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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急转直下的危局(2)

  极乐宗和逐风楼的人一波一波涌上来,黑白两色的衣服混杂在一处,好似铺天盖地的蝗虫。
  他抬手将刺入下腹的短箭拔出来,吐出一口污血,方才顺手抢来的长剑在空气中划出十字,将包围圈又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飞身跃起,突出重围时,吝于看梅凤鸣最后一眼。
  他从小活得辛苦,自觉死期将至时,竟不觉得伤感,反有一丝解脱。
  冯玉殊说错了,他并非守财,而是不知要将那些钱财使到何处去。年幼时见逐风楼那些于他有一饭之恩的大老粗个个把银钱看得极重,他就去问马老叁这是为何。
  马老叁将银票码好,放在手中数了几遍,珍而又重地将它们塞进馊臭的靴子里,闻言啐了口道:“孟七,你说的什么屁话?拿命换来的钱,能不重要么?你小子以后挣了钱,也别学赵六他们,败得精光...”
  “有什么用呢?”
  年幼的孟景还有些未褪去的婴儿肥,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看得马老叁一笑,用摸过臭鞋的大手去捏他的脸,被他嫌弃地避开。
  “留着去讨个婆娘。有了家,以后花钱的地方,才多呢。”马老叁最后嘿嘿笑着说。
  孟景听了这个答案,恍然大悟,又有些失望。
  他是天煞孤星,克人克己,注定孑然一身,马老叁他们能期盼的,他却不能。
  后来年岁渐长,孟景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他叛出逐风楼后,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钱,他却仍是风餐露宿、粗衣淡饭,于是便一点点攒下许多。
  孟景又想到那位只要他取来解药,然后带她在江湖中转一转,就许诺给他五百两,不,叁百两的冯小姐。
  她“初出江湖”,就这样倒霉地死掉了,想来弥留之际应该不会对江湖有什么好印象。
  不知道她死前有没有遭罪。
  孟景生平第一次生出近似后悔的心情。
  虽然他其实不太了解她,但他总觉得她几乎没有一点机心,那样不知江湖险恶,应是被家人护得很好。
  马老叁多年前死在一次任务中之后,是他千里奔袭,给他收了尸,就葬在南阳一处小山村。
  在一棵桃树下晒稻谷的寡妇看见他们,愣了一下,立马赶了过来,抱着马老叁的尸身哭成了泪人。
  马老叁有套说辞,像他们这种六亲不认的,死后入不了祖坟,但若身后有人为自己哭泣,就不会做个孤魂野鬼。
  他默默等着,心里有些替马老叁高兴。
  胸前的伤口正阵阵刺痛,他低头随意处置了一下,飞身掠出了密道。
  如果冯玉殊死了,他也要把她的尸首带出去,送回她应该回的地方,起码她死后,不会做个孤魂野鬼。
  孟景的运气还算不错,出了密道之后选择向山庄后面寻找,穿过一片密林后,竟就在尽头看见了一只奇怪的大鸟。
  这大鸟飞不起来,好似被什么绊住了,一颠一颠地在泥地上跳着,身后缀着一条长得出奇的布条。
  他掠近了查看,看见这怪鸟一只翅膀受了伤,尖锐的珠钗插进了黑羽中。而珠钗的顶端绑着的布条,其实是由很多条颜色明丽的布条拼接而成。
  他将珠钗拔了出来,放在掌中看了一眼,神色微微一变。
  冯玉殊没想到孟景来得这样快。
  这一夜仍未过去,晨晓还未驱赶夜色的时刻,闭目养神的冯玉殊就被他摇醒了。
  有人来救她们了!
  地牢里的女子们都醒了过来,发出一阵低低的躁动声。
  冯玉殊睁眼看见他,双眼刚绽出惊喜的光亮,却又骤然一变:“你怎么了?”
  他身上那身白衣,已被暗红的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劈开了牢门,将冯玉殊带出来,抬手给她喂了两颗乌黑的圆润的药丸。随后脚尖发力,借着几乎垂直的岩壁,抱着冯玉殊不断上升。
  那药丸在喉间融化,冯玉殊苦得无意识地皱起眉头,她却无暇顾及。
  “玉殊!”
  芸娘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她心乱如麻,脚落到地面上,是软的。她踉跄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孟景知道她心中所想,对她摇摇头道:“来不及了。”
  他没有救那些女子的打算。
  冯玉殊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咬牙,见他带来了长布条,神色一松,赶紧将布条甩到洞穴之下。
  回过头来,见孟景已经将另一头稳稳地绑在了一颗粗壮的树干上,她微微松了口气。
  地牢中有一间牢门被孟景斩断了,若心性坚韧,或许有人可以凭着这根布条爬上来,逃出去。
  孟景又瞥了冯玉殊一眼,将自己身上那身扮作千流的外袍扯下来,兜头罩在她身上,然后抱着她飞快地向山门冲去。
  这人将轻功施展到极致,竟好似连风也追不上他。
  她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失去血色的薄唇,心中惊跳。他的心跳就在她耳边,也快得吓人。
  他现在一身夜行衣,看不出哪里受了伤,可他胸前一定有一处伤口,那样温热滚烫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濡湿了她的鬓发。
  冯玉殊拽着他的前襟,抿着唇,手轻轻地移到他胸前某个地方捂着,无声地流泪。
  掌心之下一片湿黏,是少年人滚烫的血。
  “孟景…”
  解药终于开始起效,他第一次听见冯玉殊的声音。
  她的嗓音很好听,好似清甜的山泉,哀哀叫他的名字,满面泪容。
  真奇妙,他们不过相识半月,除去姓名,她对他一无所知,却仍因他即将死去,这样难过。
  他低头看了她如今红通通的、兔子似的漂亮眼睛,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稍纵即逝、可称温柔。
  他将她放在山门外,好像帮家中将要远行的小妹妹整理风帽似的,扯了扯袍子,将她发白的小脸遮得更紧实了些:“记得来时的路么?往山下跑,你与他们无冤无仇,还是贵人家的女儿,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少年颀长挺拔的背影,好似松竹,敏捷得又好似昨夜山风。
  视线的尽处,她看见他迎上一群人,有黑衣,亦有白衣,手中利刃饮血,将他团团围在了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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