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周承弋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的问:外头怎么了?
  殿下,您起来了!长夏见到他赶紧下了凛冬的背,闻言小心翼翼的附耳过去道:殿下,今儿早上太医院几乎不遗余力,不多时惠敏郡主便去了乾元宫,说是宁寿宫那位病危了。
  周承弋卡顿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本来为太后居住的宁寿宫从今上登基那日起,便只住了一位主子正是惠敏郡主侍疾的那位徐太妃。
  今上尊徐太妃,也是因当年年幼无法自保时,受过徐太妃的庇护。
  先帝在时她并不受宠,盖因当年老定国公权势浩大,先帝方才娶她入了后宫,然虽位至贵妃,却并不宠爱,膝下亦无子嗣。
  后老定国公病故,众子为承爵而闹的鸡犬不宁,闹到最后竟是毫无存在感的十公子上位了。
  那便是徐瑞的父亲,如今的定国公这位倒是挺知足常乐,胆怂且无野心。
  若非如此,即便有徐太妃的颜面,今上也是该削藩的。
  徐太妃只剩这一个弟弟,自然希望他能好,担心自己去了之后无人护佑,遂促成其与安阳长公主的婚事。
  周承弋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长安又道,对了殿下,两刻钟前亲王殿下来了,知道您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便叫奴婢等不要吵闹您,将书信放在书房便走了。
  好,我知道了。周承弋摆了摆手,让他继续忙着,自己摸着肚子往厨房去了。
  这段时间,长夏和凛冬已经逐渐适应了他一忙起来就打鸡血修仙的工作状态,并不再会像之前那样急的团团转,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砍头似的。
  不过一旦周承弋工作时间过长,这二人也还是会出现进行干预。
  长夏也不知道以前是跟着谁的,整个一人精,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就摸透了周承弋的性格,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也最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和拷问。
  于是他放弃了碎碎念的唐僧模式,改成每次就带着凛冬进来,然后两人一左一右的跪着,就那么拿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周承弋又不是木头,他再专注也有个极限,更别说被这么强烈的视线盯着了。
  一直盯到他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只能无奈的搁下笔方才罢休。
  也托这两人的福,周承弋不仅一日三餐都吃得饱吃得好,熬夜也熬的少。
  他每回肝稿子的时候莫名生出种紧迫感,就好像放了个倒计时炸.弹在他头上,导致他写稿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到了不假思索的程度。
  除了这次为了一口气完结写到夜半三更外,平日里一到子时(二十三点),就开始被无声的催促他去睡觉。
  这要以现代标准来说,真是相当理想健康的作息时间了。
  当然,这还是要在排除点卯(五点)上班打卡之后。
  周承弋美滋滋的在心里想着:偷生卷已经写完了,这卷比阴兵卷字数多一些,可以在杂志上刊四次左右,这下他可以休息很久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觉得他被软禁在东宫受苦受难,伺候的人就两个,凡事都要亲历亲为。
  但对于早就习惯一个人生活,而且有些宅的周承弋而言,他这是有钱有闲在高档农家乐度假啊!
  瞅瞅这东宫这么大块的地免费!风景优美!花团锦簇!安保超强!
  而且是饭菜全包,不用洗衣做饭的那种。
  周承弋想到都忍不住翘起嘴角高兴的哼起了歌,盛饭的时候都不觉用饭瓢压实了一些。
  你哼的什么,真难听。
  !!!
  周承弋被突然冒出的声音惊的一个后跳,饭瓢一个脱手就往从角落钻出来的人影砸去。
  哐当!碰!
  嗷!
  伴着惊天的一嗓子,裂成两半的饭瓢,一半落在地上,一半砸在墙上。
  捂着后脑勺痛嚎一嗓子的小个子,猛地抓住落在脚前的凶器之一半个瓢,扬起一张痛到涕泗横流的脸,大大的猫儿眼瞪得溜圆,奶凶奶凶的怒道:你干什么?!
  周承弋看着那张熟悉又不太熟悉的脸,目光在他红肿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有些不太确定的喊了一声,徐瑞?
  就是小爷我!徐瑞挺了挺小胸脯。
  周承弋看了看他灰头土脸的样:你这又是从哪钻进来的?
  难道东宫其他地方还有能钻的洞?
  徐瑞却大言不惭:小爷飞进来的!他表情煞有介事,骄傲嚣张非常。
  周承弋自然不信,好整以暇的看了看他背后:那请问你的翅膀呢?
  借的,还回去了。徐瑞倒是对答如流,等会我要走了,喊它一声它就出现了!
  周承弋:我信你个鬼!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子,突然两人的肚子争先恐后的唱起空城计。
  徐瑞顿时红着脸捂住肚子,假装无事发生的扭过头去。
  周承弋还记得上次多亏这小鬼通风报信,不然他大概率就已经饿死了。
  于是他友好的举了举手中的碗,吃吗?
  徐瑞抿了抿唇,用最凶的语气说出最怂的话:吃!
  这个是什么?徐瑞指了指其中一盘菜,有些好奇的夹了一筷子,顿时脸皱成痛苦面具,猫儿眼里都泛起水光。
  不过他倒是很有修养的没有吐出来,艰难的咽下去之后,瞪着那盘菜,好难吃!
  这是野蕨菜。周承弋瞧他那样就忍不住逗他,眼疾手快的给他夹了一筷子,难吃你就多吃点。
  徐瑞瞪着碗里的菜快气哭了,但偏偏从小的家教告诉他长辈赐不能辞。
  他只能瞪着眼:夹走!我不要!
  吃完就没有了,你以后想吃都吃不到。
  谁会想吃这个啊!徐瑞瘪嘴。
  周承弋给他科普,你别看这东西虽然其貌不扬,但营养和药用价值都很丰富,你个小豆丁多吃点长长个。
  徐瑞顿时一愣,怀疑的看着他,真的?
  你猜?周承弋笑看他。
  爷才不猜!瞎卖弄!
  徐瑞瞪他,却口嫌体正直的将碗里的蕨菜都吃了,他还要夹,被周承弋制止。
  他摇了摇头,过犹不及。
  徐瑞皱了皱眉不满道,你又不是御医,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周承弋老神在在:我虽然不是御医,但在一些方面,御医不如我。
  古代医学条件不行,中医涵盖范围广,还分各种派系,都很注重传承,真材实料的神医少,倒是有不少照本宣科查病治人的大夫。
  再然后便是封建时代遗留问题,教育不普及,愚昧的百姓占多数,信跳大神喝符水拜菩萨那一套很多。
  许多现代医学常识放到这个时代来,称得上是惊世之语。
  徐瑞这话确实提醒了他,也许他可以试着将自己知道的医学常识进行总和记录下来,以后有机会或许可以刊发出去。
  比如防疫手段、牛痘接种天花等,便是一个卫生守则都能拯救很多人。
  毕竟这样的时代,死于病症和死于感染的基本是对半开。
  周承弋也不指望他这点东西能被所有人看到,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尽一些微薄之力。
  只要他所写的东西能够帮到一个人,那便是就够了。
  不过这些都是之后的事情。
  周承弋看着徐瑞哭肿的眼睛,猜想徐太妃的去世大抵是让他很难过,又或者是什么其他事。
  他无意探听,便只当不知道。
  徐瑞吃饱喝足了,便说要走。他曲起小指,吹了声尖利的长哨,听起来有些像鸟鸣,传出去十分远。
  嘎叽!硕大的影子笼罩下来,一只白天鹅扑扇着翅膀飞进院子里,然后双腿一个急杀,帅气的停在周承弋面前。
  然后它猛地转身,翅膀扇出破空声响。
  嘎叽叽!!一声惊叫,又转头飞走了。
  周承弋:原来借翅膀是真的。
  徐瑞眼睁睁的看着他家大白鹅利索的来利索的走,背影又帅气又狼狈,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对我家大白做过什么丧心病狂泯灭人性之事?
  周承弋坚决摇头否认,没有。
  不管天鹅兄号有没有停,周承弋都是不可能叫这个熊孩子坐它飞走的,他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结果就见哪知天鹅嘎叽嘎叽迈着嚣张的步伐从远处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淡雅素锦的女子。
  阿姊!徐瑞立刻扑了过去。
  就猜你是躲在这儿了,倒是叫你爹娘担心,等会过去要好好道歉。惠敏郡主给他擦了擦脸,语气平淡温和,同周承弋点了点头致意。
  周承弋本来想道谢,惠敏郡主却率先打断道,不必言谢。
  若无那日,我看不到那么好的作品,是我之幸。钟离元帅你所求之事必定能有好结果。她话点到为止,顿了顿又道,你且放心,此事我会保密。
  失陪了。惠敏郡主告辞。
  猝不及防被扒了马甲的周承弋:什么钟离元帅?什么结果?我那么大那么好的马甲呢?
  你们这些土著都怎么回事?!
  第13章 阴兵卷结局(捉虫)
  周承弋纠结了一晚上,最后认定惠敏郡主会识破他的马甲,纯属是因为一切事情都过于巧合。
  如果是他,突然接到一个废太子的求救,必然也是会仔细调查一番后续的,所以她知道并不奇怪。
  他应当还是隐藏的很好的。
  想明白的周承弋松了口气。
  虽然目前他并没有要写什么惊世骇俗文章的打算,掉马于他而言并无大碍,但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闷声发大财总是最好的。
  还好还好,巧合巧合。周承弋怀着侥幸的心态,逐渐放松神经咸鱼躺。
  闲暇之余,他倒是将目光放在了长夏和凛冬的身上,和他们进行了一场友好交谈,不动声色的套了些话。
  然后就发现,不管是精明圆滑的长夏,还是沉闷寡言的凛冬,这两小孩都是文盲。
  在没有九年义务教育,教育成本又很高的古代,别说文盲是普遍现象,就连官话也有许多人不会说。
  周承弋本来以为宫里会不一样,尤其是见长夏说话很有条例,偶尔还会迸出一些成语和名句,却没想到长夏是只会说,根本无法下笔。
  反而是不声不响的凛冬,是要比他好不少的。
  周承弋从书架上拿出的扫盲专用三百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之时,凛冬都还是能默写背诵出一段的。
  不过也仅且只有一段。
  凛冬在默写的时候,长夏就紧张起来,殿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凛冬将默写的东西呈递上去,长夏掌心已经开始出汗了。
  周承弋看着上面的默写沉默,两人对视一眼,气氛开始焦灼。
  两人其实从被送进这里开始,就一直在察言观色。毕竟奴婢可不好做,尤其是在宫里,有几个脾气秉性良善的主子呢。
  长夏未拜王贺作义父之前,也是在其他宫里待过的,这宫里不仅主子会欺辱蹉跎人,便是奴婢之间也是捧高踩低的,更有今日得主子青睐,明日便杖毙充作花肥的。
  凛冬则本是长工,得罪了府上少东家,沦落至卖身的下场。和亲王吩咐要挑个家世清白干净,最好是新面孔的送到东宫去,管事便在街上挑中了他,出了个挺高的价,他家中亲友需要安葬,只能点头。
  他们都是签了卖身契任凭打杀的贱籍,没得选择来了这里,也曾对自己的命运有过悲惨的设想。
  不曾想,主子却是个极为随和之人,他不打骂亦不蹉跎,也不常叫人到身边伺候,日常就是在书房里写字,即便他们做错事,也从来不计较。
  安静温和像是没有半分脾气,看他们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人。
  他们不可置信之余,又很珍惜这段时间,并不想就此被送走。
  好在周承弋只是叹了口气,看来扫盲教育刻不容缓。
  说完便打开了幼儿启蒙读物《三字经》,长夏和凛冬都学的十分认真丝毫不敢怠慢,作为老师的周承弋莫名腾起满足感,教的便也更用心了些。
  白日,他早中各上一节课,晚间便拿出二期杂志来给他们讲讲里面的故事。
  周承弋穿越至今满打满算也有个把月时间了,在以原主知识储备为前提,边写边查边学为主的自学方针指导下,当时还拉跨着的古文水平现在是突飞猛进,早非吴下阿蒙。
  虽然做不到像子固先生那般对典故诗词化用的信手拈来,但读写已经基本没有障碍。
  他每看完一篇古文,讲解或评价时也总能言之有物。
  既然说到杂志,便不得不提一句符谦了。
  符谦先前用的那招钓鱼大法确实见效神速,都不用读者提什么意见,不少拿到样刊的作者就已经窥见了端倪,在一期刊发之后二期刊发之前,就纷纷致信,希望能给自己的文章加上标点符号。
  当然除了这些很有自知之明的,自然也是有坚守传统之人。
  比如一期主推的三篇文章最后的那位写《四月初八登禅山有感》的作者宋绪文老先生。
  周承弋乍然一看这文,恍然以为回到了现代的高中课堂。
  无论是开篇的孟夏之初,天朗气清,还是通篇的对偶工整,都十分有既视感,他当时就没忍住翻到文章末看看下面是不是有个课后作业栏目,第一条就写着全文背诵。
  真是亲切又莫名的透出几分恐怖焦灼来。
  宋绪文老先生是先帝时期的进士,也曾官至三品,因直言劝谏接连被贬谪,后见先帝朝政昏聩黑暗,怒而辞官,先后在青州和景州隐居,今上登基第二十年才返京,自此定居开了个私塾。
  老先生尊崇孔孟之道,践行有教无类的准则,对于传统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坚持。
  当年在符谦改制长安书坊被文人口诛笔伐之时,他便主动投稿了一篇《文学》,引经据典的论了一番通俗小说的利弊,也算是为符谦站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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