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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情敌也有许多种

  唐慕之跳下长梯,已经感觉到身后拖拽的力量,她不敢回头,不想去确认是谁被拽了出来。
  她反手去拔剑,准备割断腰带,不妨眼前地面忽然旋转,转出一个大圆盘,她一惊,却已经来不及跳开,砰砰两声,她和燕绥先后落在了圆盘上。
  圆盘像一个漩涡,立即将她和燕绥转了进去。
  那力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唐慕之和燕绥能够抱在一起抵抗这股力量,想必还能维持一个平衡,可惜唐慕之还没来得及生出这个念头,燕绥已经一脚将她蹬开,顿时两人都被分散着转了出去。砰砰两声,各自跌入一个深坑中。
  两个深坑自然困不住燕绥和唐慕之,可随即唐慕之的坑里便发出一声尖叫。
  唐慕之站在坑里,这是一个上宽下窄的坑,里头都是五彩斑斓的水,厚重,湿滑,像油一样滑腻,像米糊一样胶黏,散发着一股微腥微甜的气息,唐慕之也是经常驾驭毒虫的人,闻见这样的气息不禁心头微慌,她有点慌乱地向上爬,结果四壁如冰壁一般光滑,再沾上那样的液体更是进一退二,更糟糕的是,随着她的动作,头顶洞口竟然渐渐凝起冰来。等她终于发觉,头顶的冰已经基本凝结,居然也是五色斑斓的。
  而燕绥和她的待遇截然不同,他落入一个看似空荡荡的坑,坑壁却有着无数密密麻麻的点,仔细看是各种洞口,那大小不一形状不一,分布毫无规律的小洞,看在燕绥这样的强迫重症眼里,简直比方才的爆炸房间还恐怖难受一万倍。
  燕绥面无表情地在坑里站了一会,撕下一截衣襟,将自己的眼睛蒙了起来。
  眼不见为净。
  但是他不看,这坑里的设计却不允许消极抵抗,燕绥忽然抬起头。
  头顶上,结着一层细细的网,现在网上开始慢慢凝冰,一旦冰层封实,他就要被活埋在里面了。
  燕绥袖子一抬,一道寒光射向头顶,却铮地一声,遇上似软实硬的物体,随即寒光弹射而回。
  这网材质特殊,破不了,且淬毒。
  而坑壁大大小小的洞里,各种游动滑动爬动的细碎声音愈急,像在提醒着燕绥什么。
  燕绥自然明白接下来该做什么。
  这些洞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暗合密码,得细细研究,按照这些小洞拼出来的密码分批次解决洞里的各色毒虫,毒虫临死前喷出的毒气,应该是能解决头顶凝冰速度和腐蚀网的唯一方法。
  但是问题来了。
  毒虫的毒不仅能减慢凝冰,也能把人毒死。
  一般人看出密码的速度跟不上凝冰的速度。
  这种看似精妙的机关与毒联动的把戏,他十三岁时候就精通了。
  但是这两种威胁对他虽然构不成威胁,可这个机关本身却是对付他的唯一妙法。
  因为那乱七八糟的,不整齐的洞。
  仅仅看着那些洞,就能令他痛苦失措。更不要说还必须得看着洞研究密码。
  可以说设计机关的人要么缺德要么正巧极度对他了解,以至于能解天下机关秘术的燕绥在这里无解。
  无解,燕绥也就不解,他蒙着眼睛,立在坑中。洞里细细碎碎的声音听得人发燥,他割破指尖,洒出一片血滴,顿时四壁嘈嘈切切的声音也便安静了许多。
  然后他听见,又有两声风声落了下来。
  这里是一座圆形的石室,石室上方是一个巨大的管子,管子在不停旋转,对应着下方的四个深坑。管子和坑之间的距离很短,不够人高,让人出管之后根本没有办法挪动身形逃开那坑。
  在四个深坑中间,立着先前指挥部下的灰衣人。
  他听着那两个坑里的动静,面无表情,只侧头问身边属下:“主子那边还没动静?”
  那人摇了摇头,灰衣人眉头皱得更紧。
  片刻,上方又起轰然撞击之声,随即砰砰又落下两人来,被那旋转的管子先后甩出,又各自落入一个深坑。
  一个衣裳有些破碎,染着焦黑的火痕,是唐羡之。
  一个皱着眉头,还没落坑便翻身而起,神情冷硬,是易秀鼎。
  这两人撞在一起,也是一个巧合。
  易秀鼎回易家大宅后,便远远缀着文臻燕绥,看着他们往丹崖居方向去,她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跟过去看看,正要出门时却见易云岑从屋子里出来,她怕易云岑问东问西惊动段夫人,干脆绕到易云岑身后,一个手刀劈昏了他,把他塞回了自己房间。
  这么一耽搁,等她到了树林,绕过树林里那批影子护卫,用自身携带的皮筏下了水,从湖面上划船去到丹崖居的时候,燕绥文臻已经到了最顶上的密室。
  而易秀鼎来过这里很多次,借着地形的熟悉和平云夫人到来引发的骚乱,慢慢从湖边摸进了丹崖居,只比唐慕之慢一步。
  所以等她冲上楼梯,燕绥和唐羡之已经先被圆盘送至地底,而她攀援楼梯而上,顶层密室已经开始爆炸,头顶碎石簌簌而下,她冲上残破的最上面那层楼梯,正看见两层石板搭成一个倾斜的三角,其中一角抵在墙边,被墙卡死,使人无法将石板推开逃生。
  此时石板后轰然之声不绝,隔绝房间的那一块厚可一尺的石板摇摇欲坠。而石板下方缝隙里,流出大量的,浓腻的血液,看那流血量,人是必死无疑。
  易秀鼎攀着栏杆往那石板缝隙里看,隐约看见好像是男子的血肉破碎的尸首,这让她心猛地一沉。
  她忍不住低喊:“文公子!文公子!”
  忽然,她看见一只手,伸出石板缝隙,颤颤地搭在边缘。
  那手指染血,指节修长,指甲洁净晶莹,是一只优美而又劲健的男子的手。
  易秀鼎一眼看见了那袖口的束带,淡淡的银蓝色,光泽神秘而又优雅,正是燕绥的袍子颜色。
  易秀鼎再不迟疑,猛地闭上眼。
  与此同时她浑身猛颤,额头青筋伴随汗水滚滚而下,脸色猛然涨得通红却又瞬间转白。
  随即一个人,自空间缓缓浮现。
  就好像从石板中忽然穿出,跨越空间,出现在楼梯之上。
  易秀鼎大汗淋漓——她从未试过直接空间挪移一个人,只这一霎便仿佛耗尽了全部的血肉精神。
  这使她在看见人影穿出石板那一霎便无力继续,然后那人便从虚空中滚落,砸进她怀中。
  易秀鼎勉力抱住,然而此刻她已经虚脱了,直接被撞下了楼梯。
  她也在坠落,坠落中她张大眼睛,盯住了眼前人的衣袖。
  那衣袖是黑色的!
  这人浑身上下只有一只袖口的绑带是银蓝色!
  他只是把燕绥的衣服缠在了自己的袖口,骗自己耗尽能力救他!
  易秀鼎险些喷出一口血。
  而此时,底下圆盘再次被触动,如漩涡张开大口要将人吞噬。
  这回是易秀鼎,愤恨之下,拒绝和唐羡之抱在一起,反而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拦住了他想要纵身而起的打算,随即啪啪两声,两人也被旋转着的圆盘吞下。
  再片刻,砰砰两响,两人再次分别被旋转管道砸出,分别砸进两个深坑里,完美地将四个坑填满。
  屋子正中,灰衣人也露出惊愕之色,嗤笑一声。
  “配得真齐!”
  ……
  文臻这回再次闯入丹崖居,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她来得也太快,以至于那灰衣人还没来得及撤走,就迎面撞上了她。
  丹崖居内已经空空荡荡,只留一个灰衣人,在那石算盘前拨弄,文臻冲进地下时,那人正对着一排四个石珠在思考。
  看见她来了也不惊慌,只扬眉笑道:“来得倒挺快。”
  又招呼老友一般地道:“哎,杀也只能杀一个,救也只能救一个,倒弄得我为难,你说说,杀谁?救谁?”
  他说完便要闪入旁边一道门户,却忽然满室藤蔓摇晃,绿叶妖舞,一片巨大的叶子猛地拍在他脸上,生生将他拍到了其中一个坑上。
  他猝不及防,挣扎着要站起来,站到一半就猛地跌倒,才发现就在这刹那之间,整座石室地面密布粗大的盘根纠结的藤蔓,他的双脚已经被藤蔓死死套住。
  他拔剑就砍,藤蔓却如蛇一般霍霍而上,瞬间缠住他的双腿,双手,乃至咽喉,将他一路往里拖。
  灰衣人拼命挣扎,想要呼救,无法出声,再说现在也无人可呼救。
  他的主子好像出了意外,剩下的人都去查看了,再说这坑里掉落的几人也十分厉害,他怕人多了反而容易被人所趁,干脆就自己留在这里。
  在被凶猛地往角落拖的时候,他脑海中还漂浮着一个问题: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明明石室里除了四个坑,一根草叶都不会有!
  这藤蔓绿叶还特别粗壮凶猛,每片叶片都生着密密麻麻的细微倒刺,勾入人的肌肤,叫人略一挣扎便肌肤割裂,血流不止,还似乎有点麻痹功效,他只觉得身子渐渐僵麻,连挣扎都不能。
  随着他被藤蔓拖走,文臻也动了,跟着这根藤蔓,那就是燕绥所在地。
  果然藤蔓将那灰衣人拖到坑顶,宛如一双巨手,勒着灰衣人脖子一下一下地往坑面上砸,砸得碎冰飞溅,丝网崩崩直响,就差配个“解药在哪!开关在哪!”的逼问音。
  文臻示意身后的护卫们查看另几座坑的情况,自己奔往燕绥所在的那个坑,她自从进了石室,心中的欢喜便要炸上云霄,她向来心里越畅快动作越狠辣,二话不说,塞了根树枝在那灰衣人嘴里,将他嘴撑得大大的,再砰地一声把他的脸往网上一摁,大张的嘴正对着底下的坑,燕绥立即嫌恶地让了开去。一边仰头笑道:“算着你也该来了。”
  “所以就赖在底下不动等我来干苦力?”文臻嗤他,“我要是来不了,或者不能及时赶来呢?你还真打算被闷死或者被虫子毒死?”
  “怎么会?”燕绥答得十分坦然,“我在这里,你一定会来。”
  文臻弯起眼睛,这不是情话,依旧是燕绥风格的极度自恋,可比一千句情话还要入耳入心。
  因为她知道,这句话掉换一下,也是一样的。
  毒冰已经碎了好多,文臻看着底下的坑,一边想着她家殿下这个强迫症真是唯一的软肋,一边眯眼看着那些洞的布局,过了一会儿她念道:“世……人……皆……愚……哈,这哪来的自恋狂。”
  底下燕绥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文臻道:“你且解开遮眼布吧。正对你九点钟方向,哦不西北方向,向下数四个洞,你且描一个世字。”
  以文臻的眼力,足可以看出那些藏毒虫的洞有细微的颜色和大小区分,以此可以推断出字体走向。
  燕绥手指虚空描字,那些小洞在他指下被接连戳开,里面藏的毒虫纷纷逃出,向坑外逃去,一边喷出各色毒气毒液。
  文臻捏住了灰衣人的鼻子,他不得不用大张的嘴巴吸气,眼看着那些毒液毒气都奔自己的嘴而来。
  亲手将这些虫放进去的人,当然知道这些玩意一旦凑在一起进了肚子会是个什么后果。
  他拼命挣扎起来,哪怕有死的勇气,也未必就能面对万虫噬身的恐惧。
  颤抖的手指指向石壁一角,早有懂机关的护卫奔过去,轧轧几声,四个坑的网面都渐渐移开。
  文臻笑眯眯低头看那灰衣人:“小孩子才要选择,我们成年人,什么都要。”
  灰衣人脸色灰败。
  想看人左右为难痛苦抉择,结果遇上这种不走寻常路的,还能怎么办?
  网还没打开,燕绥忽然道:“最外面的那个坑,活捉里头的人。”
  文臻目光一闪,明白那个坑里的是唐羡之。
  虽然不明白唐羡之是如何也逃了出来并且也落入这里,但她也没问。
  敌对者的博弈,只看结果。
  丝网缓缓撤开,碎冰散落,坑四周刀剑齐出,寒光闪烁。
  然而等到众人看清楚里头情形,不禁齐齐一怔。
  那个坑竟然是空的。
  文臻转头看灰衣人,他神色惊愕,一脸不可置信。
  燕绥似乎在想什么,随即笑一声,挥挥手示意无妨,转头问灰衣人:“虎符在何处?”
  灰衣人梗着脖子,不答,大抵这时候忽然又找到了气节。
  “你不说,我们就找不到么?”
  灰衣人冷笑一声。
  “左不过就在这丹崖居里。”
  灰衣人这回的冷笑无声,挂在嘴角,头撇向一边。
  “不过已经给我们自己傻兮兮的毁了。”
  灰衣人撇向一边的头一动,有一瞬间看着像是要转回来,却被他自己死死按住了。
  他唇角的笑容没有了,嘴唇抿得死紧。
  文臻紧紧盯着他的表情。
  “是就在眼前却无法发现也无法拿到的东西。”燕绥道。
  灰衣人干脆闭上了眼睛。
  文臻清脆地笑起来,“哟,这是怕自己的表情泄露了真相吗?可是我瞧你的每个表情都在说我靠这人是鬼吗这也能猜得着?”
  灰衣人神情崩溃,看样子恨不得给自己来一管麻沸散,僵化了脸上表情才好。
  和这两个人打交道,时时刻刻觉得要短寿。
  燕绥看看天色,牵了文臻的手,道:“走吧,还有好戏等着我们呢。”
  他并没有理会其余人,爬出来的无论是易秀鼎还是唐慕之,他看都没看一眼。
  文臻却不能不理,摆在面前,分明又是两个难题。
  易秀鼎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明白了她和燕绥昨晚干了什么,掉马这种事,正常是应该杀人灭口的,但易秀鼎这时候追过来,明显没有恶意。
  来人家家里搞事人家不介意还想帮你你还想杀人灭口这种事,文臻觉得就算凭自己的黑心肠,也有些干不来。
  而唐慕之虽然之前干的事足可以死一百次,但这次她是来救燕绥的。
  燕绥不理会,是将处理权交给了她,文臻想了想,还没说话,易秀鼎已经冷然道:“听说你们当初和夫人有约定。”
  “是。”
  “你们打算违背约定吗?”
  “不会。”
  “那我也不会违背约定,今天的事我都没看见。”易秀鼎拍拍衣服上的灰,转身就走。
  文臻的护卫头领耿光上前一步,“主子,这是易家……”
  文臻摆手,耿光停住脚步,易秀鼎直直站在他面前,没有回头,问话却是对着文臻的,“你要杀我灭口吗?”
  “不,十七小姐,你同样也在我们约定的范围内。”
  “我不需要。”易秀鼎冷淡地走开,“你们护住夫人和云岑便可。”
  她干脆地走了,也没看燕绥一眼。
  文臻转向唐慕之,“唐六小姐,你看,这世上,情敌也可以有很多种的。”
  唐慕之满身的黑灰和斑斓泥水,乱发间一双眸子依旧刀锋般灼灼,闻言冷笑一声,一言不发。
  “唐六小姐,那晚平云夫人内室里藏着的人,有一个是你吧?”文臻笑问,“我可不可以问问,当晚我们送囡囡回去的时候,那内室除了你,还有一个人,是谁?”
  唐慕之慢慢掸了掸衣袖,答非所问,“我觉得你方才那句话,很对。”
  这世上情敌,也可以有很多种。
  文臻舒一口气,“好,多谢唐六小姐。”
  唐慕之这才看了她一眼。
  到如今才不得不违心地承认,论起智慧,这看起来并不精明的姑娘,其实足够配得上燕绥。
  燕绥喜欢的,就是她这种,又甜又精乖的人吗?
  可惜,她一辈子也做不了这种人。
  唐慕之有点出神。
  她的眼神落在方才自己呆的坑里,那一坑斑斓的水,黏腻厚重,让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总日日泡着的那一缸水。
  也是一缸彩色的黏腻的,散发着药味腥味和各种奇怪气味的水。
  想起那些寂寥的晨与昏,早春的柳枝盛夏的荷花深秋的荷叶和寒冬的雪,那些似乎隔离了整个小院的四季递嬗,那些无声在门扉和窗棂上走过的日光的阴影,阴影长长地拖出去,覆盖了整个小院,空气里除了那些古怪的气味,就只有经年无人踩踏的青苔的涩涩的香。
  无人经过,无人理会,像一株需要精心培植却无需多顾的树一样活着。
  那样的人生,要如何养成那般流动的蜜一般的甜呢?
  她看着文臻走过去,絮絮和燕绥说话,拍掉他身上的灰,拉起他的衣袖要看他有无灼伤。
  而燕绥,那个记忆中矜贵而又漠然的少年,俯下脸对着她笑,主动捋起衣袖给她看那一排被火燎出的泡,那神情竟有些像撒娇。
  唐慕之忽然眨眨眼。
  仿佛是不敢相信。
  却眨落了眼底一点湿润。
  她偏过头,闭上眼睛,往日盘桓在心底的暴戾在体内左冲右突,似利剑搅在血肉里。
  她忽然听见文臻的声音,面对敌人依旧甜美。
  “唐六小姐,我现在不杀你,但也不能放了你。只能委屈你,先安安稳稳和我们的人呆一起罢。不过很抱歉,我们对你的容忍度为零,只要你有任何轻举妄动,三尺青锋,当头招呼。”
  三尺青锋,为汝而设。
  或许自己生来,便是要面对这一场场剑来如霜锋如水寒。
  可在这个生来既战场的命运里,谁又不是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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