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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三层套间疑案

  第十二章 第三层套间疑案
  “真是烦死了!”帕特气哼哼地说,一边在她称为晚用手袋的丝质小包里面翻找着。越找不到,她就越急躁。
  两位年轻男子和另一个女孩站在旁边替她着急,他们都被关在帕特里夏·加尼特紧闭的房门之外。
  “完了,”帕特说,“找不到钥匙,我们怎么进去呢?”
  “生活中如果没有钥匙这种东西会怎么样呢?”吉米·福克纳试图缓和气氛。
  这位年轻人个子不高,肩膀宽宽的,一对蓝眼睛透着柔和的目光,显得性情很温和。
  帕特生气地冲他说:“开什么玩笑,吉米,这有什么好笑的。”
  “再找找,帕特,”多诺万·贝利说,“肯定能找到。”
  他说起话来懒洋洋的,声音悦耳,与他那肤色浅黑的瘦削身材倒很搭配。
  “出门时你带钥匙了吗?”另一个女孩米尔德里德·霍普问。
  “那还用说,”帕特说,“我觉得给过你们谁。”她转向两个小伙子,兴师问罪道:“我让多诺万帮我拿过来的。”
  但谁也不愿意当替罪羊。多诺万矢口否认有这回事,吉米也随声附和。
  “我看见是你自己把钥匙放进包里的,亲眼看见的。”吉米说。
  “那就是你们谁替我捡起小包的时候掉出来了,以前我也发生过一两次这样的事。”
  “一两次吗?”多诺万说,“你至少掉过十几次,另外你还总是把钥匙落在各种地方。”
  “为什么别的东西不容易掉出来呢?”吉米说。
  “说那些没用,我们最好想想怎么才能进门。”米尔德里德提醒大家。她头脑清楚,不会跑题,只不过不像娇纵任性的帕特那么富有魅力。
  四个人对着锁住的门一筹莫展。
  “公寓管理员能帮上忙吗?”吉米在想办法,“他有没有能打开所有房门的万能钥匙之类的。”
  帕特摇摇头,总共只有两把钥匙,一把挂在里面的厨房墙上,一把在——或者说应该在——那万恶的晚用手袋里。
  “要是公寓在一层就好了,”帕特只会哀叹,“可以打破窗户进去。多诺万,你做一次小飞侠好吗?”
  对此提议,多诺万敬谢不敏。
  “爬到四层确实不容易。”吉米说。
  “找找安全出口?”多诺万又想出个主意。
  “没有安全出口。”
  “应该有,”吉米说,“五层的公寓应该设计有安全出口的。”
  “这里肯定没有,”帕特说,“甭管应该有什么设施,反正现在都没有,说也没用。我到底怎么才能进屋呢?”
  “有没有这样的设施,”多诺万说,“用来让小贩往楼上送蔬菜肉类什么的?”
  “提升梯吗?”帕特说,“嗯,有一个,但那只是钢丝和吊篮做成的。噢,等一下,运煤电梯怎么样?”
  “那是个办法。”
  米尔德里德的质疑令人沮丧。“厨房那扇门会锁住的,”她说,“我的意思是,帕特会从厨房里面锁上这道门。”
  这个质疑立刻遭到别人反对。
  “你可别这么说。”多诺万说。
  “帕特厨房的那道门是不会锁的,”吉米说,“帕特从来不会锁上门或者插上门。”
  “我想是没插上,”帕特说,“今天早上我还从那里拿了垃圾箱,我记得很清楚,那之后就没插上门,也没有再走近过那道门。”
  “好了,”多诺万说,“你没插门这件事今晚自然是个好消息,不过小帕特,我还是想提醒你,这种马虎的习惯很不好,任何一天晚上都会有贼人——我说的不是小飞侠——溜进来为非作歹的。”
  帕特拿他的话当作耳旁风,只是高喊一声“快来!”就带头从四层楼梯上奔下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帕特领他们穿过阴暗的地下室,里面放满了手推童车;再穿过一道门就是公寓的楼梯井道。他们来到右边的电梯,那里面有个垃圾箱。多诺万搬开垃圾箱,小心地跨上电梯站在原来垃圾箱的位置。他厌恶地皱起眉头,“够臭的,”他说,“那还能怎么办呢?我是一个人去冒险,还是有谁陪我去?”
  “我跟你一块儿去。”吉米自告奋勇。
  他跨上电梯站在多诺万的身边。
  “我想这电梯受得了我的体重吧。”他有点担心。
  “你不可能比一吨煤还重。”帕特说,但就是随口一说,其实心里完全没底。
  “是不是受得了我们的体重,很快就能知道了。”多诺万显得很开心,开始用力拉绳子。电梯吱吱嘎嘎地上升,很快就消失在下面两个女孩的视线里。
  “这东西动静太大,”当他们在黑暗中慢慢上行时,吉米这样说,“公寓里其他人会怎么想?”
  “他们会以为是鬼怪或窃贼,”多诺万说,“这绳子拉起来很费劲,没想到,当费里尔斯公寓的管理员会这么辛苦。我说,吉米伙计,你有没有数楼层?”
  “噢,天啦!我忘记数了。”
  “算了,没关系,我一直在数。我们现在经过的是三层,再上一层就到了。”
  “我想,”吉米怨天尤人地说,“帕特可别真的把门给插上了。”
  他的担心是杞人忧天,那道门一推就开了。多诺万和吉米跨出电梯,走进帕特漆黑一团的厨房。
  “这么黑,我们得有个手电筒才行。”多诺万大声说,“帕特就喜欢把东西放在地上,如果没开灯,那些盆盆罐罐就损失惨重了。吉米,你站着别动,我去把灯打开。”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不小心肋骨撞到了桌角,他痛得直叫“娘的”。他摸到了电灯开关,随后,黑暗中又传来一声“娘的”。
  “怎么了?”吉米问。
  “灯不亮,我想是灯泡坏了。等等,我去把客厅的灯打开。”
  过道那边就是客厅,吉米听见多诺万走了进去。过了会儿,他又听见新的咒骂声,于是干脆自己倍加小心地慢慢穿过厨房走过去。
  “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这屋子稀奇古怪就跟中了邪一样,所有东西都没在原处,桌椅板凳东一个西一个的。噢,见鬼!这儿又是一个!”
  但这时吉米幸运地找到了电灯开关。灯光下,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间屋子不是帕特的客厅,他们进错了公寓。
  这间屋子里的家具比帕特那里要多得多,所以多诺万会莫名其妙地在桌椅间跌跌撞撞。屋子中间有张大圆桌,覆盖着厚厚的呢面台布,窗台上放着一盆花。两个年轻人觉得很难向房主人解释自己不请自来的唐突行为。惊恐中,他们看到桌子上面放着一叠邮件。
  “欧内斯廷·格兰特夫人,”多诺万拿起一封信低声念道,“哎呀,老天,她会不会听到我们进来?”
  “要是没听到就见鬼了,”吉米说,“你叮叮当当一路撞着家具过来,还大喊大叫地骂人。得了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他们匆忙关上灯,循着原路回到电梯上。直到电梯重新开始启动,没人追杀过来,吉米才松了口气。
  “我喜欢女人睡觉沉,”他庆幸地说,“欧内斯廷·格兰特夫人就有这个特点。”
  “我现在明白了,”多诺万说,“我是说我们为什么走错楼层,在楼梯井道那里,我是从地下室开始计数的。”
  他用力扯着绳子,电梯飞速上升。“这次就不会弄错了。”他说。
  “谢天谢地,”吉米跨出电梯,走进黑暗中,一边说,“再这么来一次我就要崩溃了。”
  他无须崩溃,随着一声咔嗒,灯光大亮,眼前就是他们熟悉的帕特的厨房。片刻之后,他们打开前门,让等在外面的女孩进来。
  “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帕特抱怨说,“我和米尔德里德在外面都等急了。”
  “哎呀,好险好险,”多诺万说,“我们差点被当作溜门撬锁的小贼逮到警察局。”
  帕特走进客厅,打开灯,将丝质小包扔到沙发上,兴致勃勃地听多诺万讲述历险记。
  “幸好她没抓住你,”她听后发表感想,“我想那个老家伙肯定很不好说话。今天早上她给我留了个便条——说有时间想见见我——估计是要发发牢骚。可能是抱怨我弹钢琴吧。我认为不喜欢有人在楼上弹琴的人根本就不该住公寓。喂,多诺万,你的手受伤了吧,怎么全是血,快去用水冲洗一下。”
  多诺万惊讶地低头看看手,听话地走出去,很快就听见他在喊吉米。
  吉米急忙跑过去,“哎,怎么回事,是不是伤得很重?”
  “哪里,我根本没受伤。”
  多诺万的声音很古怪,吉米惊讶地看着他。多诺万举起已经冲洗干净的手让吉米看,手上没有任何破口。
  “真是怪了,”他皱着眉头,“刚才手上有那么多血,血是从哪里来的?”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而他的朋友比他反应更快。“我的老天!”他说,“血一定是在楼下那套房间里沾上的。”他停下来,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还有别的可能性。“确实是血吗?”他说,“会不会是油漆?”
  多诺万摇摇头,“是血,没错。”他说着哆嗦了一下。
  他俩面面相觑,脑子里转着同样的念头,还是吉米先说了出来。
  “你看,”他惴惴不安地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嗯……那个……再下去一次……呃……再去看看,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呢?”
  “那女孩子们呢?”
  “别告诉她们。帕特正要系上围裙给我们煎蛋饼,等她们做好吃的找我们吃东西时,我们已经回来了。”
  “那好吧,赶紧去,”多诺万说道,“去看看也好,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虽然这么说,但畏畏缩缩的。他们开动电梯,到了下一层。这次他们很顺利地穿过厨房,再次打开客厅的灯。
  “我一定是在这里沾上血的,”多诺万说,“我没碰过厨房里的东西。”
  他东张西望,吉米也四处打量,两人都有些紧张。房间里家具虽多,但很整洁,很正常,看不出有什么暴力流血事件发生过。
  突然吉米惊跳起来,抓住同伴的手臂。
  “你看!”
  多诺万顺着他手指之处看去,也不禁惊叫起来。厚重的红色窗帘后面露出一只脚,是只女人的脚,脚上穿着敞口漆皮鞋。
  吉米走过去猛地拉开窗帘,在窗户凸出去的地方,有个女人缩成一团躺在地上,身边有摊黏稠的深色液体。毫无疑问,她已经死了。吉米俯身想扶她起来,多诺万制止了他。
  “别动。警察来之前,不要碰她。”
  “警察?哦,是的。哎呀,多诺万,这太恐怖了。这人是谁?欧内斯廷·格兰特夫人吗?”
  “可能是吧,谁知道呢,如果屋里还有别人,那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吉米问,“跑出去叫警察,还是去帕特房里打电话?”
  “还是打电话吧,能快点。我们从前门出去吧,不能一晚上都用那个臭烘烘的电梯上上下下。”
  吉米点头同意。走到门边,他迟疑着说:“喂,我们是不是应该在这里留个人,看着现场,等警察来?”
  “你说得对。那你留下来,我上楼去打电话。”
  他飞快跑上楼梯,按响门铃。帕特打开门,她系着围裙,脸色红润,显得格外漂亮。她惊奇地瞪大眼睛,“是你呀?怎么了,多诺万,出什么事了吗?”
  他将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没事的,帕特,只是我们楼下那套房间里出了点麻烦,有个女人在屋里——死了。”
  “喔!”她吸了口气,“太可怕了。她是昏倒了,还是怎么了?”
  “都不是,我觉得,嗯,像是被人杀了。”
  “噢,多诺万!”
  “我知道你的感觉,太可怕了。”
  她的手还放在他掌心里,并没有抽出来的意思,甚至还向他靠近了一些。哦,亲爱的帕特——他是多么爱这个女孩啊,她对他就无动于衷吗?他时而觉得她喜欢自己,时而又担心她喜欢吉米·福克纳,想到吉米还在楼下耐心地等着警察,他有些歉疚。
  “帕特,亲爱的,我们得给警察打电话。”
  “先生说得对。”他身后有个声音说,“在等警察的时候,也许我能够帮点小忙。”
  他们一直站在门厅里说话,现在两人朝门外望去,一个人正从不远的楼梯上往下走,很快就走到他们门前。
  他们站在那里奇怪地盯着这个蛋形脑瓜的小个子男人,他留着奇特的小胡子,穿着华丽的睡衣和绣花拖鞋。现在,他殷勤地向帕特里夏鞠了一躬。
  “小姐!”他说,“或许你不知道,我是住在上面公寓的房客。我喜欢住得高一点,好观赏伦敦的风光。我以奥康纳先生的名字住在这个公寓,但我并不是爱尔兰人。我还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我为什么自告奋勇为您效劳的原因。请允许我——”
  他动作夸张地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帕特。她看了看。“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哎呀,”她惊呼起来,“你就是那位波洛先生吗!那个有名的大侦探?你真的愿意帮忙?”
  “我求之不得,小姐。刚才那会儿,我差点就过来帮忙了。”
  帕特没听明白。
  “我听你们在讨论怎么打开房门。那正是我擅长的,替你们开门,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犹豫的是,如果那样做,你会对我起疑心。所以我没敢说。”
  帕特笑了起来。
  “好了,先生,”波洛转向多诺万,“进去吧。请你给警察打电话,我到楼下那套房间去看看。”
  帕特陪他一起下去。吉米正在看守现场,帕特向他说明了波洛的身份。吉米也向波洛叙述了他和多诺万的冒险经历,侦探听得很认真。
  “你是说通往电梯的门没插上,你们进了厨房,但灯不亮?”
  他边说边走进厨房,伸手按下开关,灯亮了。
  “这就怪了!”他说,“灯的开关完全正常。嘘——”他竖起一只手指要大家别作声,他们静静地谛听着。沉寂中大家都捕捉到一个细微的声音——不难辨认,是打鼾的声音。“嗯哼,”波洛说,“是这家的用人。”
  他轻手轻脚地穿过厨房走进食品储藏室,里面还有一个门。他打开门,打开灯。这间屋子像狗窝一样狭小,符合公寓设计者的如意算盘,刚好能够容下而且仅能容下一个人。房间面积几乎被床占满了,有个女孩仰卧在床上睡得正酣,脸色红红的,嘴巴张开,发出那种沉睡的鼾声。
  波洛关上灯退出房间。
  “她不会醒的,”他说,“让她接着睡吧,等警察来了再说。”
  他回到客厅,这时多诺万已经来了。
  “他们说警察很快就到,”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们不能碰任何东西。”
  波洛点点头。“我们什么都不会碰的,”他说道,“就是看看而已。”
  他进了屋,米尔德里德也和多诺万一块儿下来,这四个年轻人站在门厅里,紧张而兴奋地注视着他。
  “我还没弄明白,先生,你看,”多诺万说道,“我没有走近过窗户,我的手上怎么会有血呢?”
  “小伙子,这很容易解释。桌布是什么颜色的?红的,对不对?显然,你把手放到过桌子上。”
  “不错,我是摸过桌子。是那里——”他停了下来。
  波洛点点头,他俯身桌面仔细查看,指出红色桌布上的一块深色区域。
  “谋杀就发生在这里,”他严肃地说,“尸体是后来移到窗户那里的。”
  他站起身来,目光慢慢扫过房间。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接触任何东西,但身边的四个人都感到他目光如炬,在他的注视下,屋里的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
  赫尔克里·波洛点点头,似乎表示“原来如此”。他轻吁一声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多诺万好奇地问。
  “我明白的是,”波洛说,“当然你们也会感觉到,这屋里的家具满满当当的。”
  多诺万苦笑一声。“可不是,当时把我撞得不轻。”他承认道,“这屋里的摆设和帕特屋里完全不同,我都弄糊涂了。”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不同。”波洛说道。
  多诺万探究地望着他。
  “我的意思是,”波洛略带歉意地补充说,“有些东西是固定不变的。比如公寓楼里的某些设施,门、窗、壁炉什么的,不管哪个楼层,它们都安装在屋里的同一个地方。”
  “多诺万没说错,干吗这么吹毛求疵?”米尔德里德问,有点不高兴地看看波洛。
  “说话一定要准确无误,那是我的——怎么说呢——我的风格。”
  楼梯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三个人走了进来,一个是警督,一个是警士,还有一个是警察分局的法医。警督认出波洛,恭敬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对其他人说:“你们每个人都得提交一份报告,”他开始打官腔,“但首先要——”
  波洛打断了他,“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们要先回楼上房间,这位小姐有事要做,她要为我们做煎蛋饼,而我,特别喜欢吃煎蛋饼。而你,警督先生,你办完这里的事,就可以上楼去,爱问什么问题就问什么问题。”
  事情就这么定了,波洛和年轻人一起回到楼上。
  “波洛先生,”帕特说,“你太好了,你会吃到美味煎蛋饼的。煎蛋饼是我的拿手菜。”
  “你真好,小姐。以前,我爱过一位年轻美丽的英国女孩,她特别像你,可惜不会做菜。不然的话,可能还会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他的话音里透着些许悲伤,吉米·福克纳不禁好奇地看着他。
  大家一进屋,波洛就开始插科打诨,花样百出,逗人发笑,令人不再想起楼下发生的可怕悲剧。
  再听到赖斯警督的脚步声时,房间里的人已经享用完那令人赞不绝口的煎蛋饼。陪着警督进来的是法医,警士留在楼下。
  “嗨,波洛先生,”他说,“我们已经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对这种案子你是不会感兴趣的,虽然我们要抓住那作案凶手也得费点劲。我找你们只是想听听尸体是怎么发现的?”
  多诺万和吉米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经过重述了一遍。警督转向帕特,语带责备地说:“你怎能不插上那道货梯门,小姐,你太大意了。”
  “以后不会了,”帕特说,害怕得哆嗦了一下,“没准有人会从那里进来杀了我,就像杀楼下那可怜的女人一样。”
  “嗯,不过他们并不是从货梯进来的。”警督说道。
  “你能告诉我们发现了什么吗?”波洛说。
  “我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说,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波洛先生——”
  “你放心,”波洛说道.“这些年轻人——他们会三缄其口的。”
  “反正报纸很快就会报道这个案子,”警督说,“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嗯,死者是格兰特夫人,我让大楼管理员来辨认了,是个年约三十五岁的女人。她当时正坐在桌边,被一把小口径手枪打死,凶手可能是坐在她对面的什么人。她中枪后朝前倒去,所以桌布上沾染到血迹。”
  “没人听到枪声吗?”米尔德里德问。
  “枪上装了消音器,所以没发出多大声音。顺便问一下,刚才我们告诉女佣她的主人死了,你听见她尖叫了吗?没听到吧。所以不会有人听见动静的。”
  “女佣怎么说的?”波洛问道。
  “今天晚上她出去了,大约晚上十点钟回来的。她带着钥匙,进门后发现屋里很安静,她以为主人已经睡了。”
  “那么,她没有去客厅看看?”
  “去过,她把晚上送来的邮件拿到客厅,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像福克纳先生和贝利先生一样。你知道,凶手已经将尸体藏在窗帘后面,现场处理得很干净利落。”
  “你不觉得他这么做很蹊跷吗?”
  波洛轻轻地说,声音里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引起了警督注意。
  “也许他怕被人发现,好多点时间逃跑。”
  “或许,可能。你接着说。”
  “女佣是下午五点出去的。法医认为死亡时间大约在……在四五个小时之前。是这样的吧?”
  伴随他的法医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他没说话,只是点头默认。
  “现在是十一点四十五分,案发时间,我想,可以确定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他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这是我们在死者衣袋里发现的。你不用这么小心,上面没有指纹。”
  波洛展开纸,纸上有一行很小的字,用规规矩矩的大写字母写着:
  今晚七点半我来看你。
  j.f
  “把这个留在现场也不怕暴露身份。”波洛随口评论着将纸条递回去。
  “嗯,他没想到她会放在口袋里,”警督说,“可能觉得她会随手撕掉,尽管有证据表明他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我们在她身底下找到了作案工具,那支枪上也没有指纹,已经被丝绸手绢擦干净了。”
  波洛说:“你怎么知道是丝绸手绢?”
  “因为我们找到了,”警督不无得意地说,“就在窗帘下面,一定是他拉窗帘时不小心失落的。”
  他递过来一条质地很好的白色丝质大手绢,无须警督指点,波洛一眼就看到手绢正中的标识。标识清晰可辨,波洛念了出来:“约翰·弗雷瑟。”
  “不错,”警督说,“约翰·弗雷瑟,便条里缩写为j.f,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我肯定,如果我们对死者做更多的调查,就会找到与她有关的各种人,然后顺藤摸瓜地查到凶手。”
  “这个嘛,我不敢肯定。”波洛说,“亲爱的警督,我觉得你很难查到此人的下落。这位约翰·弗雷瑟行为古怪,你说他粗心大意吧,他会细心地用手绢擦干净枪上的指纹;你说他小心谨慎吧,他又用了一条带有标识的手绢,并把这条手绢落在作案现场,更奇怪的是,他没有拿走那张可以用作罪证的便条。
  “那说明他当时很慌乱,肯定很慌乱。”警督说。
  “也许吧,”波洛说,“是有这种可能性。不过并没有人见到他进入公寓。”
  “这幢公寓楼很大,总是人来人往。”他问四个年轻人,“我想你们都没看见有人从公寓出来吧?”
  帕特摇摇头。“我们外出比较早,差不多七点钟的时候就走了。”
  “我知道了。”警督站起身,波洛陪他走到门口。
  “有个小请求,我可以查看一下楼下那个套间吗?”
  “还要查看?没问题,波洛先生。我知道总部的人对你评价甚高。我给你留把钥匙,我还有另外一把。那套房间里没有人。女佣搬到亲戚家去住了,她不敢一个人留在那里。”
  “谢谢你啦。”波洛先生说。他回到房间时,还在思考着什么。
  “波洛先生,您对警督做出的结论不满意,是吗?”吉米说。
  “是的,”波洛说,“我不满意。”
  多诺万好奇地看他一眼,“嗯,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呢?”
  波洛没有回答。他沉思默想了一会儿,然后不耐烦地耸耸肩膀。
  “小姐,我要告辞了。你一直在厨房里做饭,一定很累了,是不是?”
  帕特笑了笑,“我只做了煎蛋饼,并没有做晚餐。之前多诺万和吉米来找我们,一起去了索霍区的餐馆吃晚饭。”
  “吃完饭你们肯定去看戏了,是吗?”
  “是的。戏的名字叫《卡罗琳的蓝眼睛》。”
  “哦,”波洛道,“总是蓝眼睛——小姐的蓝眼睛。”
  他做了个情意绵绵的手势,又一次向帕特道了晚安,也向米尔德里德道了晚安。米尔德里德应帕特的要求准备留下来陪她过夜,帕特坦言相告说,如果今天晚上她独自在家会吓坏的。
  两个小伙子陪着波洛出来。门关上后,他们站在门口准备向波洛道晚安,但没等他们开口,波洛就说:“小伙子们,你们刚才听见我说对警督的调查不满意了,是吧?我确实不满意。现在我要自己去调查一番,你们愿意陪我去吗?”
  对于波洛的提议,两人都迫不及待地表示同意。波洛领着他们走到楼下的套间,将警督给的钥匙插进锁里。进去后,两个年轻人以为他要去客厅,没想到他直奔厨房。在洗涤槽旁边有个铁质垃圾箱,波洛打开箱盖,弯下腰在里面东翻西看地找什么东西。
  吉米和多诺万诧异地望着他翻找。
  突然,他开心地一声喊,直起身来,手里高擎着一个瓶子,那是个有塞子的瓶子。
  “快看!”他说,“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他倍加小心地嗅了嗅瓶子,“哎呀!我感冒了。”
  多诺万从他手里接过瓶子,嗅了嗅,没闻出什么气味。他打开塞子,波洛还来不及警告,他就将瓶子凑近鼻孔,顷刻就像木头般栽倒在地。波洛跳过去扶了他一把,这才没让他摔得太重。
  “这个笨蛋,”他喊道,“想什么呢,这么莽撞,打开瓶塞就闻,难道他没看到我是多么小心吗?福克纳先生,我说得对吧?能劳驾你帮我弄点白兰地来吗?我看见客厅有一个细颈酒瓶。”
  吉米赶忙去拿白兰地。等他回来时,多诺万已经坐起身,说自己已然没事,不过他还得洗耳恭听波洛的一番教训,说对有可能是毒物的东西要特别小心,不能随便乱嗅。
  “如果这儿没什么事的话,我觉得该回家了。”多诺万虚弱地站起身,有气无力地说,“我有点站立不稳。”
  “没问题,”波洛说,“你最好还是赶紧回家。福克纳先生,请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他陪着多诺万走到门口,又走出门外,在外面的楼梯平台上谈了一会儿。波洛回到公寓时,发现吉米站在客厅里,正用疑惑的眼光盯着他看。
  “嗯,波洛先生,”他说,“我们下面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案子已经破了。”
  “什么?”
  “我现在对案情已经一清二楚。”
  吉米瞪大眼睛,“就因为你发现了那个小瓶子?”
  “不错,就是那只小瓶子。”
  吉米摇摇头,“我实在没弄懂是怎么回事。我看得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你对证明约翰·弗雷瑟有罪的证据颇为不满,不管这人是谁。”
  “不管这人是谁,”波洛轻声重复道,“假如真有这么个人的话,我倒是很奇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就是个虚名,一个被人仔细标识在手绢上的虚名,仅此而已!”
  “还有张便条呢?”
  “你有没有注意到便条不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为什么不打出来,我告诉你吧。手写的字迹的确可能被人辨认出来,但打出的字母比人们以为的更容易查考。如果真有什么约翰·弗雷瑟写了那张便条,他不会不注意到以上两点。所以,便条是故意手写,并且放在死者口袋里,好让我们及时发现。实际上,并没有约翰·弗雷瑟这么个人。”
  吉米探询地看着他,期待下文。
  “顺理成章地,”波洛继续道,“我再联想起最初引起我怀疑的那个情况。我说过公寓里相同房间的某些东西总是安装在同样的地方,我当时举了三个例子,其实还有第四个,就是电灯开关,明白了吗,朋友?”
  吉米还是没听明白,波洛只好继续说:“你的朋友多诺万没有走近窗户,他是把手放在桌布上沾到血的!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要把手放在桌布上?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到处摸索什么?你知道的,电灯开关总是在同样的地方——门边。那么他进屋后,为什么不立刻摸到开关开灯呢?那不是最本能最自然的行为吗?据他说,他想开灯但灯不亮。可是我去试的时候立刻就亮了,开关没有坏,灯泡也没问题。他是不是不想让灯亮起来呢?灯一亮,你们不是立刻就会发现自己走错了门,那还有什么理由进客厅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波洛先生?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我的意思是——这个。”
  波洛手里亮出一把耶尔门锁的钥匙。
  “是这套房间的钥匙吗?”
  “不是,我的朋友,是上面那套房间的钥匙,是帕特里夏小姐的钥匙。晚上多诺万·贝利先生从她包里偷走的钥匙。”
  “偷走!为什么偷走?”
  “那还用说,为了达到他预想的目的,造成某种情势,可以顺理成章自自然然地进入这套房间。今晚早些时候,他已经打开了这套房间通往货梯的门。”
  “你从哪里得到的钥匙?”
  波洛笑得更加灿烂,“就在我刚才搜摸的地方——多诺万先生的衣袋里。明白了吧?我虚张声势找到的那个小瓶子是个幌子。多诺万先生上当了,正像我预料的那样,他不明就里地打开塞子吸了一口,立刻就被麻倒。瓶子里装着氯乙烷,是种很厉害的速效麻醉剂。我就需要他这片刻的失去知觉,趁机掏了掏他的衣袋,找到我确信他会放在那里的两件东西。其中之一就是这把钥匙,还有一个——”
  他停了一下,重新开了个头,“为什么要把尸体藏在窗帘后面?警督说的那个理由不太令人信服。为了争取逃跑的时间?没这么简单,一定另有原因。我注意到一件事情——桌上放着邮件。晚上的邮件是九点半左右到,如果凶手在杀人时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东西比如一封信,那么东西有可能会和晚班邮件一起送到,所以他还得再回来一趟。考虑到不能让女佣回来时发现尸体——因为如果她报了警,警察就会来——于是只好将尸体藏在窗帘后面。女佣没察觉到异常,像往常一样把信件放在了桌上。”
  “信件?”
  “不错,是信件。”波洛从自己衣袋里掏出件东西,
  “这是多诺万先生失去知觉的时候,我从他衣袋里得到的第二件东西。”他展示了信件上的姓名地址,打印的信封上写明寄给欧内斯廷·格兰特夫人。
  “在我们看信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件事。福克纳先生,你爱还是不爱帕特里夏小姐?”
  “我很喜欢她——但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机会。”
  “你觉得她喜欢多诺万先生,是不是?她有可能刚开始喜欢他——只是开始而已。我的朋友,你要让她忘掉他,就要在她遇到麻烦的时候帮助她。”
  “她有麻烦?”吉米突然提高嗓门。
  “不错,是有麻烦。我们要尽最大努力不让她牵涉进去,当然,让她完全置身事外也不太可能。你要明白,她是别人作案的动机。”
  他打开信封,掉出一个附件,信是一个律师事务所写来的,内容只有几句:
  亲爱的夫人:
  您所附文件符合规定,即使结婚地点在国外也无法使之无效。
  谨上
  波洛将附件展开,这是多诺万·贝利和欧内斯廷·格兰特的结婚证书,签署日期是八年前。
  “哦,我的天!”吉米说,“帕特说这女子留了封信约她面谈,她绝对想不到会是这么重要的事情。”
  波洛点点头,“多诺万一定是得知了此事,在今晚去找楼上的帕特里夏小姐之前,他先到了他妻子这里。顺便说一句,这个倒霉的女人居然与情敌住在同一所公寓里,真是个黑色幽默。他无情地要了她的命,自己又外出和你们吃喝玩乐了一晚。他妻子肯定告诉他,她已经把结婚证书寄给律师,很快就会收到回信。显然,他曾经骗她说他们的婚姻证书有问题,从法律上讲,这段婚姻关系不算数。”
  “今天晚上,他好像一直兴致很高。波洛先生,你不会让他逃了吧?”吉米有点紧张。
  “他逃不了的,”波洛严肃地说,“这点你无须担心。”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帕特,”吉米说,“你认为——嗯,她心里真的有我吗?”
  “我的朋友,那是你的事,”波洛温和地说,“让她觉得你这人可以依靠,让她淡忘这个案子,这应该不算太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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