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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0)

  方才被同伴拉扯的那名小厮紧紧蹙着眉,担忧说:我听人说,养巫蛊的术士都得定期给那些东西投喂,否则厉鬼翻起脸来,可是可怕的很!
  那又如何?
  同伴却显然十分不屑,背着手顽皮地在走廊上跳了跳:公子隐他杀了多少人啊即便反噬,也是反噬他自己罢?那岂不是正好叫他去死好了!
  满脸忧色的小厮欲言又止,他知道同伴与阿山玩得好,而阿山又那样被公子隐毫无缘由地杀害。
  但是如果是一两只厉鬼也就罢了,公子隐手中的,却是成千上万只阴魂啊
  一旦失控,怎么得了?
  从来炎热烈日的赤枫关这几日一直阴阴的,雨下得断断停停。
  小厮望着沉郁的天空,叹气想:
  莫不是真的有什么事,要发生了罢?
  房内,医官给慕子翎探了脉,将药箱收了起来。
  仔细调养,多多休息。
  医官说:另外
  秦绎最不喜欢下臣欲言又止的模样,拧眉问: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藏藏掖掖。
  另外慕公子的这风寒,恐怕还与巫蛊有关。
  医官小心凑到秦绎耳侧,压低声说:如果不从根源上下手,恐怕慕公子一时无法痊愈。梁成因不信鬼神的国风,对巫蛊的了解非常有限。即便是医官,能看出的也不过如此了。
  秦绎却直截了当问:是杀戮是罢?如果一直不杀戮,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最坏的结果
  医官微微一哽,迟疑说:也许是戒断。就如同对阿芙蓉有瘾的瘾君子,断了药,就会难受。
  噢。
  秦绎应了一声,心想,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
  他挥手令退了医官,亲自陪了慕子翎一夜。
  慕子翎昏昏沉沉,仍然不是很有精神的模样。
  但是和前几日比较起来,又已经好许多了。
  起码夜里的时候,因为外头那些跃跃欲试的鬼气,他下意识朝秦绎怀里蜷了蜷
  这样的举动落到秦绎眼里,已经相当满意了。
  怎么了?
  他拥着慕子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慕子翎的眼睫,狎昵问:冷?
  慕子翎陷在他的怀里,像畏寒一般不断往秦绎怀里缩。
  他的额头上满是冷汗,脸颊也是冰冷的。因为秦绎一直在戏弄地耍玩着他的手指和睫毛,慕子翎短暂地睁开了眼,但即便如此,他的瞳孔也聚不了焦
  秦绎的身影在他眼里晃动,模模糊糊似乎有许多个。
  血。
  慕子翎喃喃说,冷汗淌进他的眼睛里,涩苦又疼痛,他微不可闻说:给我一些血。
  秦绎手伸在慕子翎面前,微微晃了晃,好整以暇微笑问:你想要什么?说给孤听。孤就给你。
  慕子翎呼吸急促地喘息着,似乎十分难受。
  但秦绎一直望着他,似逼迫似引诱地等着他开口。
  给我祭品。
  良久,慕子翎终于艰难地吐词出声:我想杀人。
  那你拿什么来和孤换?
  秦绎不置可否,不答应也不拒绝,而是仅仅望着他,低笑问:说你喜欢孤。
  慕子翎怔怔望着他,他的眼神朦朦胧胧的,有点像只不明世道的小动物。
  秦绎喜欢他这种眼神,可是过了会儿,慕子翎慢慢缓过神了,又重新闭上了眼。
  他的唇干燥发白,像在沙漠中行走很久没有喝水的旅人。
  但即便如此,秦绎拿出这样的交换条件时,慕子翎依然不动声色地拒绝了。
  秦绎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很败兴一样。
  你不喜欢孤么!?
  他带着愠怒问:慕子翎,说你喜欢!
  慕子翎并不想看秦绎,心里却嘲讽想,多有意思啊,从前他喜欢他的时候,他嫌弃厌恶,恨不得扔到地上踩两脚。
  而今闹到这个境地了,他这个一心只有慕怀安的人,反倒对替代品的感情也想霸占了。
  你如此对我。
  慕子翎哑声说:再喜欢你,太贱。
  秦绎的神色已经冰冷到了极点,但面对慕子翎如此直白的拒绝,竟还没有直接翻脸。
  他注视慕子翎的面容,拇指捏在慕子翎的下颌上。
  半晌,秦绎松开手,冷冰冰将左手在尖锐的床柜上一划,掌心登时鲜血淋漓。
  他漠然收了收掌,满手血腥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粘稠的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数滴落到了慕子翎苍白的脸上。
  慕子翎眼睫登时微微一颤。
  秦绎拇指按在慕子翎柔软冰冷的唇上,而后一碰即收,只留下一个殷红甜腻的血指印。
  慕子翎起初还能抿唇闭着眼,但随着空气中血腥气越来越浓,他根本控制不住。
  苍白的雪衣公子缓缓睁开黑眸,如干涸泥地中,最后一尾将渴死的鱼。
  秦绎好整以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想要吗?
  秦绎带着某种隐秘的笑意,低低问。
  他就像个胸有成竹的的猎人,不急不缓地等待着。
  慕子翎胸腔急促地喘气。
  秦绎缓缓将慕子翎被冷汗沾湿的长发理到一边,触碰到那片脖颈侧的皮肤时,他感受到手指下的一片冰凉滑腻,慕子翎全身都已然被冷汗都浸透了。
  他食指抵在慕子翎的唇上,轻声说:嘘
  但是现在说喜欢孤已经不够了。
  他道:你得过来,用唇亲孤一下。
  第33章 春花谢时 34
  最后只是亲吻一下就能得到血,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把说一声喜欢变成亲吻,就说明秦绎想要的绝不仅是如此。
  他半强迫半引诱地令慕子翎拥着他的脖子,一面亲吻,一面彼此缠绵。
  这是他们曾经在荒城的小酒馆用过的姿势,秦绎之后无数次想起不管他承不承认。
  他忘不掉慕子翎一面挑着艳丽的眉眼,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他的模样。
  那一次,是慕子翎有史以来最主动的一次。
  他以为秦绎是爱他的。
  王上。
  沉溺间,窗外蓦然响起了两下笃笃的敲门声。秦绎动作一顿,皱起眉,相当不悦地问了声:什么事?
  那随从似乎也很尴尬,知道屋里现在大概是什么情况,自己来得很不识趣。
  但军务情势急如救火,片刻也耽误不得,不得不焦急道:王上,有要事禀告!
  秦绎很不愉快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不会愉快。盛泱之前数次试探,都被他猛击了回去,现在能出什么事?
  秦绎潦草披了衣衫,推门出去,站在门口问:怎么回事。
  随从说:不知道盛泱人发什么疯,突然朝我们攻来了。
  杜将军与温将军已经出门应战。只是这次,盛泱人十分奇怪,各个跟不要命了一般。拼死也要攻过来恐怕需要您亲自去看一看。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一句都如惊雷落地一般。
  秦绎一瞥眼,瞧见随从身后跟着小仆已经连他的战铠都准备好,端在身前恐怕局势已经刻不容缓了。
  等一下。
  秦绎叹了口气,比了个让他们稍等的手势,转身又回了屋。
  慕子翎埋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衣物和毯被中,脊背弯曲着,背朝着门,乌黑的发丝凌乱地陷在被单中。
  床铺上有些血迹。
  慕子翎现在的精神好了许多,起码不再发抖,也不再昏昏沉沉。
  方才秦绎把他搂在怀里时,慕子翎几乎是跪骑在秦绎腰间,咬着秦绎脖颈吸吮的。
  秦绎站在床侧,一声不吭地自顾自穿着衣物,只视线若有若无从慕子翎身上扫过去
  他知道慕子翎此刻是清醒的。
  但是他根本不看他。
  中衣外衣劲装,秦绎快速而有序地一一穿好
  那应当是很快的时间,但是秦绎觉得仿佛格外漫长。
  他一直在等待慕子翎回头,会不会看他一眼。
  可是慕子翎没有。
  最后一件护腕也戴好后,秦绎略微顿了一下。
  他大可以出声,叫慕子翎一声,例如孤走了,很快回来等等。
  但是他默了默,终究没有,而是径自转身朝外走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秦绎最后回了一下头,看了慕子翎一眼。
  慕子翎依然是那个姿势,脊背微微弯曲着,陷在一堆凌乱的衣物中,长发乌黑而散乱。
  这个景象后来一直刻在秦绎的脑海中,昏暗的天阴的下午。
  晦暗的房间里,一个颀长的身影蜷曲着侧躺在床上,一只雪白的莹润小腿压在被子上面,空气中有缓缓飘动的浮尘。
  这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秦绎没有同慕子翎告别,慕子翎也没有再看秦绎一眼。
  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当初惊艳如梦的一场相遇,和纠纠缠缠八年的伤筋动骨。
  远处,见秦绎终于和下属离开后,蹲在屋脊上的雪鹞少年悠悠站起了身。
  他似乎蹲得太久,腿都有些麻了。
  站起来后,还跳着活动了两下。
  阿雪,准备好了吗?
  他摸了摸肩上的雪白鹞鸟,问。
  雪鹞发出一声极轻的咕叫,少年笑了一下,蹦下屋脊,朝慕子翎的房间飞快跃去了。
  慕子翎又睡了一觉。
  秦绎折腾得他极累,走后房内总算安静了下来。
  只是做梦,也没有梦到什么好梦。
  飘忽的意识里,仍然充斥着掐断人脖颈的清脆响声,流淌而出的粘稠温血,和嘻嘻哈哈笑着的万千亡魂。
  慕子翎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渴望杀戮,他好像被人按在了水里,即将溺亡,肺里没有一丝氧气。
  他想杀戮,想发疯,想咬人,犹如回到了被献祭百鬼的那一晚。
  有什么东西在咬他,舔舐着他的皮肤,用牙滋滋地磨啃他的骨头。
  王儿,为云燕死,是你的荣耀。
  公子隐,你父王留下你,真是一时之仁害云燕不浅!
  你为何还不去死?
  死了好,死了你就能成为云燕的英雄了!
  无数过往的回忆涌上来,严实密集地包围着慕子翎。
  高高堆起来的死尸;血流成河的乌莲宫;远远看着他,而后不动声色皱起眉头的慕怀安
  童年的灰暗记忆死死挤压着慕子翎。
  可那个时候慕子翎尚且还有支撑,能循着光亮逃出,现在的他,却是真正处在永无尽头的长夜中了。
  缠绵病榻的贵公子深陷噩梦之中,如濒死般仰头喘息。
  他眼窝里都有淌下来的冷汗,乌青蜷长的眼睫频频直颤
  要是有血就好了。
  他在梦里想,要是有血,他就将所有讨厌的人撕碎!
  门外,窗纸正呼呼作响。
  两名守在门外的侍卫原本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一阵风刮过的时候,他们却突然拢紧了衣衫。
  其中一名跺了跺脚,瞧着靴底不知从哪里蹭来的一层白霜,奇怪说:
  好异样的天,我怎么觉得,这地上一下子变冷了?
  咳
  房内,慕子翎猛然呕出一口鲜血,醒了过来。
  噩梦带来的余悸令他呼吸略有些急促,但方才在梦里经历的一切仿佛却和现实相互交融了,哪怕醒来,也仍然感知得到那种蚀骨挠心的酥痒。
  可不久前,秦绎不是才给过他鲜血么?
  黑血不断从慕子翎唇角溢出,心口那处永不会愈合的裂痕痛得仿佛在被人一寸寸撕开,有什么东西想要趁机逃出。
  慕子翎十指极缓地在床沿抓动,束缚中他的挣扎显得无力而徒劳。
  慕子翎眉头蹙了起来,挣扎半晌,他闭目极低地呢喃说:
  阿朱阿朱!
  厉鬼与宿主一向是彼此利用,彼此提防的关系。
  在宿主强大时,它们为宿主所驱使,但当宿主一旦衰弱,它们就极可能叛变反噬。
  而今突如其来的一些不寻常变化,让慕子翎一下子警惕起来。
  如今他精神不佳,身体更是不断虚弱。莫不是那些阴魂想要趁机吞食掉他罢?
  阿朱!
  慕子翎紧紧蹙着眉,哑声道:你在哪儿,过来助我!
  为了防止这一天的到来,慕子翎一直带着阿朱。身为蛇王,阿朱可以对阴魂们起到相当的震慑力,使他们心生忌惮,不敢轻举万动。
  然而此刻,阿朱却被倒扣在院内的一个陶罐中。
  它嘶嘶地吐着信子,却无法判断出慕子翎的位置
  慕子翎的房门周围被秦绎洒满了雄黄,完全掩盖住了他的气味。
  它眯着眼,隐隐听到慕子翎在叫他,但是又分不清是等待太久生出的幻觉,还是真的。
  阿叔阿伯
  慕子翎声音虚弱,面颊上满是因疼痛沁出的汗珠。
  黑血源源不断从慕子翎口中溢出来,他能感觉到寿命在飞快流逝的那种痒痛感。
  但是慕子翎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低哑说:
  你们腐烂的眼睛早都闭上了,尽管如此,还在做把我一起拉入地狱的美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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