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办公室是死一般的寂静。
殷言声把额头枕在手臂上,他趴在桌子上,无数纷杂的情绪像是漫天而起的潮水,他淹没在其中,只得慢慢地一一承受。
他和席寒在一起其实很简单。
*
殷言声看着写满了中英文的一张A4纸,手机捏在手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能查的单词意思都查了,但就是捋不顺。
这些文本大概与金融相关,很多都是专业的词汇,普通词典上根本查不出来。
殷言声有些无奈,他做什么向来是要做好,如今翻译成这个样子自己都看不下去。
身边人用手肘撞了撞他:你去问问老板的朋友啊,他一定知道。顺带着挤眉弄眼:人家当初不是说了嘛,让你不会的问他就行。
殷言声捏着纸张的手有些大力,他的指甲隐隐有些发白,
最终他坐到座位上,拿出手机找到对方,编辑了一些字:【你现在忙吗?如果有时间的话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点击发送后下意识地用拇指搓揉着纸的一角,无端看起来有些焦急。
那边回消息很快:【不忙,问吧。】
殷言声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个文本里SPE是什么意思,我在网上查的几个意思都不对。】
他拍了一张照片过去,用红笔圈了起来。
【Special Purpose Entity】
殷言声顿了顿:【特殊目的公司?】
【你翻译得很正确,但一般常见叫法是空壳公司。】
殷言声标注出来,目光又触及到手机上。
他其实带着一点隐秘的心思:其实想和你说话,但绝不主动找,借着公务再由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
好在那边的人很上道。
问他姥姥的手术如何,问他近期怎么样,种种的琐碎之事,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殷言声用牙齿咬了咬唇内侧,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如果你今晚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感谢你。】
那边只有一个字:【好。】
殷言声放下手机,觉得脸热得厉害。
到了晚上之时席寒果然如约而至,两人就在楼下选了一家餐厅。
头顶上的灯做成了帆船的样子,殷言声的面容在灯光下极其晶润,他握在杯子上的手有些发紧,轻着声音道:席寒,我特别特别的感谢你。
席寒语调沉沉,低笑道:小朋友打算怎么感谢我?
语气中有几分不正经的意味,眸子里像是有着一簇簇的暗火,不炙热只是烤得人心里发软。
殷言声懂那个眼神,一个男人看另一个男人的眼神。
一点都不纯洁。
痴缠暧.昧的程度如同幼时见到的两条交.尾的蛇。
他一下子耳尖红了起来,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他半响之后移开眼神,声音低若蚊呐:怎么都可以。
因为是你,所以怎么都可以。
手被人轻柔地拉了过去,掌心碰到了温热的唇。
柔软、微微干燥。
亲吻他手心的男人半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投落在眼睑上是一小块浓密的阴影。
这个动作实在是太有臣服性了,但他做起来却有一种莫名地侵略意。
殷言声听见了他有些沙哑的声音:今晚就别回去了,嗯?
他的面容有近乎蛊惑的意味,像是传说中礁石上的海妖,月色之下引诱着水手。
殷言声喉结滚了滚,他听到了自己鼓噪紊乱的心跳声:嗯。
第29章 结婚 只字不谈情爱,单论合适与否
餐厅到酒店, 夜间的灯火葳蕤,从车窗望两侧的灯像是隔着层水雾,照得朦朦胧胧的。
殷言声被席寒牵着去当初那家酒店。
在客厅玄关望去, 宽阔平野的视线,落地窗外是安城的夜景, 玄关的柜子上扔着一个打火机,还是当初他来的那间套房,不同的是这次一进门他们就拥吻起来。
殷言声背后是冰凉的墙壁,身前的人将手垫到他脑后,他被逼在一个逼仄的空间之中, 沉沉浮浮, 宛若一个溺水的人。
最终殷言声轻轻推开他,席寒的唇比以往深上许多, 却是一推即离,殷言声道:我去洗澡。
席寒侧着身子给他让开路。
浴室的雾气上升,照到镜子里也是模糊的一片, 他贴着手掌擦去一大块地方, 镜中的人也望着他。
浴室的热气似乎渗进了他的眸子, 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却像是含着雾气,眼尾有着如同胭脂一般的色彩, 殷言声迅速地别开眼去,他被自己臊得慌。
出来后发现席寒房间里, 他身上穿着一件浴袍,也是刚洗完澡, 发上还带着水意,那股清寒的感觉淡去不少,只是带着一种无可言说的涩。
殷言声觉得自己内心有一种难言的感觉, 像是小时候偷偷尝酒的心情,明知道是禁.忌却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怡悦。
殷言声慢吞吞地走过去,自己俯下身去亲吻他,可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垃圾桶里的东西,一个方形的、边缘还带着锯齿的东西。
现在还能看出内侧稍稍鼓起,里面可能是装着一枚用过的橡胶制品。
殷言声的动作慢了下来,像是一团水浇到了火焰上,现在只有青烟在上面飘浮着,熏得人心里发酸。
他几乎是僵硬地躺在了床上,哪怕面上落下的是柔柔的吻。
用理智去思考,这种事情其实无可厚非,席寒已经成年,哪怕曾经有过经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他就是难受,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心里闷闷的,也是酸涩得厉害。
没办法,他就是在意。
席寒的动作顿住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的人,殷言声面上没有什么欢愉或者是享受的神情,他把眼睛闭上,像是极力逃避着什么,神情中有着几分委屈。
小朋友是因为这种事情真的委屈了。
席寒有点自嘲地笑笑,让一个直男接受这种事情真的挺不容易。
他慢慢地用被子将人拥起来,将他密不透风地裹住,两人身体上拉开了一些距离。
殷言声睫毛颤了颤,下一瞬有细密的吻落到他脸颊上,身侧的人声音温柔得像是唯恐惊了窗外的月,带着些安抚和诱哄:小朋友,别难过,我们不做了。
他的嗓音都是温柔的。
殷言声闭了闭眼睛,几乎要落下泪了。
他能经历一切苦楚和辛苦,唯独最受不了的就是一个轻柔到极致的吻和带着宠溺与纵容的语气。
他在成长之中似乎太过早熟,小时候不用哄着就能让他去做一些事情、想做什么被拒绝了也不会哭闹,大家似乎都已经习惯了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以至于已经很久很久没人这样和他说话。
也就从这个时候他们在一起了。
此后的三年里,两人时常相聚。
席寒的频率很固定,基本上两人是半月见一次面。
如果说有什么意外的话,那是结婚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次席寒很久没有来安城。
算起来大约有将近一个月,彼时殷言声已经大四,他们这段关系已经持续了三年。
某天他从学校出来时路旁有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司机说接他去酒店。
那间套房他们住了三年,早就熟门熟路了,这次他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站在窗前的席寒。
他脸庞有明显的消瘦,下颔线分明,穿着一身的黑,身后的夜色几乎要将人吞没。
见他来了,只轻声道:我让人送了餐,你先吃点去休息。
等到暮色四起时席寒都没有吃上一口东西。
窗外是衍着墨蓝的夜色,有一种极致的忧郁,灯火未明,只余远处高架桥的线条,平时那么热闹喧嚣的地,现在看起来有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平稳的线条伸进越发浓稠的夜色中,像是将墨水倾倒在水盆中再去勾画,窗前的人香烟一根接一根地燃着,指间的星火亮上一瞬,复而又重新归于黑暗。
靛青色的烟雾将他面容包裹起来,只余一个背影便将悲伤体现的淋漓尽致。
缄默、寂寥、以及有一种浓浓的自弃。
殷言声轻轻地走到他身后,他手臂抬起细微的弧度又放下,又抬起,停顿了很久之后将人从身后搂住。
他把脸贴在他肩侧,鼻尖都是烟草清苦的味道。
殷言声轻轻开口:席寒,你不要难过了。周身烟草的味道越发的浓郁起来,他闭目嗅了几口,声音只有两人才能听清:你难过我也会难过的。
一直以来,殷言声都觉得席寒是一个很完美的人。
这种完美可能是因为对方有出色的容颜和极其体面的社会地位,他像是雪下之松,高大而萧肃,可以俯视着一众花草。
可如今,他才发现这个人也会这么,这么的难受。
他会生病,会因为长时间的飞行头疼,会因为一件事身上满是孤寒与自弃,会缄默地站在窗前惩罚自己似的不吃也不喝。
身前的人顿了顿,把头埋在他脖颈上。
颈侧似乎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滑过一条湿痕跌落在他衣襟里,殷言声瞥见他指间的香烟,伸手从他手中拿走,接着在窗前摁灭只留下一团焦黄的痕迹。
他流泪时也是无声的,要不是湿痕作证,仿佛是一场幻觉。
这个夜晚只有他们两个,天地一片静悄悄。
翌日早上,殷言声醒来时就看到席寒撑着头侧看着他,唇角微微勾着,是最熟悉的那个表情。
昨夜的难过与那些自弃已经消失不见,那仿佛是他臆想出来的。
见他醒了,才慵懒地道:小朋友今天有没有什么事?
殷言声说没事。
席寒道把手机递过来,上面是各种戒指的图片:选一个你喜欢的。稍稍思量了一下:要是多选几个也可以。
殷言声看着上面一众的戒指陷入了沉默。
哪怕他不懂这些,也知道这些珠宝不是凡品。
这些年他收到的礼物不少,便宜的有贵的也有,殷言声只以为这是一个很平常的礼物,考虑了一会选了个上面没有很多钻石的。
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大概能便宜一点。
席寒把手机接过,他还夸赞一句:小朋友眼光真好。
接着手指动了动,殷言声只看到他指间那里有一串串的零,过了几秒之后电话响起,那边是一道很甜美的女声:您好先生,我们再确认一遍您的订单。
席寒道:嗯,快点送到。
挂了电话之后席寒很少见的没有再搂着人躺一会,而是催促殷言声起床吃饭,他将一碗炖蛋推到他面前,自己很敷衍地吃了几口后就看着殷言声道:我给你选了一套衣服,一会穿上那套。
殷言声说:好。他其实不太会搭配衣服,这些年穿什么衣服配什么裤子搭什么鞋多数都是席娇娇弄好的。
吃完了我再送你回一趟家,把身份证户口本带上。
殷言声说:嗯。
然后我们去领证结婚。
殷言声:嗯什么?
他诧异抬头,觉得自己耳中出现了幻听。
同性婚姻今年才合法,如今还不满几个月,他们竟然要去结婚?!
席娇娇这时候竟然站起身,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听到他很平静的声音:你先吃饭,吃完了就去。
直到他们把结婚证拿到手上,殷言声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这事实在是太快了。
他昨天走出校门时还是学生,哪知今天还是摇身一变就成了已婚人士。
到晚上时戒指也来了,席寒自己戴上了另一枚,他垂着眼给他左手无名指上戴另外一枚时,睫毛覆在眼上,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感觉。
左手上突然多了戒指,初戴的时候其实有些不习惯 ,觉得有些硌人,过了一会儿就觉得熟悉了很多,经常会忘记自己还带着一枚戒指。
这几天他们都厮混在一起。
说来也好笑,这么长时间了,这是两人第一次对彼此留出那么多的时间。
席寒直接关了手机,那些公事上的消息与会议这几日彻底地离他而去,他不是江..氏的人,身上没有什么名头,仿佛将一切的事都抛在脑后,彻彻底底地放纵了一回,去享受他的新婚燕尔和洞房花烛。
殷言声大四课少,也陪着他胡闹。
起初的几天两人还假惺惺地去安城景点逛了逛,第三天的时候席寒不去了。
他就把殷言声圈在他怀里,殷言声搞毕设的时候自己坐在一边,用唇瓣蹭着他的脖颈,语气含笑又轻浮:殷同学写什么呢,论文写的怎么样了?
殷言声那时候还没看透他的心思,很单纯地给他说自己写了什么,去哪实习过,又拿了什么奖项。
席寒像是一条蛇一样悄无声息地把人搂住,在他耳畔沉沉地说:殷同学真厉害。说着说着手就不规矩起来,还故意让小朋友在酒店不穿正装,穿着睡衣就行,说那个舒服。
这时候就特别方便了。
殷言声纵着他,真纵着。
他看到他手上的戒指就心软地一塌糊涂,什么都依了他的席娇娇。
厮混、荒唐、放纵得厉害。
最后几乎都是在床上沉沉睡去,筋疲力尽。
半夜中偶然醒来,殷言声听见了席寒的声音。
很清很冷淡的一种声音,声音其实很低,在书房里隔着门打电话:我结婚了,这是出于慎重考虑过的一件事。
他家室很清白,非常适合我。
这人说话时语气中没了半点白日的感觉,像是站在高处冷眼审视婚姻能给他带来什么的精明商人,用纯粹地利益来衡量一切。
只字不谈情爱,单论合适与否。
殷言声轻轻地回到了床上,他闭着眼睛假装自己没醒来过。
过了一会身侧的床榻陷落下去,身边的人在黑暗中亲吻他的额头,殷言声悄悄地去摸自己手上的戒指。
他发现这个时候自己都没有多少愤怒,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段感情什么时候开始没由他说了算,但什么时候结束一定要他来决定。
总归总归不能一直是这样。
*
手臂让压得有些麻,殷言声抬起头来发现墙上的钟显示已经到了下午六点,其他人可能是已经下班了,写字楼有些空旷。
电话突然响起,是沁月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