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美如玉_分卷阅读_190
如玉怕雪滑不敢下台阶,指着乌苏道:“去,再替安护堆个雪人出来,瞧瞧孩子哭的多伤心。”
乌苏气的直翻白眼:“公主,即便奴婢们堆出来,待郡主回来,还不是要一脚给他踏碎了?”
如玉指着院中拴马桩道:“就往那拴马桩上堆,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给我们安护做媳妇,拿黑枣儿做眼睛,红枣儿做嘴巴,找根胡罗卜做鼻子,再将我的拨帛给她披了。”
乌苏带着几个小丫头果真替安护堆了个非常漂亮的雪媳妇儿,还寻了几件如玉所带来的薄衣替她偎裹。
于这大雪天中,洒金红石榴的披帛,沉潭色的裙子,雪美人迎风摇动,待到傍晚完颜雪与赵荡二人打猎回来时,披帛叫风吹的呼呼有声。
完颜雪汉话生硬,嘴里似含着核桃一般:“我父帅今儿又差了人来,喊我回上京。这一回你必得要与我同去。”
赵荡下了马,望着漫天雪原上高大巍峨的行宫,摇头道:“公主眼看生产,孤那里都不能去,要守着她生产。”
“赵荡!”完颜雪喝道:“她怀了孩子在先,本郡主让她坐东宫,我只须坐西宫即可。但你此番必得要随我一起去见我父帅,咱们得在上京过年。”
赵荡本要上台阶,回走几步,深眸盯着完颜雪,略俯着腰,马鞭在身后轻抖着,问道:“何为东宫,何为西宫?”
完颜雪恋慕赵荡好颜色,一心求嫁,即便他落难之后也一直鞍前马后相随,不离不弃,听他反问起自己来,气的语无伦次,无处可煞气,见院中再添一座雪人,还穿着汉地女子的服饰,遂提鞭狠抽了几鞭,仍还不解气,一脚踢过去,雪人应声不倒,她的脚却踢到那石头雕成的栓马桩上,疼的钻心钻肺,抱着脚哇哇大哭,眼看着赵荡挑帘进了如玉所居的大殿,也知殿中那一位是他的心头肉,终不敢触他之逆,一瘸一跳往后殿去了。
赵荡挑帘进殿时,恰就看见如玉和乌苏两个临窗捂着嘴正在笑。
见赵荡来了,乌苏连忙退了出去,如玉往炭盆上添了几块木炭,端了砖茶与酥油等物过来,待赵荡换上青缎面的朝靴,架了壶在铜架子上煨奶茶,劝道:“既郡主要你一同往上京过年,你便去了又如何?她父亲是兵马大元帅,你果真要图谋江山,还得仰仗她父亲的支持不是?”
“图谋大业,岂能仰助于妇人?”赵荡坐在如玉对面,看她十分娴熟的摆着各种器皿,操持家常的小妇人,手脚麻利丝毫不乱。
人之一生所求,先家而后业,所为的,不就是这样一个于傍晚归家时,能热乎乎捧上一棒茶的妇人么?
唯那鼓腹太过刺心,怀的却是张君的孩子。赵荡接过如玉捧来的奶茶在手中,闻着那淡淡的砖茶奶香,低声道:“如玉,这一胎生个女儿吧。”
如玉白了赵荡一眼,恨恨道:“我都跟着乌雅一起问过萨满了,她说我这胎必定是个儿子。我是个女子,人生过的如此艰难,再不肯生个女儿来走我走过的老路,生得个像安护一样胖胖壮壮的儿子,整天大呼小叫,听着就热闹无比。”
赵荡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生了儿子,他是不可能随我姓的。”
如玉随即就停了手,挑眉问道:“王爷可曾听过一个故事?”
赵荡道:“什么故事?”
“农夫和蛇的故事。”如玉手并不停,两目紧盯着赵荡:“农夫救了条冻僵的蛇,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暖偎,可它一醒过来就一口咬死了农夫。
你就是那条毒蛇!”
她一把掀了桌子,指着门道:“现在,滚到你的后殿去!”
*
京城,永国府。今夏这府第整个扩建,竹外轩也重新修葺过一回,连院门都换成了双扇的如意门,整体院子往后移,也与别的院子一样有了影壁,倒座房,后面带个小花院。
一整座院子以游廊串起,下雪天也不必往院子里打湿脚了。
秋迎估摸着张君要回来,收整完了书房退出来,准备往东厢去,便听院外是小蜀的声音。她打开内院门,便见大雪之中小蜀捧着一只青白釉的执壶,笑道:“这是方才宫里皇后娘娘赏下来的杏仁茶,国夫人要奴婢送来,待二少爷回来了,你们就着炭盆煮给他吃。”
另还有一只食盒,她亦交到了秋迎手中:“那杏仁茶的杏仁,国夫人刻意交待过,是皇后娘娘亲手剥了皮磨治的,这些点心,也皆出自皇后娘娘之手,你们可别偷懒儿,记得叫二少爷回府之后往慎德堂谢恩。”
秋迎接过食盒,不知何时小丫丫凑头在门上,笑嘻嘻说道:“小蜀姑娘,我们二少奶奶回了娘家还未归京,二少爷的规矩大着了,但凡回家,都不肯叫我们入正房伺候的,你这些交待,我们两个可记不清,不如你进来在廊下自己等着跟他说,好不好?”
自打太子继位之后,太子妃姜氏一跃为后,姜璃珠得承国夫人,如今主仆几个在永国府大为风光。张君天生一张死了娘的脸,又深得皇帝信任器重,便是皇后姜氏今儿赏瓜明儿赏枣,转着圈子仍还是为了讨好张君,小蜀不敢触他霉头,又不得不把话交待下去,指着小丫丫的鼻子道:“你别耍贫嘴,我劝你好好说话,别丈着二少爷护着你们就无法无天,隔壁院里那几个不听话的,可全叫国夫人拉出去配了小子,三少爷照样没话说的。”
关了院门,秋迎与丫丫两个提着皇后娘娘亲手熬制的杏仁茶进了东厢,一人一杯斟饮着。秋迎撇嘴道:“一口一个国夫人,当初夫人在世的时候,也没她这样的猖狂。”
丫丫拈了快皇后赏的点心嚼着,望着满院纷扬的大雪,愁眉苦脸:“听闻秦州之地苦寒,也不知道咱们二少奶奶这一回转娘家,要多久才能回来。”
门咯吱一声响,披着一袭银狐皮外氅的张君进了院子,他脸形瘦峭而俊美,五官棱角分明,雪衬白肤,锋眉下一双秀丽的桃花眼在雪中半眯,棱角略硬的唇色淡红,头上只戴束发玉冠,紧着螭虎白玉簪。
他身后还跟着老三张诚,和悦公主指定的驸马人选,温柔俊美天下无双。他边走边说:“大哥送来的消息,这回应当是准的,赵荡带着如玉就在当年辽亡帝的行宫,奉圣州的鸳鸯淖。”
张君习惯了从院中过,是以并不穿游廊。他止步道:“所以沈归一直在骗我们。”
张诚也是苦笑:“西北狼的主子不是大哥也不是你,而是如玉。只要如玉不准他透露自己在何处,他就不会透露给你。”
“赵荡几个月来在金国边境上这儿虚晃一枪,那儿露个影子,身边未带如玉,我们以为他与如玉早分了道,还死缠着沈归不放,却原来他一直都在玩障眼法,如玉却未换过地方,一直住在鸳鸯淖?”
张诚道:“恰是如此。”
张君转身要进屋子,便听身后张诚忽而凑近他的耳畔:“对了,要不要带如玉回来,你最好想清楚。”
“为何?”
“因为她怀孕了!”张诚言罢,看张君一张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再由青转成了紫,满心暗爽恨不能仰天长笑,转身离去。
这屋子也重新修葺过,但内里格局并一应摆设仍还是当初如玉在时的样子。张君从客厅到卧室,两条腿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屋子里如玉描了半幅的工笔还叫纱帛遮着,季节变幻了一次又一次,床帐仍还是当初那绣着樱桃红杏的串珠帐子。
她走之后,这屋子原封不动,一丝一毫都未产更改过。就连衣服,他的仍只占大柜中小小一方间隔,剩下的地方所放的,仍还全是她的。
屋角还有一处画架,架上摆着她替小丫丫所绘的逗猫图。张君闭眼躺到床上,缓缓舒了胳膊,多少回夜里醒来,那怕他无意识翻个身,她都要轻嗅着跟过来。偎在他的肩头,偎在他的背上。无论白天是欢是恼,是吵架还是生气,从不曾给他隔床的气受过。
她在府中日子过的艰难,却从未在他面前发过牢骚。无论多强大的对手,有她在,夫妻比肩都能战胜。可成亲后的两年时间,夫妻渐行渐远,最终无路可走。
这八个多月中,每每夜里回来,盘腿坐在床上,心急不可奈便要出去跑一圈。老牛反刍一般,将两人相识以来的每一天,每一刻,在一起说过的每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过,想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其实从一开始在陈家村的时候,他就错了。他要挟一个手无寸铁,被世道逼入绝境的弱女子,拿一点微薄的诱饵,要带她入京对抗区氏,对抗母亲童年所给的冷漠和伤害。
若不为她那狭促的机智,在这府中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也许如今只剩一幅黑骨,不知被扔在何处乱葬岗中。一直以来无论出了任何事情,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她会怎么怎么样,她肯定可以忍到他回来,她肯定可以自己处理好一切,他没想过自己是她的丈夫,是丈夫就该为她遮风避雨,保护她免受伤害。
他那自私的出发点,让婚姻从一开始就没有坚实的筑基。此时再想起当初于山窖中那番独白,说过的那些话,张君恨不扇自己两个耳光。她是这世间唯一不拿偏眼待他的女人,无论他在陈家村伪装成个君子时,还是在永国府一点点露出自己恶的真面目时,她都以满满的爱包容他,帮助他,陪伴他。
初入永国府那夜,她叫周昭捉着,穿着那件吉服就站在外面置画案的地方,一身鲜亮亮的红衣,金钗玉饰,那略带着羞涩而忐忑的笑,他此生都忘不了。
张君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攥着只簪子几欲戳穿掌心。
那吉服还是周昭的,身为丈夫,他甚至连件婚服都没有能力给她置办。一个女人一生最重要的衣服,她穿的是周昭的旧衣。一次又一次,他总要求她体谅周昭,忍耐过去,却从未想过,她跟周昭一样也是年青鲜活的女人,因为爱他,看他一次次抱过囡囡,也会有伤心痛苦,而那痛苦还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他一路错步步错,磨光了她的耐心,磨光了她的激情,她就那么不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