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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玉令 第479节

  这是怪他们不来看姑母么?
  陈香苋怔怔地道:“姑母人在京师么?香苋以为姑母仍在井庐,路途遥远,香苋又恰巧有了身子,多有不便,就没去探病……”
  “同我来。”宝音打断了她的话,走在前面。
  陈香苋特地瞄了瞄她的脸色,云淡风轻,不见异色,她遂又放下心来。
  白马扶舟冷眼旁边,方才一言不发,见状,慢吞吞从何姑姑手上接过锄头,淡淡地道:“我来。”
  何姑姑道:“怎敢劳驾公子?”
  白马扶舟抬起眼皮,“你去陪长公主,我怕她一会又犯心症。”
  唉!何姑姑叹息一声,“是。”
  陈岚与宝音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先帝靖难那一段艰难的烽火岁月,也是陈岚陪宝音在应天府惶惶不可终日。后来,陈景夫妇双双殉国,陈岚同宝音一起被接入宫中,小姐妹二人就再也没有分开过了。
  父母罹难时,陈岚只有三岁,她甚至都没有看一眼自己的父母。
  为此,不论是先帝、先皇后还是宝音和赵焕,都十分心疼她,惜若珍宝。
  先帝敕封陈岚为通宁公主,便是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看待的,地位尊崇无比。
  只可惜,如花年纪竟遭那般厄运……
  每每念及此事,宝音便总犯心病,愧疚万分。
  那一年,若非为了她,陈岚怎会跋山涉水,远赴漠北,去为东方青玄看诊……
  若她不去漠北,便不会发生后来的事,那她会选一个好驸马,在京师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哪像如今这般?
  深宅庭院,从这头走到那头需要好一会功夫,一路无言,宝音不回头,不说话,每一步都走得很慢,陈香苋看着宝音的背影,无端有些惧意。
  “殿下,我姑母还是像往常那般……不肯理会人么?”
  陈香苋试图与宝音搭话,拉近与宝音的关系。
  岂料,她说完这句,宝音眼神便冷冷地剜过来,眼神极为冷厉。
  陈香苋身子一僵,宝音却恢复了常态,淡淡地道:“快到了。就在前面。”
  那是个靠近主屋的厢房,门口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大门紧闭着,看不到里头的光景。
  看到长公主过来,两个婆子纷纷拜倒。
  宝音摆手免礼,径直过去推开了房门。
  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手上抱着个枕头。在她的身边,两个丫头一个拿着衣服,一个拿着梳子,快要急得哭出来了。
  “公主,您快穿上衣服吧。”
  “公主,您别动,头发……”
  丫头看到推门而入的宝音,双双福身。
  “奴婢参见长公主殿下。”
  宝音走近,从丫头手上接过衣服披在她的肩膀上,低头唤她小名,温声细语像哄孩子那般。
  “囡囡,快瞧瞧,是哪个来瞧你了呀?”
  陈香苋看着自己的姑母,几乎不敢相认。上次见她,头发还是乌黑,如今已是花白,一身单薄的衣裙裹着她瘦骨嶙峋的身子,年轻时的美貌依稀可见,但眼神涣散,整个人已是变了模样。
  “姑母……”
  陈香苋小心翼翼迈上门槛,讨好地朝陈岚问安。然而,陈岚只是漠然地看她一眼,便低下头去,轻轻拍打着手上的枕头,低低喃喃地哼起来。
  “关山故梦呀,奴也有个家,桂花竹影种篱笆。胖娃娃,胖娃娃,哭了叫声阿娘呀……”
  她声音凄怆低喑,仿佛呜咽一般,陈香苋没有听清她唱的什么,只觉汗毛倒竖,有些不敢近前。
  “姑母?”陈香苋抬头看着宝音,“我姑母的病情,比前几年更重了啊?”
  宝音扶着陈岚的肩膀,想将她扶起来,可惜陈岚根本就不理会她,挣扎一下又坐回去,继续哼着她的歌。
  这首曲子宝音已听了千百遍不止,可她却不知陈岚从哪里学来的,更不知陈岚为何而唱。陈岚唱了千百遍,她就问了千百遍,却毫无头绪。
  “囡囡……你起来。”
  宝音扶她两次,第三次,眼眶发酸,索性也坐了下去。
  “你喜欢坐,我便陪你坐吧。”
  陈岚仿若并未察觉四周有什么变化,更不知道房子里添了人,依旧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小声哼唱,时而呜咽,时而又仿佛在笑。
  陈香苋毛骨悚然,一声不吭。
  宝音再次扫她一眼,“不是来看你姑母吗?有什么话,就说吧。”
  宝音是希望借着她家里人的嘴,能唤起陈岚的意识,可是,陈香苋话不过三句,便也跪坐在地上,抱着肚子,嘤嘤咛咛地诉起苦来。
  第455章 织锦缎包里的医书
  那天夜里又下了一夜的雨,早上起床屋外白茫茫一片。
  微雪轻风、寒鸦空噪,不见喜雀归,也不见那人来,唯有满院喧哗,鸡飞狗跳。
  房契到手,王氏便张罗搬家事宜。有大把空闲的时间可以准备,她却火急火燎,收拾整理,打包装箱。
  在一个地方住了半辈子,虽然积蓄不丰,但零零散散的东西多不胜数。宋长贵说去了那便再慢慢置办,王氏却瞧着什么都舍不得,洗洗刷刷都清洁干净了,说是那边屋子宽敞,有地儿摆放,宋长贵只能叹气依了她。
  时雍是被家里翻箱倒柜的折腾声吵醒的,起床支开窗户一看,便被迎面而来的雪风冻得打了个喷嚏。正巧被王氏瞧到,扫帚就举了起来。
  “小蹄子你要死啦,还不赶紧把衣裳穿好。”
  时雍哆嗦一下,刚披上袄子,王氏就推门进来了,“早饭都在锅里热着,快去吃了阿香好洗碗,我来给你收拾屋子,看看你这狗窝哟……”
  大黑一听直起脑袋看着它。
  王氏噗嗤一声,嗔怪地瞪大黑。
  “还当真是狗窝,去去去,你也出去,别在这里碍老娘的手脚。”
  她挥起扫帚去赶大黑,大黑立马直起身来,尾巴夹起走开,很是温顺。在王氏眼里大黑就是一只普通的大黑狗,而大黑似乎也很愿意在王氏面前扮怂狗。
  因为王氏会买肉给它吃。
  王氏是个抠门的妇人,每次给大黑吃肉就像挖了她心肝一样疼痛,要絮叨好半天。人都没得肉吃,谁家会用来喂狗。她总是一边埋怨一边喂养,时雍常常觉得她是个矛盾又可爱的妇人。
  时雍起得晚,家里人都吃过了,宋鸿在堂屋里温书。他最近重新拜了个先生,很是好学,读书读得摇头晃脑,宋香神情木纳地坐在椅子上绣花,看时雍一眼便站起来。
  “大姐,我去给你端饭。”
  时雍道:“不用,我自己来。”
  宋香又坐了回去,一动不动。
  自从上次的事情后,她便成了这模样。时雍和她很难交流,劝过两回没有好转,也便不再说话了。
  她刚想去灶间,春秀就从外面顶着风雪进来了,小脸冻得通红,
  “小姐你坐堂屋里,外面冻,我去!”
  早餐很简单,不过仍是被王氏做出了花样,粥里放入了些鸡肉丝,一道煮了,再加点小菜熬起来,放点薄盐,滴几滴香油,吃起来营养又爽口,蒸笼里的包子是王氏昨夜发好的面,然后天不亮就起来蒸好的。包子馅儿是剁碎的腌菜肉末,王氏会在芥菜当季的时候,将它的茎切成丝条放在缸子里腌起来,够一家人吃一年,家里没菜的时候就捞起加点碎肉炒香,很是下饭。剩下的便是“王氏特产”,一碟腌萝卜。腌萝卜不起眼,可是就着鸡丝粥和芽菜包,时雍竟一口气吃了两个包子两碗饭。
  时雍会将一顿早餐揉碎成细节去仔细琢磨,她也十分纳闷。上辈子她只顾着快意江湖,心中想的是山河大川,放眼天下,不拘眼前琐碎。这辈子到了这个家庭,从一开始的不屑、懒得理会,凑合着过,到如今渐渐享受这种家常的、平凡的生活,不得不说,王氏这一手好厨艺功不可。
  喝着鸡丝粥的时候,时雍甚至想,赵胤会喜欢这样的日子吗?
  若是他喜欢,她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心甘情愿地告别温暖的被窝,早起为他熬一锅粥……或是,他为自己熬一锅粥。
  噗!
  时雍忍不住笑起来。
  赵胤怕是不知道粥是怎么煮好的吧。
  “阿拾,阿拾!”王氏的声音穿墙而来,“小蹄子还不快来瞧瞧哟,你这屋里都藏了些什么东西,有什么是紧要的,不要我便全给扔了去……”
  时雍刚吃饱有点撑,听到她的叫声,慢吞吞地走过去,发现王氏已经把她的床收拾好了,正在收拾她的箱笼,衣服被子全被拿出来了,箱笼也移了一个位置,地上留了个坑。
  那是一个破旧的箱子,就放在地上,有些沉,时雍从来没有把它搬开过,见状有些诧异。
  “你挪动它做什么?”
  “就要迁走,不得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没得落下什么东西……你快瞧瞧,这是什么,要是不要的?”
  时雍方才就发现了她手上的几本书,封皮上有人体经络和穴位图,她以为是自己从井庐带回来的那几本,没有太在意,直到王氏递过来,她看了一眼,突觉不对,又想起自己看过的书是放在枕下,这才急巴巴转头去看。
  那几本长公主赠予的针灸书,确实还在床上。
  “娘?”时雍眉梢微动,看着王氏,“你从哪里找出来的?”
  王氏絮叨个没完,“你还问我?你在家里学老鼠打洞,到处藏东西,自己不知道啊?喏,这布包着的,压在箱笼底下。真是!自个儿放的东西都要忘去……”
  说着,她丢来一方有些破旧的织锦缎包,手捏一捏,质地良好。
  时雍拍了拍上面的泥土,看了王氏一眼,没有反驳,再仔细看这几本书,内心有隐隐的诧异。
  难道这就是宋阿拾会针灸的原因?
  她翻开书看了片刻,心跳得越来越快,血液几乎不可抑制的飞速逆流,直冲脑门……
  在长公主给她的书页上,是有人用笔做过勾画和注解的,就像是学医之人做的笔记,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几本书上也有。
  时雍飞快转过眼,将枕头下的医书拿出来,同时翻开摊在床上,低头仔细比对着,眉头又慢慢蹙了起来。看似相似,又不相似,这几本的笔记,分明比井庐的稚嫩许多,但勾画的方式又极像,尤其是医书内容如出一辙。
  王氏看她怔愣在那里,半晌没动静,又过来戳她,生气弱了不少。
  “老娘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
  时雍回过神来,见她误会了,随即微微一笑,将书裹回那织缎面的布包里,然后抱入怀中,起了身。
  “哼!我才懒得跟你计较。”
  看她大步离去,王氏蹙了蹙眉头。
  “真是,谁养的野丫头,没点规矩。”
  时雍拿着医书去找宋长贵时,他正在问案,时雍在内堂坐了片刻,与周明生闲聊。
  周明生唉声叹气,每天眼巴巴地盼着大都督把她收入锦衣卫当差,好成就他和吕雪凝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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