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犯贱
因为衣服是她六年级的时候买的，这几年个子长得快，衣服有些小，袖子也短了，她露出了一大截前臂，冬天的冷风凉飕飕地一吹，她冷得直打颤，腋窝处的衣料也被崩得紧紧的，她稍微垫了垫脚，防止衣服被扯坏。
图嘉岭站很快就到了，韩火火下了车，四下看了看，走了一两百米，终于找到了步行街。
冬天的夜晚本就来得早些，这才不过五点半的时辰，天色就暗沉了下来，c市市中心的霓虹灯渐渐亮了起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韩火火眼中陌生的怯意总算是能掩饰住一两分了。
她记得她妈妈是在一家名叫“贵伊人”的店铺打工，虽然不知道她结婚后还有没有继续打工，但这却是韩火火唯一能找到常青红的办法了，因为她给自己的那个号码，已经打不通了。
韩火火从步行街正街一家一家地找过去，终于在接近另外一个出口的地方找到了这家店，韩火火站在一盏路灯下远远地看过去，店铺很大，里面灯盏昼亮，装修非常精致。橱窗里的模特身上穿着当季的新款，是一条黑色的薄丝裙外面一件红色的修身大衣，脚下一双及膝的皮靴，看上去时尚靓丽。
虽然这家店的价格并不是那么靓丽，但很多人被这个模特的装扮吸引进店。导购员领着顾客试衣服，成交后顾客提着一个精致的黑色大纸袋走了出来。
韩火火咽了口唾沫，她仔细看着那些穿着精致制服的导购员，试图从她们中间找到常青红的影子。
可惜，店内一共五个导购，并没有看到她妈妈常青红，但她还是呆呆地站在路灯底下，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那家店，像是傻了一般。
冷风吹在她脸上，吹散了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双手早已冻得没了知觉，鼻头也早已冻得通红。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终于挪动了脚步朝那家店走去，她一点一点地，仿佛从黑暗走向光明，到了店门前的时候，她却走不动了。
一名导购发现了她，向她走了过来，“你好，昨天到了新款，进来看看吗？”虽然韩火火看上去并不像是能买得起里面衣服的人，但她还是会这样礼貌地问。
“你好，我想找人。”韩火火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要命，声音也沙哑难听，她咽了口唾沫，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小姑娘，你找谁？”
“常青红在这儿吗？”
“你找我们老板娘？”导购员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你是她的？”
她嫁给了这家店的老板吗，看来真是嫁了个有钱人啊，韩火火在心里悲哀地想。
“……亲戚。”韩火火说，“她在这儿吗？”
“她出去了，要过会儿才会回来，你要不进来等她吧。”
“不用了。”韩火火摆摆手，她后退了两步，仓皇地离开了这里，她低着头，跑得有些快，风很大，吹得她眼睛疼。
慌乱中撞到了人。
“有病啊！瞎跑什么！”
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韩火火立刻就听出了那是她妈妈常青红的声音，一直弯腰低着头的她不敢再继续抬头，她的视线直停留在面前这个女人的脚上，她的脚上穿着一双过膝皮靴，跟橱窗里模特穿的一模一样。
“走路不看路，撞到了人不用道歉吗！”常青红数落着她，并没有认出面前这个弯着腰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女孩子就是自己的女儿。
“我是孕妇你知道吗！幸好我今天被你撞了没事，要是我被你撞得摔了一跤不小心流产了你负的起责任吗你，真是的，现在的小孩子啊，越来越不懂礼貌了，什么素质。”常青红瞪了她一眼，“道歉啊你，到底会不会说对不起？”
韩火火缩着肩膀死死地低着头。
“不会是个哑巴吧。”常青红伸手推了她的肩膀一把，韩火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看来真是个哑巴。”常青红朝她翻了个白眼，“算了算了，不跟你这个小孩子计较，看你穿得破破烂烂，也不知道有没有家人管，以后走路别这么横冲直撞了知道吗，要是我今天被你给撞流产了你赔不起的晓得吧。”常青红终于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粗跟鞋的后跟敲击在地面上，哒哒哒……
直到感觉她走远了，韩火火一直低着的头才抬了起来，她满脸都是泪水，风吹过，脸上凉凉的，心里凉凉的。
她看着她妈妈渐渐远去的背影，眼泪无声地流个不停。她看着她妈妈精致的背影，忽然伸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犯贱！”她狠狠地骂自己，声音还是难听的沙哑。
韩火火呆呆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着，她在公交车站站了好一会，公交车一辆接一辆在她面前停，一辆接一辆驶离，她都没有上车。
最后脸上的眼泪干了，扯着脸皮干干涩涩的，她才缓过劲儿来，离开了公交车站，沿着来时的路慢悠悠地走着。
常青红说得对，她不仅穿得破烂，还没有人管，没有礼貌，没有素质——
——为什么，因为有人生没人教养啊！
韩火火的心就像被人活生生挖掉了一块似的，她仿佛感觉有人在剥离她的心脏，那种锐利而歇斯底里的痛苦，是世间最高级别的疼痛都无法超过的。
韩火火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应该先洗一把脸再回去，免得吓人。她随意走进了一家会所，金碧辉煌的装修有些刺眼，像是用钞票一撂一撂堆积起来的似的。她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找到大堂右侧的洗手间，走了进去，用力洗了一把脸。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色，布满血丝的眼睛，瘦削的脸庞，颊旁早就消失的婴儿肥，身上过时老旧短小的衣服……确实像个没人要的小孩。
她自嘲一笑，嘴角轻轻扯动，眼中满是讽刺，怪异得像个变态。
里面的单间响起了马桶抽水的声音，随即，门被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黑色单肩包臀裙的漂亮女人，她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画着精致的烟熏妆，手上戴着戒指，脖子上挂着银项链，项链上有个小巧的吊坠，直直地指向雪白的乳，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