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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危机2

  寒风呼啸,割裂着天地万物。严寒肆虐之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到了这个时节,哪怕是最快的农民,也只能躲在家里裹着旧衣服发抖,盼着春天早点到来。
  然而,就在这奇寒刺骨、万物蜇伏的季节,从河南通往河北的道路上去人烟稠密,数以万计的民夫赶着马车驴车,拉着小山一般的粮秣军械在雪地上挣扎着面北而行。几万大军倾巢出动,作千里远征,物资消耗绝对是个天文数字,河洛地区把绝大多数马车都搜罗过来了还是不够用,于是很多民夫自告奋勇用鸡公车装上几箱子弹,或者几箱炸药,用人力代替畜力推着走,马车和鸡公车在官道上汇成一条望不到头的车龙。也幸亏都是水泥路面,走起来很好走,如果是土路,鸡公车堆起来就吃力了。
  鉴于这些天天天都在下雪,把道路弄得很滑,沿途村庄的妇女又自发的组织起来分段包干,把道路上的积雪扫掉。每隔二十里就有一个汤粥棚,里面熬着一锅锅热气腾腾的姜汤、肉粥,过往的军队和民夫渴了累了,随到随吃,不用钱的。这些不大气眼的汤粥棚让开赴前线的军队越发的士气高昂,就连民夫也充满了干劲————要知道以前打仗民夫可是一点精神都打不起来的,饭都吃不饱还随时可能没命,谁有心情干活?只是这钱花得就海了,大概也只有河洛地区有这样的财力可以给远征的大军如此充足的保障。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用在河洛新军身上并不合适,他们的主力部队动作永远比辎重要快得多。这不,现在几万大军大多都已经进入河北地界了,运送粮草军械的车队还落在后面。不过,他们随身携带的给养也足以支撑到辎重部队的到来,搞不好还有剩余。河洛新军主力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并不意味着地方政府可以放松了,还有不少部队要上前线呢,比如说川军,比如说各地组织起来的敢战士。坐在路边的汤粥棚不时可以看到一队队剽悍的骑兵飞驰而过,这是淮泗骑兵,从大明开国之初就活跃在两淮地区的一支强大的骑兵集团。他们的先辈曾在驱逐鞑子的战争中立下过汗马功劳,甚至打到了捕鱼儿海,击灭北元,但是随着明初那种剽悍尚武的风气褪去,淮泗骑兵辉煌不再,沦为冲州撞府的马贼,让两淮地区寝食不安。杨梦龙经略河南,自然不会对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客气,一顿大棒过去,淮泗骑兵彻底拜服在他的皮靴之下,成为他麾下一支编外部队。现在大明与满清全面开战,淮泗骑兵当然不甘寂寞,纷纷披上祖传下来的铠甲,磨亮马刀,跳上战马,相互邀约,顷刻之间便集聚起了六七千骑兵,纷纷北上,准备大干一场了。方逸之表示淮泗骑兵必须自己自备战马,河洛新军可没有富余的战马供应他们,不过可以免费为他们提供马料……于是这些家伙普遍都带了两匹从马,有些家庭条件不错,算得上是半个贵族的家伙大概觉得免费的马料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干脆就带了十二三匹战马,蹭免费的马料之余也把爱马拉出来溜溜,强健筋骨,何乐而不为?
  看着十几匹战马簇拥着一名洋洋得意的骑兵,负责供应马料的河洛新军后勤部队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咆哮而过。
  这支淮泗骑兵虽然有点爱贪小便宜,但装备着实精良,每人至少带了两支马槊,两把苗刀,一把用作步战的横刀,弓箭、飞斧、铁骨朵、链锤之类的家伙也根据个人喜好带上,丫丫叉叉的十分精良,铠甲则是从河洛新军的军工厂购买的,每块钢板都打磨得锃亮,明光耀眼。淮泗自古出精兵,春秋时期三千越甲吞灭吴国;战国时期江东子弟在城父、灵壁一战让不可一世的秦军罕见地尝到了溃不成军、近乎团灭的滋味;楚汉交兵八千江东子弟纵横驰骋,宰割天下;西汉李陵五千荆楚剑士让八万匈奴骑兵几乎绝望……魏晋、南北朝、安史之乱、五代十国、宋元交兵……一直到抗日战争,几乎每一场战争都有淮泗子弟浴血厮杀的身影,几乎每一个战场都浸透着他们他们的热血。如今大明面临着倾覆的危机,这些被刻意打压了两百多年的强悍战士再度横刀跃马奔赴战场。他们士气高昂,亲朋好友之间相互打气:“两百年前我们祖辈追随太祖横扫北元,建立了不朽的功勋,荫及十世子孙,现在轮到我们上战场去为淮泗子弟拼杀出一个更加辉煌的前程了!”
  “好强大啊……”
  看着淮泗骑兵呼啸而过的剽悍身影,朱聿键由衷赞叹。
  少年老成的李定国说:“是啊,难得的好兵,只要严加整训,就算不用火器,把他们拉到辽东与建奴一刀对一刀的拼杀,也丝毫不落下风!”摇了摇头,有些纳闷:“大明不缺战马啊,也不缺骑兵,至少两淮地区是不缺的,为什么两百年来一直没有人想到过要动用这支力量呢?”
  朱聿键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现在的唐王在南方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富豪了,家有资财数百万,名下十几家工厂每天都在源源不断的为他输送着新的财富,还有一大批大明宗室子弟纷纷过来投靠他,到他的工厂里干活,而崇祯对他也是放任自由,并没有怎么干涉,这日子,比起以前来不知道舒心了多少倍。他也娶了妻,有了一对儿女,可以说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只想呆在南阳就这样惬意的过一辈子。但是形势并不允许他偏安南阳,崇祯的冒险将整个国家推到了深渊边缘,别说他,就连一向醉心于赚钱,不怎么关心国家大事的福王也急得直跳脚,两个藩王一合计,砸钱招兵买马,短时间之内就集聚起了四千人马,聘请河洛新军退伍老兵作军官,由朱聿键统率着火速北上勤王。至于藩王不能带兵这一祖训……早就让他们扔到九宵云外了,去你妈的,国都可能要亡了,谁还管得了这么多!
  在南阳的时候朱聿键心头惴惴,总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但是出发之后看到那么多百姓主动为大军熬粥扫雪,他心口那块大石忽然就放下来了。还有这么多百姓愿意为这个国家出力,还有这么多优秀的军人愿意为这个国家死战到底,大明,亡不了!至于李定国问他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想到过要动用淮泗骑兵,他不敢回答,答了就等于是在打朱元璋的脸了。
  ————当初借着胡惟庸案和蓝玉案大杀功臣,几乎将淮泗集团的文臣武将一扫而空,导致淮泗集团分崩离析的,不正是朱重八么?当初老朱做得这么狠,这么绝,后面的皇帝还有什么脸让淮泗子弟去为他们卖命?他们又怎么放心让淮泗子弟摆脱牢笼再度横刀跃马纵横四海?
  不是不稀罕淮泗精兵的战斗力,实在是害怕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像覆灭元朝那样把他们掀翻啊……
  一匹漂亮的白马跑到李定国身边,马背上是一位小小的女将军……真的是够小的,才十一岁左右呢。不过人长得够漂亮的,小脸像个苹果粉红粉红的,眼睛又大又圆,异常灵动,走到哪都讨人喜欢。她披着一副薄得不能再薄的皮甲,配着一把长不过半尺,不知道能不能砍死老鼠的短剑,也算有几分英姿飒爽,没错,她就是河洛地区的小公主,安宁。朱聿键不谙军事,所以临时抓了李定国的壮丁让他来指挥这四千人马,安宁听说李定国要带兵上战场了,二话不说也跟着来,说什么也要去开开眼界。只是现在这位小公主显然发现打仗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好玩了,光是骑马就够她受的。她苦着脸问:“定国哥哥……”
  李定国瞪了她一眼:“你叫我什么来着?叫将军!”
  安宁白眼一翻:“少来这套!定国哥哥,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邯郸呀?一天到晚除了骑马还是骑马,我感觉自己快要被颠得裂开两半了!”
  李定国没好气的说:“离邯郸还远着呢,你要是受不了就赶紧回去!都叫了你别跟着来了,偏不信,这是要打仗呢,一个小孩子来凑什么热闹!”
  安宁火了,手往腰间一叉,叫:“李定国,给我逞将军的威风了是吧?信不信我把你期末干的好事抖出来?”
  李定国脖子一梗:“我干了什么亏心事了?你说啊?”
  安宁哼了一声:“你偷偷给舞蹈老师写情书,当我不知道?”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李定国的脸便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了,结结巴巴的叫:“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宁得意地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学校就那么大,我想知道点什么太容易了!怎么样,还要不要给我抖威风?”
  李定国彻底郁闷了:“算了,当我怕了你了。”扭过头去瞪着身后那帮想笑不敢笑,一副便秘的表情的将士们,恶狠狠地问:“你们刚才听到什么了?”
  将士们整齐划一的回答:“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李定国很满意:“这才是精锐之师该有的素质啊!”
  朱聿键哑然失笑,跟这帮小鬼一起还真有意思。安宁跟李定国斗法早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份了,每次都是安宁大获全胜,如果安宁一时半刻占不到上风,朱慈烺就会跳出去进行火力支援,看这三个小鬼斗嘴很有意思。只是现在……他扭头望向朱慈烺,这小鬼打从出发以来就一直沉默,不言不语的,着实让人担心。他看得都有点心疼,策马靠过去,说:“殿下,你也别太担心了,皇上不会有事的。”
  朱慈烺苦笑:“父皇听信谗言,轻率动兵,在寒冬季节冒险北伐,九死一生,叫我怎能不担心!”
  朱聿键说:“皇上如此勤政爱民,皇天必不忍心让他陷入险境,他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朱慈烺还是苦笑:“王叔,你别劝了,父皇的性格我了解,他是着了魔道了,连肃毅侯的话都听不进去,这是自取败亡啊!就算他真的能逢凶化吉,只怕那三十万大军也没几个人能活下来了……三十万人呵,他们也是人生爹妈养的,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悲有喜的,就这样被断送掉,这孽造得太大了……”
  朱聿键有些愕然的看着这个神情愁苦的少年,心口隐隐作痛。他才多大一点啊,就要背负如此沉重的东西了,这些东西,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应该去背负的么?他喃喃说:“老天,你为何对我朱氏子孙如此残忍,让我们两百多年不是在宫墙深院内作囚徒就是如履薄冰?为什么?”
  “驾————”
  远远的一匹传骑飞驰而来,是河洛新军的军使。他们望定唐王的旗帜一路带风的飙了过来,打老远就叫:“唐王千岁何在?太子殿下何在?”
  朱聿键挺直腰杆,沉声说:“太子殿下在此!”
  军使一直冲到距离他们只有十几步远处才勒住战马,行了个军礼,喘着气说:“唐王殿下,太子殿下,李岩军师请你们扔下大军轻装疾行,尽快赶石门与他会合!”
  朱聿键一惊,问:“怎么了?莫非北京出了变数?”
  军使看了看朱慈烺,略一迟疑,还是压低了声音,说:“据镇守唐山的天雄军回报的军情,关宁军已经剃发易帜,山海关关门大开,几十万建奴洪水似的朝北京涌来……”
  朱聿键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朱慈烺失声叫:“我父皇呢?还有那几十万大军呢?都怎么样了?”
  军使再三犹豫,还是没有说出来。
  只是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朱慈烺呆愣良久,发出一声哀号,从马背上坠了下来,昏迷过去,不醒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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