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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51)

  谢小晚立在路旁,双手抱着肩膀,低头不语;周寒玉忍不住自己的好奇,东张西望;妙音则是前去联系风月楼的弟子。
  而沈霁筠独自一人站在角落,形影孤立。
  虽然他一身病骨,但依旧身形挺立,静静地注视着谢小晚的后背。
  须臾之后。
  妙音重新回来,说:楼主,我已经联系上了风月楼的弟子,现在别院落脚,他们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楼主。
  谢小晚的目光落在脚边,没有反应。
  妙音又问道:楼主?
  谢小晚如梦方醒,点了点头:按照你说的办吧。
  妙音的能力不容置疑,刚落地到小城,她就安排好了一切,连住处都已经找到了。
  那是一处幽静雅致的别院。
  院落宽阔,住下四人绰绰有余。
  刚在小院安顿好,天色就变暗了下来。
  一颗颗夜明珠亮了起来。
  洒下的光辉莹莹,照亮了一方天地。
  旅途劳顿,应该好好休息一夜。
  可谢小晚的心中有事,躺了半天还是睡意全无,他干脆披上了披风,推门走了出去。
  妙音侯在门口,见谢小晚出来,不免跟了上去:楼主
  谢小晚:我出去走走。他又添了一句,不用跟着我。
  妙音只好止住了脚步。
  夜色浓郁,月朗星稀。
  谢小晚穿过游廊,来到了庭院之中。
  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现在才看到,原来庭院里栽种着一棵桃树。
  南州气候宜人,四季如春。
  就连桃树也是长盛不衰,在月色笼罩下,淡粉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就犹如一场小雨。
  谢小晚抬手,其中一片花瓣恰好落在了他的指腹。
  也不知,当年种下的桃花如何了。
  话语声从谢小晚的身后传来。
  谢小晚回过了头。
  冷清的月色流淌在了地面上。
  不知何时,沈霁筠站在了走廊下,手中端着一个酒壶,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酒香。
  谢小晚捏碎了手中的桃花,突然开口:你从不饮酒。
  沈霁筠:是。
  沈霁筠是一个剑修。
  剑修最重要的就是手稳,喝酒这件事,是被绝对禁止的。
  酒,百害而无一利。
  酒后乱人心,而心乱了,自然就拿不稳剑了。
  沈霁筠低声道:往日不饮酒,是为了握剑;而如今饮酒,只是为了慰藉。
  谢小晚瞥了一眼:酒好喝吗?
  沈霁筠摇头:不好喝。他顿了顿,又苦又涩。
  谢小晚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酒壶,仰起了下颌,将酒液倾倒入口中。
  他大口饮酒。
  待到壶中没有一滴酒,这才停下了动作,伸手擦拭了一下沾在唇边的液体。
  果然不好喝。谢小晚说。
  凉亭下方,两人面对面而站。
  谢小晚掀起衣角,坐在了其中一张石凳上。
  沈霁筠迟疑了一下,也坐了下来。
  呼
  一阵风吹来,桃花花瓣簌簌作响。
  沈霁筠正要开口:你
  谢小晚打断了他的话,直言道:你不用再问我原不原谅了我原谅你了。
  他放缓了声音: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想,云竹君也不用一直被困于过去。
  放下。
  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沈霁筠不用一直内疚,而他也不用为此纠结犹豫。
  话音落下。
  沈霁筠给出了回答:小晚,我要死了。
  谢小晚皱起了眉头:为何?
  话一脱口,他就反应了过来。
  沈霁筠本来就变成了一个废人,又强行用了一道霸道磅礴的剑气,直接损坏了身躯,现在也只是在苟延残喘。
  他确实会死。
  而死,只是迟早的问题。
  死亡,就如同是一场大雪,能够将以往的过去都覆盖其下,白茫茫一片再也找寻不见。
  若是沈霁筠就这么死了,那谢小晚便会对他有所亏欠,再也无法问心无愧地进行下一场情劫。
  他也永远忘不了沈霁筠。
  这一切就好像是沈霁筠在用一条命,强行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
  谢小晚想到了什么,直直看向沈霁筠,脱口而出:你是故意的。
  沈霁筠的眸光一沉。
  谢小晚步步逼近,声音清脆:空度,对你名声在外,空度畏惧于你,第一次在东荒荒野,若是你直接用剑意逼退,他必定不敢再跟上来。
  但是你选择在空度面前暴露破绽,使得他将信将疑地跟了上来,这就出现了飞舟前的那一幕。
  你明明可以不用这样,却强行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我的愧疚。
  谢小晚止住了话:云竹君,你说,我的猜测对吗?
  沈霁筠没有狡辩,直接认了下来:对。
  谢小晚哼笑了一声:我何德何能,让云竹君如此殚精竭虑,筹谋策划。该不会,一切都是假的吧?
  沈霁筠:你说得都对,不过我真的会死。
  谢小晚:什么?
  沈霁筠重复道:我真的会死。
  谢小晚侧过头:然后呢?
  沈霁筠起身。
  原本他坐着的时候,谢小晚还能高出一截,现在站了起来,就压下了一片阴影。
  沈霁筠认真地说:能不能不渡情劫了?他又添了一句,在我死之前。
  第51章 海上明月
  夜凉如水,星月交辉。
  沈霁筠的声音低沉沙哑,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的明显。谢小晚都能听出其中包含着一种哀求的情绪。
  沈霁筠低垂着眼皮:可以吗?
  他甚至都不敢看面前的少年一眼,生怕被无情地拒绝。
  当年在云竹峰上,那个无欲无求的云竹君想的是,这个凡间少年的以后已经与他无关,只要不和林景行在一起,这个少年和谁共度余生,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这才没过去多久,沈霁筠就已经换了一个想法。
  如今的他,就连想到谢小晚和旁的人亲密一些的画面,心头就会涌上来一股无法遏制的疼痛。
  这是他的。
  他的小晚。
  沈霁筠现在想的是,想将面前这道纤细的身影拥入怀中,不让别人靠近。
  可是,他不敢。
  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夜色越发地深沉。
  一阵凉风吹过,吹散地上的落花。
  谢小晚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近,他都能闻到沈霁筠身上自带着的一股寒霜气息。
  凛冽,冷清。
  让人感觉好似被霜雪萦绕。
  谢小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从这股气息中挣脱了出来,也远离了沈霁筠的身影。
  这一退,在沈霁筠看来就是无声地拒绝。
  他的脸色一白,身体摇晃了一下,一手撑着石桌这才没有倒下去。
  过了半晌。
  沈霁筠硬生生咽下了喉咙中的腥甜,用着平静的语气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说完后,他就要往凉亭外走去。
  谢小晚看着沈霁筠从身旁走过,眼睫轻轻地眨动了一下。
  月色笼罩。
  沈霁筠真的是消瘦了不少,下颌线的轮廓越发地锋利,身上的天青色衣袍陈旧,还隐约可以看见一抹陈旧的血迹。
  他已经不再是无情无欲的云竹君,而是跌落红尘的一个落魄凡人,被七情六欲所困扰。
  谢小晚止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如果我拒绝这个要求,你会怎么做?
  沈霁筠的脚步一顿,微微侧头:我会离开。他顿了顿,不让你为之为难。
  这或许是他最后能为小晚做的事情了。
  谢小晚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沈霁筠是用这条命在赌。
  赌赢了,便是这辈子毫无遗憾了。
  赌输了,那就独自一人落寞地离开,最后孤独地死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谁也不会知道,这曾经是名震一时,世间无双的云竹君。
  谢小晚喃喃道:这值得吗?
  放弃了一切,身份、修为、地位,甚至于生命,将全部当做是赌注落下,只为了赌一个结果。
  一个还不知道输赢的结果。
  他以为沈霁筠没有听到,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值得。
  谢小晚咬住了唇瓣。
  这个动作代表着他在认真的思考。
  沈霁筠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他会死,很快就会。
  若是以往,沈霁筠死了就死了,知道这个消息后,谢小晚最多感叹一两句。
  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沈霁筠的无情道被毁,修为全失,还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虽说这些都是沈霁筠自己的选择,求仁得仁,可仔细算起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与谢小晚有关。
  沈霁筠要是这么一死了之,肯定会在谢小晚的心中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并且久久不能忘怀。
  这是与多情道的道义所违背的。
  谢小晚抿了抿唇角,再次看向了沈霁筠。
  他的眼瞳清澈,犹如一汪池水倒映着漫天繁星,轻声说:好。
  声音很快就吹落在了夜风中。
  但沈霁筠听到了,他怔了一下。
  谢小晚继续说:我不会再渡情劫在你死之前。
  他答应了沈霁筠的要求。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且他刚渡完一次情劫,距离下一次还早得很,再说,沈霁筠他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谢小晚如此说服自己。
  峰回路转。
  沈霁筠还以为没有希望了,现在得到了谢小晚地回答,竟有些不敢确定自己所听到的:是真的吗?
  谢小晚:是真的!
  说完之后,他就大步走出了凉亭。
  亭前有着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
  谢小晚落步在其上,夜风徐徐吹来,带来一股凉意。
  这也算是解决了一件困扰着他的事情。
  等沈霁筠死了,就可以解决这一切了。
  想到这里,谢小晚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之前是云竹君等着凡人少年死去。
  如今是风月楼主等着废人沈霁筠死去。
  这一前一后,可谓是风水轮流转啊。
  谢小晚走到了桃花树下。
  桃花繁盛,深深浅浅的粉色桃花花瓣堆叠在一起,如同一匹上好的绸缎。
  谢小晚在树下望了片刻,其中一片花瓣飘落在了额心处。
  他想到了什么,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夜色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罢,谢小晚也不管沈霁筠听到了没有,直接朝着走廊走了过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游廊中。
  凉亭下。
  沈霁筠一直注视着谢小晚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见了,也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没有收回目光。
  夜深露重,寒意渐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霁筠方才走出了凉亭。
  一步一步,他走得缓慢,但步履却平稳坚定。
  他赌赢了。
  第二日清晨。
  风月楼的弟子终于姗姗来迟,前来接他们的楼主回去。
  风月楼的风格一向奢靡铺张。
  马车是用千年沉香木打造而成,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清香;用来拉车的则是一水的白马,通体没有一丝杂质,背上生鳞、头上生角,走起路来虎虎生威;还有随行伺候的侍女,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这样的阵势,一出场就惹来了所有人的瞩目。
  负责接人的弟子以为能够博得楼主的青睐和夸奖,可一看,谢小晚的脸上淡淡的,一直到上了车,都没什么表示。
  弟子心中有些没底,还以为犯了什么忌讳,不敢问谢小晚,只好转而去向妙音打听。
  楼主这是怎么了?我这都是按照楼主喜欢的安排的弟子惴惴不安。
  妙音安慰道:与你无关,是楼主心中有事。
  弟子想要挽救一下,说:要不要给楼主安排一些赏心悦目的侍从,说笑取悦一番?话刚一说完,弟子就缩了缩脖子,有些奇怪,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啊?
  妙音不动声色地扫过了马车中的一道剪影,说:是你感觉错了,南州温暖,怎么可能会冷。
  弟子摸了摸后颈,没当回事,又问:楼主带回来的那两个人,又是什么身份?我该如何对待?
  妙音没有多说,只道:以礼待之就是了。
  这弟子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该不会是楼主的相好吧?
  妙音:
  弟子自顾自地说:按照楼主以往的习惯来说这两个人都是楼主喜欢的类型,不过按我的经验看来,楼主应该会喜欢年轻一些的那个
  说着说着,他又摸了摸脖子,怎么又变得这么冷了?
  妙音:
  若是云竹君的修为还在,你怕是要被戳成筛子了。
  妙音为了拯救同门弟子一命,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巴,给了旁边的人一个眼神:出发了!
  一声令下,拉车的灵兽跑了起来,一骑绝尘,引起了不少人的感叹声。
  与外面的热闹不同,马车中则是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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