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233节
另一边苏油也开始如此操作。
阿囤弥一扣扳机,短矢几乎以一条直线飞出,正中红心。
周围人群爆发出一声好,接着就见阿囤弥将弩放下,拿起了桌上的第二八鹤胫弩。
三人形成配合,高智升和苏油只负责上弦,阿囤弥负责发弩,三亭短矢“嗖”“嗖”“嗖”地飞出,很快打出了节奏。
这个速度,一点不亚于开弓,而且持续性比开弓强多了。
一盏茶的功夫,前方箭垛上密密麻麻扎满了箭羽,阿囤弥是高手,愣是没有一箭偏出红心。
人群中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苏小妹开始带节奏,然后人群开始整齐数数:“……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好——”
鹤胫弩一个单位配矢十五支,三个单位四十五箭射完,时间过去不过数分钟。
苏油对围观人群高声说道:“一般认为,弓强于弩,那是因为弓手长期练习的关系。”
“比如西夏和契丹的骑士,六岁开始玩弓习射,到十六岁成为合格的弓手,中间经过了十年的时间。”
“刚刚的表演,只是为了证明,如果我大宋弩手,能多一些时间练习,一样能够玩出花儿来。”
“弓手能连射十箭就是武艺娴熟;能连射十五箭,就是天赋异禀军中精英;能在刚刚那么短时间里射出那么多箭,便是养由基复生,薛仁贵再世,也断然做不到。”
“所以大家无需高看别人而瞧低自己。猎虎擒熊,那是人家田地少,林子多的关系。”
“我倒是也想打老虎,可汴京周圆数百里,除了桑果园就是麦黍田,这也得有老虎给我们打不是?”
围观的汴京老乡们笑得前仰后合。
“小郎君说得是!别说老虎,兔子野鸡都是稀罕物!”
“以前养猪还散养,现在都进圈了!”
“是是是,俺们大宋太差了,汴京城周围啥都没有,可不就只得立几个靶子射着过瘾吗?哈哈哈哈太惭愧了……”
“还是人家厉害,太后都上阵射猎了,这怕不是野人里住山里哟……”
首都人民贫嘴起来,那是能够把人气得飞起来的。
吴综怒道:“小子!你什么人?!敢在此搅局?!”
苏油拱手道:“贵使言重了,是大理小侯爷让我出来的。刚刚那番话哪里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贵使指正。”
吴综冷笑道:“等我家少帝提兵秣马,兴师问罪的时候,黄口小儿便道哪里不对了!”
苏油立马中断礼节,冷笑不已:“少帝?西夏受大宋册封,不过一王爵而已,契丹大使,这西夏谅祚的少帝之称,难道是贵国国主册封的?”
耶律仁先微笑摇头,能见到宋人与西夏人起冲突,他当然要捧场:“我朝国主,倒是没有跟我说起过。”
苏油两手一摊:“所以喽,一个小王倒是勉强称得,少帝这称呼,何从而来?”
吴综怒不可遏,举弓取箭,便要朝苏油射去。
人群惊呼之中,就听吴综一声惨呼,旁边的宋人伴当举手相格,接着一拌一踢,将吴综摔翻在地,扭住他的胳膊,死死按在地上。
吴综号呼不已,周围西夏武士们抽刀想要救人,阿囤弥和高智升一按腰间绷簧,两柄短剑弹出,将苏油护住。
眼见一场冲突就要发生,场外维持秩序的军士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将双方隔离开来。
南御苑射箭比赛闹出了外交事件,这事情很快惊动了开封府,接着惊动了朝廷。
赵曙和曹太后今天正在五岳观迎祥池与群臣宴会,结果司马光和吕诲提前开工,在赏宴上便弹劾鸿胪寺西夏引伴高宜。
此次西夏使者从延州过来的,高宜是负责接待的官员,与西夏使者起了冲突,因此被知谏院司马光弹劾。
司马光身上都还穿着吉服,头上戴着簪花球头大帽,身穿红锦团答戏狮子衫,金镀天王腰带,腰带上还有数重骨朵。
但是再喜气洋洋的服装也挡不住知谏院的一身寒气:“陛下,西夏使节吴综,乃夏国贺登极进奉人。事关朝廷体面,纵然为人粗鄙,亦当优抚宽容之。陛下初即位,当以静为主,不要抵触远人,难免徒生事端。”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夏使
赵曙皱眉问道:“西夏使节因何与引伴发生冲突?”
司马光说道:“臣乃风闻奏事,夏使吴综,前日控诉到鸿胪寺,说引伴高宜出言不逊,将之留止外廐整整一晚,同时断绝供馈,直到次日方才引入。这事,实在有失大宋体统。”
韩琦说道:“陛下,此事或乃夏使出言不逊,寻衅肇事,不一定是引伴失仪。”
赵曙说道:“这事情起因究竟如何?我们不能只听一方之言吧?高宜如今何在?”
司马光说道:“如今在家待参。”
富弼说道:“今日乃是游宴,君实,此事亦非是大事,何不后议?”
司马光梗言道:“陛下,臣以为这就是大事。西夏幼君上位,不识国政,每每任意处事,暴凭边塞,寇略人民。夏使今番遭遇,如不得公正,回去必然述于其主,臣恐今岁边境,将难得安宁。”
韩琦不悦:“我建议刺陕西乡勇,转眼可得二十万军,也是你一再阻止。如我有兵可恃,所惧何来?”
司马光说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刺了字就是强军,那之前河北河东十几万刺字乡勇,可起到一分作用?河北河东,乡农不堪其苦,平日耕作已是艰难,刺字后还要应付征戍,要依我说,那就是前朝弊政。非但陕西不能行,就连河北河东,也应一并废除!”
富弼在这件事情上,站在韩琦一方:“三代,汉唐,皆籍民为兵,故其数虽多而赡养至薄,一样可以维制万方而威服四夷。唐置府兵,最是近古,只因天宝之后废不能复,才因循而至于五代。”
“君实只见农人之苦,长征之兵不是更苦?不能战还是其一,困天下而不能给才是灾难!”
“近世所蓄冗兵,已成大宋最大的负担,朝廷无法再承受正兵的添置,西夏又有警,因此才用这个办法,这些君实你难道不知?”
正争执不下间,就见开封府的人来了,冯京是开封府尹,上前询问了几句,回来禀报:“陛下,开封府员来报,夏使在南御苑射场,又与人起了冲突。”
这下不重视也得重视了,富弼是冯京的老丈人,说话随意:“是何人与之起了冲突?”
冯京说道:“回相公,是大理使臣高智升,羁縻州贡使阿囤弥,还有夔州转运判官,苏油苏明润。”
韩琦和富弼对视一眼:“苏明润回京了?”
苏颂是赵曙身边新秀,这次也随行,出列对赵曙说道:“此事臣知,眉山印刷精良,臣因《图经本草》一事,拜访过苏明允,要苏明润回京后即来与我相见。”
“此子年幼,又出于边野,于朝廷典章不甚稔熟,回京时朝中已然散假,故臣嘱其待到七日假完之后,再去中枢和吏部述职。”
“陛下,此子礼仪或野,然学问博洽,在臣之上。是我大宋难得之才。纵然稍有过失,恳请陛下怜其年幼,亦宽待之。”
就听帘后轻咳一声,赵曙侧身施礼:“请太后垂示。”
帘后曹太后的声音说道:“孰是孰非,尚无定论,总要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方可处置。”
韩琦应道:“陛下,太后,据夔州路转运司奏报,夔人知道小苏探花要离任,汉夷皆于州衙前集结哀告,要求留任。”
“小苏探花觉察之后,连夜挂印于州衙,提前离开夔州。他不会是不顾朝廷体面的人。”
富弼不动声色给了韩琦一飞刀:“之前小苏探花请试制科,其本意同样如此,因此臣信他不会行事孟浪,不如宣之一问。”
赵曙也点头:“有理,让他们来吧。”
冯京赶紧下去,不一会儿,将人都带了上来。
苏油和高智升,耶律仁先气定神闲,阿囤弥和吴综一脸不忿,吴综手上鲜血淋漓,刚刚经过草草包扎,看来吃亏最大。
赵曙看着吴综身边的伴当:“哦?狄殿直,你也在场?”
狄咏上前施礼:“陛下,臣处置失当,请陛下责罚。”
赵曙挥挥手:“你在就好,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狄咏这才直起身子:“启禀陛下,启禀各位相公,此次射乐,是臣充任的夏使的伴当。”
“按故事,南苑射乐,由大宋伴当指点使者发弩,之后引弓相伴。”
“先是契丹使臣发弩之后,言及弓弩之别,认为弩力甚弱,引发也不如雕弓快捷。”
富弼问耶律仁先:“贵使,当时可是如此?”
耶律仁先微笑道:“相公是问狄伴当所言斗殴之事,还是弓弩优劣之事?”
富弼当然不会再给耶律仁先鄙视弩的机会,说道:“自然是狄伴当所言,今日在南苑发生的事情。”
耶律仁先点头:“是如此。”
富弼深深看了耶律仁先一眼,转头对狄咏道:“狄殿直,你接着说。”
狄咏道:“小苏探花本在人群中看射,因为契丹使节此说,便对周围观者解释,道是纵然弩力不及弓,但一个弓手的培养需要十年,而一个弩手的培养只需四月。因此不能仅从器械威力上考虑,还要将这些因素也加进去。至于威力,则可以用其它方法弥补。”
赵曙韩琦富弼,就连司马光苏颂等人,都是眼前一亮。
韩琦微笑道:“那之后呢?”
狄咏说道:“小苏探花如此解释后,围观的百姓自然是释怀,这时夏使他擅自取弓,连发三箭,然后……说我大宋人惯会大言炎炎。神情傲慢。”
在座都是城府极深之辈,都不说话,只韩琦冷冷地问道:“夏使,你伴当所言,可有差缪?”
吴综捂着手掌,面红耳赤:“我没有傲慢!”
韩琦冷笑道:“那说我大宋人惯会大言炎炎,是有的了?”
吴综将头扭到一边,不再说话。
赵曙看了看仪表出众的一方,再看了看吴综,已经露出了嫌弃的神色:“狄殿直,继续说。”
狄咏说道:“这时大理高侯爷就开口,说是弩其实不比弓差,然后……然后与小苏探花,阿囤将军,三人三弩,一息一发,呼吸之间——”
然后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抬头道:“连发四十五矢,每矢皆中红心!阿囤将军,真是神射!”
“岂有此理!”韩琦顿时大怒:“御前问对,敢如此信口胡言!真当自己是功臣之后,斩不得吗?!”
狄咏苦笑拱手:“相公,刚才所言,句句属实,当时众目睽睽,小臣岂敢胡乱编造?”
富弼却见下首众人,连吴综耶律仁先都不反驳,不觉骇然:“真的?”
狄咏说道:“阿囤将军和高侯爷苏探花所用方法极为巧妙,两人只管上弦,阿囤将军只管引发,配合熟练,那种……那种韵律一出来……反正小臣是叹为观止。”
韩琦还待细问,富弼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转而问道:“那后续如何?”
狄咏也是异常振奋:“后续自然是围观小民喝彩如潮,小苏探花便对大伙儿解释,说我大宋军械其实不弱,只需要足够的训练,加上恰当的使用方法,弩,并非比不过强弓啊相公!”
富弼赶紧摆手制止狄咏:“说后续!”
“哦。”狄咏不免有些失望,又有些愤怒:“输了这阵,西夏使节便出言不逊,他的原话是——等我家少帝提兵秣马,兴师问罪的时候,黄口小儿便知道哪里不对了!”
“放肆!”韩琦富弼齐声怒喝。
韩琦怒不可遏:“敢出此丧心之语,西夏就没有能做使节的大臣了吗?!陛下,臣请外放,方面西北,倒要看看那谅祚敢有何为!”
赵曙抬手制止了:“夏使,狄殿直所言,可有一丝差误?”
吴综脸色苍白,垂头丧气:“我……我那乃是一时激愤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