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纪淳始终在笑,淡淡的。
  他的皮肤仍是苍白,衬着那双眼睛黑如深海,他的唇角有些干裂,笑起来时崩成了一条线。
  他比之前瘦了不少,随着风动,宽大的外套在他身上晃动。
  ***
  自那天后,许游每个周末都会去纪家帮纪母的忙,一起做顿饭,偶尔打扫一下卫生。
  连续三周,纪母的精神比先前好转一些,人不再恍恍惚惚,只是偶然间也会突然“发个神经”。
  纪淳问过医生,说是因为中年丧夫,加上纪母正值更年期,精神遭受打击,荷尔蒙紊乱,等多重原因,才会令她有时候表现不正常,自己都无法控制情绪。
  医生给纪母开了药,纪母吃过以后情绪稳定一些。
  再一转眼,就到了深冬。
  这个冬天于许游,于纪淳来说,都是改变人生的转折点,这也是他们高考前最后一个冬季。
  天黑得早了,寒风刺骨,许游的衣服越穿越厚,但摄影棚里温度很高,密不透风,许游每次去补课都要出一身汗。
  褚昭和齐羽臻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偶尔会有些口角,单独相处时似乎还和往常不同,起码就许淳“听到”的声音,是差不多的。
  但隐约间,许游却总觉得,他们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齐羽臻见到褚昭,笑容没以前多了,也不会一照面就抱在一起。
  齐羽臻手里的活也越来越多,人变得忙碌起来,而且每次补课都十分疲倦。
  每年的十一月到十二月,各艺术院校会公布艺考大纲,十二月到一月会有招生简章公布,来年开春会有一大批院校集中艺考。
  许游已经研究了一个月的艺考大纲,时间越来越紧,齐羽臻也基本是按照大纲的重点来给她补习。
  齐羽臻也说,这是冲刺阶段,要是能力差不多的,还能追一追,要是差的多,这时候就可以考虑放弃了。
  每年都有很多复读生,有很多人考了两、三次都不过,却还一再坚持,要考下一次。
  齐羽臻说,他们学校有一个别的系的学生,考了六次才考上,谁知考上以后又荒废学习,不认真对待课业,尤其是一些冲学分的选修课,报了名却一次都没听过,最后只能重修。
  那学生一时气不过,还发邮件“警告”选修课老师,说他艺考六次才考上,心理素质不太好,希望老师能给他通过,不然他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那老师看了好气又好笑,不仅给了零分,还在大课上把这事讲出来,引起哄堂大笑。
  那老师讲完之后,只问一个问题:“考了六次,说明有毅力,有耐力,有决心,可是为什么好不容易考上了,却又不好好珍惜?”
  也不知道是不是齐羽臻看出来许游考上的希望很大,最近的几次补课之后,都会抽出十几分钟时间给她讲讲学校里的趣事。
  说是趣事,但里面也有点拨的意思,毕竟她见多了在这片“海洋”里渐渐迷失自我的人。
  因为都是艺术方面的尖子生,每年筛选出最精英的部分,凑在一起,有人会出类拔萃,锋芒尽显,甚至少年成名,还没毕业就已经家喻户晓,有人却熬到毕业了还没累计到令自己满意的人脉,还要为生计发愁,到最后不得不转行离开文化和艺术圈。
  齐羽臻说,到最后远离这个圈子,做的事和本专业毫无关系的同学,是大多数。
  听说,因为编导系有一个班出了个尖子中的尖子,大一就拿了一个全国性的导演奖项,这直接给其他同学造成了压力,其中一个同学许久不来上课,老师问家长,家长这才坦白,孩子在假期的时候得了抑郁症,后来带他看医生才知道,是在这样的环境和同龄人的比较之下,压力太大导致的。
  许游听到这些她无法想象的故事,无形中也感受到了一点压力。
  齐羽臻对她说:“你只管好好学,不用刻意去迎合谁,就保持着本我最纯粹的这一块,就算外界有许多声音质疑你,说你不对,说你婊,说你绿茶,都不要为了迎合他们而改变。你改变了,你痛苦,他们还会骂你,说你装。既然是黑,就不会轻易改变对你的观感。你也不要为了让讨厌你的人变得喜欢你而努力,这么做吃力不讨好,浪费你的时间,还会让你迷失方向。”
  许游把齐羽臻的话一一记在心里,暗自给自己鼓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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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许游和纪淳
  19
  转眼,一年结束了。
  从十二月三十一号到一月一号跨年的那几分钟,许游给纪淳发了微信。
  “纪淳,新年快乐!”
  很多人都上了街,在欢呼,在一起庆祝倒计时。
  但纪淳的微信一直没有回。
  许游以为他睡了,也没多想,直到两天后放学回家,许游见许父神色凝重,已经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门。
  许游问:“爸,这是去哪儿?”
  许父说:“先去纪淳家,我得帮忙纪淳她妈收拾好纪淳的东西,还得帮她拿拿主意,许游你自己在家,做作业吃饭,别等我。”
  许游一愣,问:“收拾纪淳的东西?”
  许父长叹一口气,说:“三十一号晚上,纪淳开车撞伤人了,这两天都在警察局。”
  许游傻了。
  她以为她幻听,或是许父说错了。
  “纪淳开车撞人?大晚上的他怎么会……我记得纪淳不会开车啊。”许游语无伦次地说。
  许父:“是无照驾驶,他和几个朋友开车出去玩,撞了。现在那个人还躺在icu抢救,伤的挺重的。听律师的意思,恐怕要负刑责。”
  许父来不及和许游多说,很快出门。
  许游一个人傻呆呆的愣在家里,心里也没有主意,她不懂法,这事也不知道问谁,就只能跑到网上去查。
  网友们的说法大同小异,基本都是在说,十六岁到十八岁是一个界定的年龄段,未满十八岁,但是已经满了十六岁,按照这个情况应负刑责。
  如果对方受伤不严重,私下民事和解,或许还有和缓的余地,但要是拘留超过一定天数,就是等判刑的意思。
  许游查了半天,越看心里越没底,她也不知道被撞的人伤到什么程度,拿起手机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用微信联系了方玄。
  方玄隔了好几分钟才回:“许游,这事……我也说不好。那天我也在车上,的确是我们的车撞的,我心里也挺内疚……这几天,我爸妈也去帮忙了,我们也去医院看过那个人……”
  许游愣了愣,又追问:“怎么会撞到人,纪淳根本不会开车,他也没有驾照,大晚上的你们怎么跑出去了?”
  方玄:“就是出去玩一下,庆祝跨年,你看纪叔叔走以后,纪淳一直很消沉,我们原本也是想带他兜兜风,没想去撞人啊……”
  我们?
  许游一顿:“还有谁?”
  方玄:“贺绯和秦滟也在,褚昭有事没来。哎其实要是褚昭在,也就不至于出事了,褚昭是有驾照的,我们几个都不太会开车。”
  许游算是听明白了,整件事应该就是贺绯主动撺掇的,秦滟一向听贺绯的,方玄没什么主见,纪淳应该是被贺绯强拉着出门。
  想到这里,许游问:“那贺绯怎么想的,你们都没有驾照,也不会开车,为什么还要拉着纪淳去?”
  方玄支吾了几声才说:“……许游你就别问了,总之现在是一团乱,我到现在还是懵的,我都不相信我们真的撞了人。”
  方玄不愿再回应,许游也没办法,又在家里枯坐了一会儿,思来想去,还是把电话打给了褚昭。
  这是褚昭第一次接到许游电话,有些惊讶,但接通时便明白了。
  褚昭声音有些疲倦:“你找我,是因为纪淳的事?”
  许游“嗯”了一声,跟着问:“他怎么样,这事会怎么判……”
  隔了两秒,褚昭说:“不乐观。”
  许游的心提到嗓子眼,又问:“怎么不乐观?”
  褚昭:“具体的我也说不好,律师会尽量帮忙,也会争取量刑,纪淳还没满十八岁,而且这次还是自首,可以争取点分数,到时候再多拿一些补偿出来,也许,就几个月吧。”
  几个月?
  许游:“什么几个月?”
  褚昭:“拘留几个月,他没有逃逸行为,对他成年以后也不会有很大影响。”
  许游顿时有些晃神:“几个月……那他还来得及高考吧?”
  褚昭:“要是错过时间,就要复读了。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律师也是尽量帮忙缓冲,具体还得看法院怎么判。”
  许游安静了几秒,又问:“就不能私下和解吗?”
  褚昭:“这事已经不是民事责任了,被撞的那个男生也才成年,也是今年高考。他的父母就这么一个孩子,在icu外面守了两天了,他们盼着的就两件事,一是孩子没事,二是纪淳得到教训。”
  许游终于不再说话。
  ***
  这后面的事发声很快,牵扯在内的人,每一个都在惶惶不安。
  因为纪淳在拘留所,许游无法去探望,最多也就是帮忙照顾纪母。
  纪母迅速消瘦下去,整日睡不着,精神衰弱,说话也有点颠三倒四。
  许游时常去看她。
  偶尔贺绯也会来,纪母就会变得很激动,问贺绯为什么那天晚上要把纪淳拉出门,明知道他没有驾照,为什么不拦着他?
  后来纪母和许游说起这事,还说当时以为车上几个孩子,其中是有人有驾照的,贺绯也是这么告诉她的,还说会小心开,纪母犹豫再三,考虑到纪淳持续数日精神不济,正值跨年,不如让他出去散散心,这才让贺绯把纪淳带走。
  这后面,贺绯又来过两、三次,纪母仍是念叨着过去那些话,渐渐地贺绯也不怎么来了。
  贺绯来的最后一天,许游也在。
  贺绯走时,许游追出了门口,在人行道上把贺绯拦下来。
  可是拦下来了,许游却不说话。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说,也想像纪母一样把那天的事问清楚,质问贺绯为什么要害纪淳,可是这些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许游知道,说这些没有意义,事情已成定局,时光无法倒流。
  就这样,许游瞪着贺绯,贺绯看着许游。
  片刻后,贺绯率先问:“你是不是也想骂我?你快点骂,我还得回家。”
  可许游的第一句话却是:“连你也不能帮纪淳么?”
  贺绯一顿,别开脸:“我能做的都做了,我爸妈为了这事也在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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