇地问道。
  “哦,当然——假如你真想知道的话。”
  “谢谢,我的朋友。如果你能特别重视这一点的话我会感激不尽的。”
  贾普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过波洛似乎忘了我们俩在跟前。探长遗憾地冲我摇了摇头,小声发着牢骚,“可怜的老朋友啊!战争对他的影响太大了!”然后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因为波洛似乎沉浸在白日梦里,所以我就拿出一张纸,在上面涂鸦来自己解闷。我朋友的说话声提醒了我。他从沉思中走了出来,看上去活力四射。
  “我的朋友,你在那儿做什么呢?”
  “我想把这个案子里令人在意的点都写下来。”
  “你变得有条理了啊——终于!”波洛赞许地说。
  我掩饰住欢喜。“我念给你听怎么样?”
  “一定要念念。”
  我清了清嗓子。
  “一、所有证据指向洛温就是撬开保险柜的那个人。
  “二、他与达文海姆有过节。
  “三、他第一次陈述时说谎,说自己从没离开过书房。
  “四、如果比利·凯利特说的事是真的,那么洛温毫无疑问牵扯其中。”
  我念完了。“怎么样?”我问道,因为我感觉自己抓住了全部要点。
  波洛遗憾地看着我,轻轻地摇头。“我可怜的朋友啊!你真是没有天赋!你总是对重要细节视而不见!还有,你的推论是错的。”
  “怎么讲?”
  “我来说说你这四条。”
  “第一,洛温先生不可能知道自己有机会打开保险柜。他是来做商务会谈的。他事先无法知道达文海姆先生出去寄信,从而独自一人待在书房!”
  “他可以抓住当时的机会。”我辩驳道。
  “那用的什么工具呢?有教养的城里人怎么可能随身带着强盗用的工具!而且没人能用铅笔刀撬开保险柜,这一点毫无疑问!”
  “好吧,第二条呢?”
  “你说洛温与达文海姆先生有过节。你的意思是他有一两次占了便宜吧。大概那些交易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通常来讲,无论如何你不会对你的手下败将怀恨在心吧——反过来倒是有可能。就算存在什么怨恨,也是在达文海姆先生那边才会产生。”
  “哦,他撒谎说自己从没离开书房,你总不能否认这一点吧?”
  “没错。不过他也许是因为吓坏了。别忘了,失踪的那个人的衣服刚刚在湖里被发现。当然了,根据惯例,说实话对他会更有利。”
  “那第四条呢?”
  “我同意你说的。如果凯利特所说是真的,不可否认洛温有重大嫌疑。这是这个案子最有趣的地方。”
  “这么说我确实观察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或许是吧——不过你忽略了两个最重要的细节,这两点无疑是贯穿整个案件的线索。”
  “那告诉我吧,是哪两个?”
  “其一,达文海姆先生近几年来购买珠宝的热情在逐步高涨。其二,他去年秋天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旅行。”
  “波洛,你在开玩笑吗?”
  “我是认真的。啊,我的天,但愿贾普不要忘了我那个小小的委托。”
  探长本着幽默的精神行事,牢牢记着这事,第二天大概十一点钟发了一封电报给波洛。在他的允许之下,我打开电报读了起来:
  夫妇二人从去年冬天就分居两室了。
  “啊!”波洛喊了一声,“而我们现在是六月中旬!一切都解决了!”
  我看着他。
  “你在达文海姆和萨蒙银行有没有存款,我的朋友?”
  “没有,”我不解地问,“怎么这么问?”
  “因为我要建议你取出来——趁现在还不晚。”
  “为什么,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我预计几天之内会发生重大破产——或许更早。差点忘了,我们要给贾普回个急电表示感谢。麻烦你给我一支铅笔和一张表格。瞧!‘建议你把一切存款从上述银行里取出。’这么写会引起他的兴趣,这个好贾普!他会目瞪口呆的——眼睛睁得老大!他基本理解不了——直到明天!或者后天!”
  我仍旧怀疑,不过第二天我就不得不为我朋友高瞻远瞩的能力唱赞歌。每家报纸都用醒目的头条报道了达文海姆银行破产的轰动消息。著名银行家的失踪从另一个角度揭示了银行的财务状况。
  我们早餐正吃到一半,贾普推开门冲了进来。他左手攥着张报纸,右手拿出波洛的电报,在我朋友面前把电报往桌子上一拍:
  “你是怎么知道的,波洛先生?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突发情况呢?”
  波洛朝他淡然一笑。“啊,我的朋友,收到你的电报之后,我就确定了!你看,从一开始,保险柜失窃就多少让我有些在意。珠宝、现金和无记名债券——这些安排对谁有利?呵呵,达文海姆先生是那种你们俗话说的‘自私自利’的人!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是为他自己做的准备!然后就是近几年他购买珠宝的热情!多么简单啊!他将挪用的资金转手买了珠宝,很可能用人造宝石取而代之,再用另一个名字把真正的珠宝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在时机到来之时,所有人都迷惑不解,而他却在享用大笔的财富。他全都安排妥当之后,就约洛温先生见面(过去他曾不慎和这位大人物打过一两次交道),在保险柜上钻了个洞,留下指示把客人让进书房,接着走出家门——去哪了?”波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伸手又拿了个煮鸡蛋。他皱着眉。“真是让人没法忍受,”他讷讷地说,“怎么每只母鸡下的蛋大小都不一样啊!早餐餐桌上哪还有整齐可言?至少商店应该一打一打地给排好大小!”
  “不要管什么鸡蛋了,”贾普不耐烦地说,“如果他们愿意,下方形的蛋也无所谓。快告诉我们这家伙离开雪松别墅后去了哪里——当然了,如果你知道的话!”
  “好吧,去了他的藏身之地。啊,这个达文海姆先生,他的灰质细胞有些可能是变了形,不过质量堪称上等!”
  “你知道他藏在哪儿了吗?”
  “当然!那地方真是颇为精妙。”
  “看在上帝的分上,就告诉我们吧!”
  波洛轻轻从自己的盘子里归拢好蛋壳的每一个碎片,把它们倒在蛋杯里,然后把空蛋壳倒过来放在上面。他做完这个细微的动作,对着整洁的桌面加以赞许,而后亲切地看着我们两个,满脸堆笑。
  “想想,我的朋友们,你们是聪明人。问问自己你们问我的这个问题。‘假如我是那个人,我会躲在哪里?’黑斯廷斯,你怎么想的?”
  “嗯,”我说,“我比较倾向于认为根本没有藏起来。我就待在伦敦——在城市里,坐地铁和公交出行;十有八九根本没人认出我来。‘大隐隐于市’才安全。”
  波洛转头又问贾普。
  “我不同意。马上逃走——这是唯一的出路。事先有大把的时间做准备。我叫一艘游艇开着马达等我,在抓捕声不绝于耳之前我就早已跑到天涯海角了!”
  我们俩都瞧着波洛。“先生,你是怎么看的呢?”
  他保持沉默了片刻。而后脸上掠过一丝很诡异的笑容。
  “我的朋友们,假如我想要躲避警察,你们知道我要藏在哪吗?在监狱里!”
  “什么?”
  “你在找达文海姆先生是为了把他送进监狱,因此做梦也没想过要看看他是否可能已经在里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跟我说达文海姆夫人是个不太聪明的女人。尽管如此,我想假如你带她到博街去见见那个叫比利·凯利特的人,她会认出他来的!虽然实际上他剃光了胡子和浓密的眉毛,还剪短了头发。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将一个女人蒙蔽,她也几乎总是能认出她的丈夫来。”
  “比利·凯利特?可是警察知道他这个人啊!”
  “我不是跟你说过达文海姆是个聪明人吗?他很久以前就开始准备不在场证明了。他去年秋天不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他是在创造比利·凯利特这个角色,‘关押了三个月’,因此事发时警察根本不会怀疑到他。记着,他是在赌一大笔财富,也是在赌自由。如果这件事做得彻底还是值得的。只是——”
  “什么?”
  “好吧,从那以后他不得不戴着假胡子和假发,不得不化装成和自己以前一样,而戴着假胡子睡觉不方便——容易引起怀疑!他不能冒险继续与妻子共处一室。你帮我查出来他在过去六个月,从他想象中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回来到现在,都是和达文海姆夫人分居两室的。这样我就确定了!一切都对上了。说好像看见他主人从房子的一侧绕过去的那位园丁说得极为正确。他主人是去了船屋,穿上他‘流浪汉’的衣服,这肯定是完全瞒着男仆藏起来的,把其他衣服扔进湖里,明目张胆地当掉戒指来继续实施他的计划,后来袭击了警察,这样安全地把博街当作避难所,大家怎么也想不到去那里找他!”
  “这不可能。”贾普低声说。
  “去问问夫人吧。”我的朋友笑着说。
  第二天有一封挂号信放在了波洛的餐盘旁边。他打开信,一张五英镑的纸币飘落下来。我的朋友眉头紧锁。
  “啊,可恶!不过我该怎么办呢?我太同情他了!这不是欺负贾普吗?啊,有主意了!我们来一顿简单的晚餐吧,我们三个!这样我也能感到慰藉。真是太简单不过了。我真惭愧。我这不是在抢劫一个孩子嘛——真该死!我的朋友,你怎么回事,怎么笑得前仰后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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