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 宫殿
东面是深沉的河水,暗弱的涌流声在脚底穿梭,即便站在大地上,沈以乐还觉得自己依旧在甲板上。云鹰国仿佛是一艘看不到边际的巨轮,地下就是汹涌澎湃的浪潮——或是换一种说法,这里像是所有河流的发源地,黑黝黝的边缘让人分不清河床和泥土。
神使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那双慈祥的双眼像一双安抚心灵的手,轻轻慰藉着西朝落难者们疲惫的身躯。沈以乐和糜舟等人都被神使允许进入云鹰国,简而言之,他们通过了纳论。
事实上,纳论并不想沈以乐以为的那样。神使只是观察了所有人,随后就大声宣布,允许西朝的来客上岸,只有少数人被卫兵们拦下。沈以乐看了看,发现那些人都是在船上杀过人的卑鄙之徒。
按神使的话说,他们身上散发着让人厌恶和不净的气息。
糜舟听到这话后,悄悄在沈以乐耳边说道:“是船员把船上发生的事告诉了神使。”
沈以乐过了几秒才领会他的意思。
糜舟无非是想告诉他,神使不过在故弄玄虚,他看不出什么人身上有怎样的气息,再凶险的杀人犯经过伪装也能仪表堂堂。她不明白糜舟为何要这么说。
只有并不喜欢云鹰国的人才会特意揭穿这样的把戏吧?再说,他有什么根据说这样的话?
她无法看透糜舟的立场,这个男子从头到尾都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她还以为神使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人上岸——结果显而易见,他们正肩并肩,行走在通往云鹰国的大道上。
她小心翼翼地跟着大部队,聚集在海岸边的云鹰国百姓看上去有些麻木,他们几乎保持一动不动的姿态,只有目光紧紧锁在他们身上,那些人神情肃穆,看起来非常排斥外人的到来。
沈以乐紧张地吞咽口水。
她脑海中没有多少关于云鹰国的知识了,和华夏民族交战仿佛是千年以前的事,两国早就维持着泾渭分明的外交姿态,从不相互往来,她以前根本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要逃难此处,早年完全没做任何准备。
她茫然地注视前方,已经离她有一段路程的海岸隐隐传来海水涛涛声。也不知那些禁止踏进云鹰国的人现在去哪了,是准备大闹一番,还是回头,重新回到海中?
她猜那些人肯定不会罢休,无论如何,那些事已和自己无关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矗立在前方的宫殿仿佛是突然从土里长出来一样,随着周围人发出惊叹,沈以乐抬起头,看到了庞大的黑曜石建筑,它们像城堡一般挡在面前,气势磅礴。
它的四壁抛光过,似乎是用石头堆建,但少了粗糙感,多了一份沉着的神圣气质。
它像一座顶天立地的高山,光滑的表面氤氲着大海的蔚蓝。
人们之所以能在船上看到云鹰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海洋中,正是得益于此。高大的宫殿构成了云鹰国的主体,它从下往上越来越细,犹如一座登基森严的金字塔,大概有三人高的宽阔大门向人群敞开,里头传出热热闹闹的声音。
神使走在前面,洪亮地说着什么,随行翻译立刻开口:
“此地为云鹰国西偏宫。云鹰国由四座宫殿组成,月神之子民皆居住于此。”
这座无与伦比的宫殿在规模上超过了西朝历史上任何一座建筑,沈以乐跟周围人一样,忍不住发出惊讶的感慨。她踮起脚尖,看到这座宫殿后还有一座更高的宫殿。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座占地面积非常大的巨塔,它高耸入云。
沈以乐心想:那大概就是四座宫殿中的主宫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亲近,塔像祭坛一样,想必是云鹰国子民供奉月神的主要地点——这就跟西朝崇尚神仙的习俗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来无论哪儿的人,都需要找到精神的寄托,云鹰国离月近,月神也就成了他们的唯一真神。
“在进入宫殿前,请诸位务必低头前行,否则将被视为对月神大不尊。”翻译一字不差地转述神使的话。
话音刚落,不知为何变得极度虔诚的流亡者们迅速垂下脑袋,毫无怨言地跟在前面人的脚跟后头,窸窸窣窣地往宫里走去。
沈以乐见状也低下头,她心里乱糟糟的,刚才一晃而过的血人让她耿耿于怀。周围的人仿佛受到了精神控制,心甘情愿地听从神使的话,她差点也落入了某种圈套,若非那人即使出现……
那是谁呢?旁边没人看到,只有自己能看到……
是幻觉吗?
在彻底低下脑袋前,她瞥了眼糜舟。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宫殿,那目光并非出自对宫殿的震撼,而是有别于旁人的目光。
沈以乐心里一惊。
他没在打量宫殿,而是死死盯着宫殿的一角——他在寻找一样东西,而那东西,就在宫殿之中。
怎么回事?糜舟他……莫非来过这个地方?还是说,他早就打算来云鹰国?
沈以乐在进入大殿前的一秒抬起头,她追上糜舟的视线,看到了他正盯紧的地方。
不是其他地方,正是西偏宫后的那座直入云霄的巨塔!
进入宫殿,两侧的火把发出呼呼的声音。沈以乐的脸颊被照出微红。
她闻到一股味道,香味,以前从未闻过,因此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香味。像鲜花盛放时才会有的清新的气味飘荡在宫殿里。
“可以抬头了。”糜舟用肩膀推了推她。
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周围。
他们正站在一条长长的街道上,所有的光源都来自火把、煤灯和漂浮在空中像萤火虫一样的生物。紧凑搭建的房屋位列两旁,左右都是向上前行的窄小阶梯,随处可见巨大而黑沉的粗壮石柱,它们顶着宫殿,深踩大地,将宫殿牢固撑起。
这简直像在一座山上盖了一整块黑色的屋顶。
“他们……为何要这样?”沈以乐忍不住问糜舟。
她觉得糜舟或许知道。
糜舟摇了摇头:“这事不该问我。”
她斜着脑袋。糜舟的回答很奇怪,如果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为何要说“不该问我”?就好像,他知道谁构筑了这一切……
他藏着一个秘密……沈以乐内心惴惴不安。
她和糜舟相处了这么久,他从没说过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