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浓雾青光
大凌河城。
形势越来越不妙了。
后金的包衣奴才在皮鞭的驱赶下没日没夜的猛挖,没几天就挖出了三道长壕,把大凌河城给围了起来。关宁军几度出战,试图冲出一道口子,都让后金给打了回来,突围不成,反倒损失不小。当然,关宁军也不是一味的要挨打,他们也将计就计诈败,引后金来追击,后金果然上当,一路猛追,大有一举将城门夺下的势头。然而当他们越过长壕之后,关宁军火枪火炮齐发,将他们炸死炸伤一大片。皇太极得知之后勃然大怒,严令不得追击败退入城的关宁军。此后后金每次追击都是浅尝辄止,一追到长壕就回头,根本就不给关宁军任何机会。吃过好几次亏之后的关宁军也不敢再尝试独力突围了,双方在城里城外比起了耐心。
祖大寿登上城楼冲皇太极喊:“你就围吧,城里的粮食足够我们吃两年,看你们能围到什么时候!”
皇太极说:“那我就围你三年!”
城里的粮食当然不可能够吃两年,关宁军虽然阔,但还没有阔到这个地步,大半个月倒还凑合。对于守城颇有心得的祖大寿同志早早就作了周密的安排,实行严格的配给制度,把粮食集中起来优先供应家丁、战兵,至于商贾、役夫、班军,饿不死就行了,没必要吃那么饱。这套做法虽说有点不地道,役夫、商贾们叫苦不迭,但还是很有效的,守军的战斗力得到了保证,也省下了不少粮食。但他很快又碰上了一个大麻烦:
没柴了!
祖大寿同志只顾着储备粮草,却忘记了要储备干柴,大凌河城里的柴草并不多,由于被团团包围,没法出城打柴,烧掉一把少一把,很快就烧得差不多了。关宁军极其蛋疼,没有柴,有粮食也没用啊,总不能让他们干咽面粉干嚼大米吧?好在城外还有一些干柴可以砍,关宁军瞅准机会就出击,杀出城去砍几把柴回来。后金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发现了关宁军的罩门,把离城门较近的柴草一扫而空,留下离得比较远的,引关宁军过来砍。当关宁军以为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快乐的砍柴的时候,树丛里已经满是等着他们的大汉了……为了这廉价的柴草,关宁军跟后金几乎无日不战,死伤相当惨重。祖大寿见势不妙,严令关宁军不得再出城砍柴,拿麾下精兵的命去换几把柴这么亏本的买卖,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关宁军不敢再出城砍柴,只好发挥想象力和掘地三尺的精神,把整个大凌河城翻了个底朝天,能烧的东西都搜刮出来烧了煮饭,就连以前大城河城被毁时残留的木料也让他们找了出来,发挥一份余热。再后来,连这点东西都烧光了,只好把马鞍给拆了当柴烧,大家饥一餐饱一顿的苦盼着援军,他们坚信,锦州和山海关里的关宁军一定会来支援他们的!
他们的老上司孙承宗没有让他们失望,在八月十六日就派出了第一批援军。只是这批援军让他们失望了,只有两千来人,畏畏缩缩的开出营垒之后,迟疑不前,在路上磨磨蹭蹭。面对离开了坚固的营垒主动出击的关宁军,满洲八旗的正蓝旗精锐毫不留情,等到这支援军远离松山、杏山营垒之后伏兵齐出,铁骑如风锐箭如雨,明军人仰马翻,一个照面便溃败下来,狼狈的朝着锦州逃窜,后金一路狂追,仗着马快轻而易举的咬住明军不停地撕咬,在他们的冲击之下,明军根本就没有办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被他们割草似的一丛丛地割倒,最终这两千来人几乎全军覆没,侥幸逃回锦州的十不足一。
第一次增援以失败告终,而且败得很惨。
这次失败在孙承宗的意料之中,本来就是一次试探,要是能够成功,那才叫有鬼了。只是明军败得太快了,这次试探也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什么都没有试探出来就败得不可收拾了,这让他很不满意。
皇太极同样不满意。在他看来,莽古尔泰操之过急了,用力过猛,很可能已经引起来明军的警觉,暴露了他的战略意图,下一波援军可能就不大好打了。不过莽古尔泰是出了名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让他冲锋陷阵斩将夺旗是没问题的,让他独当一面指挥一支大军征战攻伐也没问题,但是指望他能够理解透彻自己的战略意图并且贯彻执行,跟各旗配合好,那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八月二十六日,关宁军再次来援。这一次,关宁军是下了血本了,出动骑兵六千余人,由山海关总兵宋伟、辽东总兵吴襄亲自率领,副将刘泽清、祖大乐、裴国珍、参将祖宽、夏成德、吕品奇、马科、游击李辅明、靳国臣、祖大弼、张韬、张可范、韩栋梁等四十余名将领随同出援,算得上了精兵强将倾巢出动了。明军用实际行动告诉皇太极:他们是非常严肃、认真的,这大凌河城,他们是救定了!
老天爷似乎也有心帮明军一把,自他们出城之后便降下大雾。这场大雾让后金那野狼一般的哨骑失去了以往的灵敏凶悍,没能像以前那样明军一出锦州便扑上来厮杀,给明军制造麻烦。明军一路疾行,很快就推进了十五里,在鸡鸣驿扎下营盘。此时雾更加大了,能见度仅几尺而已,明军和后金都成了瞎了,谁都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哪里。至辰时三刻,四野仍是白雾茫茫,难以视物,明军不免有些心慌,满洲八骑的赫赫凶名给予他们太大的心理压力,一次次惨败令他们对后金怕到了骨子里,稍有风吹草动便以为是后金杀过来了,可谓风声鹤吠。
吴襄很不喜欢这种鬼天气,这种鬼天气对善于偷袭的后金来说实在太有利了————其实同样有利于关宁军发动偷袭,但是这位总兵大人的脑子里似乎压根就没有“主动出击”这四个字,当然不会想到这一点。他派遣副将刘泽清过来询问宋伟:“雾太大了,大军调动困难,是先在这里驻扎,还是先回锦州,等雾散了再出援?”
宋伟回答:“现在雾这么大,什么都看不清楚,若此时轻动,恐为建奴所乘,不如静待雾散再作打算!”
吴襄得到回复后,不吱声了。明军和后金都按兵不动,大家在浓雾里比赛着斗鸡眼。
跟宋伟和吴襄对峙的是正蓝旗和镶红旗,大雾同样让后金难以视物,莽古尔泰和阿济格都不敢轻举妄动。皇太极生怕莽古尔泰还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的带人一头扎过去,平白折损精锐,派使者过来传达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莽古尔泰不耐烦的说:“知道了!”挥挥手让使者滚蛋,转身对众将领说:“都听好了,没有本贝勒的命令,擅自出战者,虽胜亦斩!”
众将轰然应:“喳!”
莽古尔泰灌了一碗烈酒,望着那白茫茫的大雾,喃喃说:“爹他鸟,这雾还真是见鬼了,说不散就不散!要是半天都不散,我岂不是要在这里干瞪眼,陪那些明狗当半天傻子?”
德格类说:“哥,据细作传来的情报,此次领兵的是吴襄和宋伟,两个都不是易与之辈,手下更是有六千精骑,很是扎手,我们还是谨慎些好。既然汗王让我们不可轻出,我们便安心等大雾散去就是了,不求有功,但球无过!”
莽古尔泰撇了撇嘴,说:“关宁军那帮怂包野战根本就不是我们大金健儿的对手!要不是这场大雾挡着,我带几百精巴牙喇兵直冲过去,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将他们打崩!”
德格类只能苦笑,摊上这么个脑细织里肌肉比脑子还多的大哥,他也够命苦的。正要再劝,一位牛录额真见了鬼似的叫嚷起来:“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数里之外一道青光在白雾中直入天空,明军的营帐隐约可见。众将领狂叫:“是明狗!是明狗!”
莽古尔泰蹦了起来,狂喜的大叫:“是明军大营!看到明军大营了,真是天助我也!”一把将大碗掷在地上摔得粉碎,高声下令:“正蓝旗的勇士随我来,杀明狗一个片甲不留!”
正蓝旗各牛录的将士们放声欢呼,飞快的跃上马背,莽古尔泰仍是一马当先,长枪斜举,无数正蓝旗的士兵像一支巨大的弩箭,朝着青光所在之处呼啸而去。
在青光腾起的那一刻,明军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这年头的人迷信得很,往往会将一些自然现象视为神迹,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一场日食或者月食,一场不符合节气的风雪,都会对军心造成巨大的影响,甚至可能会导致一场溃败。比如说高加米拉战役前夕发生月食,波斯人视为凶兆,营中哀声一片,而马其顿人视为吉兆,欢声雷动,次日大战,马其顿大军锐不可挡,将高加米拉变成了波斯大军的集体公墓。明军同样不能免俗,四野尽是大雾,唯独自己大营这边有青光,任谁在高度紧张的时候看到如此反常的现象都会慌乱的。明军望着那道要命的青光,神情惊恐,如果杨梦龙在这里,肯定会向他们解释:这只是阳光在雾气中折射发出来的光,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杨梦龙不在,就算杨梦龙在也没用,明军还会问他为什么这光不在建奴那边,偏偏在我们这边?难道是老天爷在偏帮那帮野猪皮不成?宋伟倾听着浓雾中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看着被青光照得一清二楚的大营,神情苦涩,仰天长叹:“浓浓大雾,唯独我军大营上空有青光,难道是天意!?”
闷雷般的马蹄声淹没了宋总兵的长叹,浓雾中,四面八方影影绰绰,人喊马嘶,羽箭如风朝明军射来,中箭者的惨叫和未中箭者惊骇欲绝的狂呼声,还有受惊战马的狂嘶如海啸一般淹没了一切……
明军第二次同样以失败告终,而且败得比第一次还要惨,六千精骑,仅二千余人逃出生天,余者不是当场斩杀,就是成了俘虏。
其实这次明军败得冤,很冤!本来他们跟正蓝旗谁也看不见谁的,继续对峙下去,等到大雾散了再摆开阵势开打,不见得会败得这么惨;即便是在大雾中遭到正蓝旗的猛攻,他们也并非没有一点机会,因为此时大雾已经开始消散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大雾一散,他们不见得毫无还手之力。然而,就在宋伟调兵遣将要跟莽古尔泰血战的时候,吴襄却撇下友军溜之大吉,直接导致大军全线崩溃,大势如此,就算把吴起请来,也打不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