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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柘羯 4

  梁洛仁怀揣着小心去赴福拉图的宴请,达洛在楼下迎接他,宴请地点还是梁师都请客的大厅,只是座位安排变了,四张案几呈四方形摆放,福拉图坐在正面,达洛和歌罗丹坐在她两侧,梁洛仁与福拉图正面相对,他曾经远远地见过福拉图,早为她的美貌倾倒,现在离得这么近,眼光与福拉图一对视,心口狂跳不已,几乎不能把持,强自提醒自己莫忘父亲与师父的教诲,别中了她的奸计。
  梁洛仁早就敷了冯瑞密制的药膏,但还是没能把挨打的痕迹完全消除,福拉图一看他脸上隐有淤红,就知道他被人打了,在这个城里,有谁敢打他耳光,不用问也猜得到,梁师都为什么打他,答案也不用问,梁洛仁肯定是带着戒心来的。福拉图应付这种场面自是轻车熟路,菜刚上来,她呵呵一笑:“世子殿下,昨天梁王盛情难却,我喝多了,回去吐了满地,今天的酒由达洛和歌罗丹两位达干陪你,我只喝三碗。”说着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梁洛仁、达洛和歌罗丹也举碗陪同。福拉图喝酒上脸,一碗酒下去,脸上红霞飞起,蓝眼睛水汪汪的,梁洛仁忙转开眼去,不敢看她。
  福拉图道:“听说世子是云州城最了不起的年青人,武功不比梁王逊色多少,人物英挺,功勋卓著,今日见了,果然传说不虚。云州方圆不足千里,人民不过百万,能有世子这样的英俊人物,实是稀罕,我衷心邀请世子到大草原看看,那里尽是英雄儿女,射雕缚虎,豪情纵横,世子一定能找到朋友。”福拉图这话前半句夸梁洛仁在云州凤毛麟角,鹤立鸡群,后半句则让他感觉极为刺耳,他自认为卓乎不群,傲视八荒,福拉图却说他这种人在草原上遍地都是,到了那里有朋有友,这话看似热情,实则贬讽,梁洛仁心中不服,嘴上却还得感谢。
  福拉图又领了一碗酒,脸色更红,眼睛几欲滴出水来:“我突厥能称为人物的,首推大萨都,他法力无边,佑护突厥人民,深孚众望;第二个能称为英雄的,是大萨都的使者嫩独建,神箭无敌,神鬼莫测,出神入化,鬼神皆惊。”突厥话本就词汇贫乏,远不如汉话语句丰富,福拉图又不精于表达,只好连用了四个“神句”,好似她实在难以形容对嫩独建的崇拜。大萨都和嫩独建虽然是突厥人,但在草原上名声过于响亮,像梁洛仁这些经常与突厥打交道的人都听说过他们,能有这么大的名头,想来一定是英勇之辈,梁洛仁点头表示佩服,虽然不是真心,但也不反感。
  福拉图今天好像谈兴很高,梁洛仁准备的话题她一个也不触及,避开军国大事,反而评点起英雄人物:“大萨都和嫩独建之外,突厥英雄不胜枚举,但都掩映在他们的光芒之中,可惜这两个人行踪如迷,你无缘得见。”梁洛仁只得客气几句:“大萨都和嫩独建光芒万丈,即便身在中原,也能听见他们的事迹。”福拉图哈哈一笑:“世子这话说得有点语病,既然光芒万丈,应该是看见他们的身影,不是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梁洛仁看到她灿烂的笑容,眼睛都花了,强自镇定,笑道:“我一时语拙,无法形容对他们的倾慕。”福拉图笑道:“我不怪你,我也是,我也不常见到他们,好在有达洛和歌罗丹在我身边,恍惚中就是与他们为伴。”梁洛仁有点奇怪,达洛是大萨都的儿子他是知道的,见子如见其父,歌罗丹与嫩独建是什么关系他却不清楚,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大眼睛达干。歌罗丹见他看自己,举着酒向梁洛仁道:“谢谢世子对家兄嫩独建的夸奖!”说完一饮而尽,梁洛仁陪着喝了一碗,心想怪不得歌罗丹眼睛这么亮。
  福拉图接着开始评点突厥以外的英雄:“我听说契丹有个英雄叫耶律苍南,力能拨山,所向无敌,杀死了很多突厥人,现在带领族人躲在东方深山老林里,不肯臣服于突厥,等我得闲,就亲往招抚他,为我所用,开疆拓土。”梁洛仁根本没听说过耶律苍南,也只能跟着点头,福拉图扫了他一眼,笑道:“说到南人的英雄,不能不说武显扬是第一,这人谋略卓著,踏平西域数十国,身手就如魔鬼一般,他训练的柘羯,战力远远胜过大可汗的附离,他的弟子们个个如狼似虎,达洛就不说了,就是普通的柘羯也非常人可敌。”武显扬是梁师都的敌人,现在人人都知道是梁师都杀了武显扬,她大夸武显扬,无异于贬低梁师都,梁洛仁心中的不平就增加了。
  福拉图道:“说到武显扬就不能不提梁国的英雄人物,当然梁王是第一,但最让我佩服的是昨天见过的李将军与辛将军,是他们让我对中原的猛士刮目相看,用你们的话说叫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四个字她是用汉话说的,别别扭扭,不知她怎么学得这个词。“李将军和辛将军”自然是指李正宝与辛獠儿,福拉图猛夸二人:“那天在漠南牙帐,两千柘羯打得我突厥数万骑兵溃不成军,最后时刻是李辛二位将军死命冲击,才把胡人的阵势冲开,他们犹入虎入羊群一般,鬼神皆震惊于他们的勇猛,我想古来称颂的霸王、霍去病、史万岁也不过如此吧!”
  福拉图猛夸武显扬已经令梁洛仁心中极为不忿,说到梁国的人物,只是在开头应景似地说一句“梁王第一”,接着就把李正宝和辛獠儿捧上了天,直接与楚霸王、霍骠骑并列,他坐不住了。在梁洛仁心中,梁国第一的英雄并非他的父亲,更不是李、辛二人,而是他的师父冯瑞,而福拉图对冯瑞只字不提,就好像没听说过这个人,于是他主动举起酒来,道:“谢谢特勤殿下对我梁国猛士的夸奖,特勤殿下久在漠北,犹关注南方的政风世情,实令我辈心折。中原人物虽然不如突厥英雄那般闪耀,其实也不止这些,楚霸王、霍去病、史万岁确实是我们史上英勇了得的人物,千古传颂,即使是当下,汉人中也有卓越群伦的人物。要说第一号的英雄,首推大唐的元帅李靖,此人的战功就不说了,我曾亲眼目睹他与武显扬相斗,未出全力犹占上风,估计大唐无人可敌。”梁洛仁跟随父亲在渭水河边见识过李靖的风采,他是打心眼里佩服,绝非虚言。福拉图没有反应,达洛和歌罗丹二人都点了点头,突厥领军的首脑们无人不知李靖。
  梁洛仁继续道:“汉地幅员辽阔,英雄辈出,年轻一代也藏龙卧虎,尽多无名高手。”福拉图笑了:“世子殿下即是其中佼佼者。”梁洛仁心想我当然是,不过还要谦虚一下:“在下自忖仅是中游而已,其间绝顶高手,不知凡几,两个月前即有一无名少年人独力击败了李将军和辛将军两人。”福拉图不信:“真有此事?那人是鬼魂现身还是霸王重生?”梁洛仁道:“那少年人打破二位将军联手,并且生擒了李将军,梁王释放大唐一位重要人物才把李将军换了回来。”其实忠恕并没击败李辛二人,是庭芳加入后才生擒了李正宝,梁洛仁故意夸大忠恕的本领,是想把汉家能人说得玄乎一些,好为下面夸赞师父做铺垫。
  达洛知道李正宝与辛獠儿与师父是同门,绝对是一流的高手,能独力击败李辛二人,并且生擒李正宝,那个青年绝对了不得,但心中并不认为梁洛仁说的是实情,于是问:“世子殿下可知他是何方人物?”梁洛仁道:“不知名姓,肯定是大唐的人,用的是清宁生,我师父判断他来自朝阳宫。”达洛一听,立刻就想到了忠恕,他跟随武显扬之后专习清宁生,师父倾力栽培,一点也没藏私,众师兄弟中以他武功最好,但他自忖与忠恕还差得很远,年青一代的高手自然首推忠恕,于是问:“世子可听说过段忠恕的名字?”梁洛仁一怔:“大唐代州副都督就叫段忠恕,刚刚到任。”梁王在代州城里布有上百细作,都督府来个大官当然瞒不过去。达洛一听果真有段忠恕这人,忙问:“这段副都督可是个年青人?”梁洛仁摇头:“据说年纪不大,样貌不清楚,到任不久,还没在战阵上出现过。”
  达洛问:“世子可见过你说的那个少年高手?”梁洛仁不知他为什么对这人如此感兴趣,警惕性大增,不敢再添油加醋:“两个月前他冒充突厥人潜入云州,故意被近卫抓住,可能是想乘机接近梁王,图谋行刺,只是梁王机警,没能得逞,这才逃出梁王府去。”达洛好奇:“他冒充突厥人?”梁洛仁道:“他穿突厥衣服,说突厥话,自称是也律台部落走失的勇士,我师父曾审问过他,发现他对也律台部落极为熟悉。”达洛又问:“世子殿下还记得他的模样?”梁洛仁哪会记得一个俘虏的样子,仰头回忆道:“个子与你相当,没有剃须,胡子有三寸长,看着很忠厚,很沉着。”此时基本确定那人就是忠恕了,他从漠北逃出,穿越白漠进入云州,然后回到大唐,达洛奇怪的是自己曾和歌罗丹、努失毕三人合力生擒忠恕,而梁洛仁却说忠恕竟然打败了李正宝和辛獠儿两位前辈,短短几个月,功力不可能提高如此之快,难道当时他是故意输给三人,好借机接近福特勤殿下?看着又不像,梁王世子可能没完全讲真话。
  梁洛仁道:“梁王识破其阴谋,那人侥幸逃走,不意他并没出城,反在晚间偷袭了平南可汗府,烧了府库,还与你师父在胡天里狠斗了一场,他不敌你师父,是武府中有人死命掩护才逃出了胡天。”达洛一来就听胡人说起师父曾与人在胡天里激斗过,因在场的当事人除了忠恕与宝珠,武显扬兄弟师徒包括可汗府长史崔定一都已经死去,其他胡人只知道个大略,所以没人讲得很详细,现在与梁洛仁的话一印证,达洛就猜测到梗概,师父府中有人掩护忠恕,达洛也猜到是谁,他怕当着福拉图把宝珠牵扯出来,于是不再问下去,举起酒碗向梁洛仁敬酒。梁洛仁对达洛的敌意最重,有心与他比试,二人就拼起酒来。
  一听到忠恕的消息,福拉图立刻兴致全无,酒意也消散了,眯着眼盘算如何发动突厥骑兵和柘羯攻打代州。那边达洛和梁洛仁一碗接一碗地拼酒,到得最后,二人皆来不及以内力化酒,达洛红赤着脸,梁洛仁开始摇晃。福拉图原本想借宴请了解云州城内幕,现在也懒得答理梁洛仁,直接起身回府了。
  回到可汗府,福拉图的怒意稍稍消散,坐在案前沉着头想心事,达洛和歌罗丹知道她正在气头上,站在一侧,谁也不敢说话。忠恕逃走那晚纵火烧了营地,这是她自领兵以来遭受的最大耻辱,福拉图恨得牙痒,一直惦念着抓到忠恕,千刀万剐,今天得知他的所在,自然要反复盘算如何出这一口恶气,最解恨的办法当然是打下代州,抓住道士,一刀一刀地割他的肉,但柘羯新服,又急于西迁,军心不稳,不能长久调使,云州城内的一万突厥骑兵不擅长攻城,梁师都手下只有区区两万人,每天盘算的都是如何守城,不说梁师都卖不卖力,就是他拼尽全力也打不下代州;中策是派出高手刺杀道士,那还得调用梁师都的人,他必定会提苛刻条件,还会因此把大营被毁的丑事宣扬开来,有点划不来;下策是见道士一面,痛骂一番出出恶气。
  达洛和歌罗丹站立在一侧,见福拉图脸色阴晴不定,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又发出冷笑,猜不到她在想什么。福拉图站了起来,对着达洛一指:“你!纵使有打下同罗之功,也无法抵消维护敌人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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