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节

  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汪印领着缇骑一往无前的样子,但是宋定边所想到的原因,她都想到了。
  她知道半令这么做,是为了让国朝平息后续了;她知道半令这么做,是为了秘密前去大雍营救大雍暗探;
  她更知道,半令这样自毁声名,是为了保护其他人:云儿,姐姐,乃至她的父兄。宋定边所没有想到的,她也想到了。
  半令此举,既是为了国朝大忠,也是为了个人小情。
  因为有了她,过去总是被人暗中耻笑“无亲无故、无妻无子”的半令,也有着寻常人的牵挂。
  过去的半令是永昭帝手中的一把刀,现在的半令成为了一个人。
  “真好,真好。”叶绥喃喃道,嘴角翘了起来,眼泪却簌簌落下。
  赵奉立在一旁,看着叶绥的眼泪,还以为她担忧伤心至极,嘴巴张合了无数次,才干巴巴地说道:“夫人,督主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此话他说得无比心虚,因为说得他自己都不相信!
  云州已经翻天了,督主大人不知所踪,“一定会没事”也只是自我安慰而已。
  在朝中许多官员看来,汪印已经叛国,已经逃往大雍了,这怎么可能没事呢?
  但是看着眼前的督主夫人,赵奉生怕其伤心忧怀,不得不捂着良心这样说。
  叶绥点了点头,渐渐止住了眼泪,道:“多谢长史大人吉言,我……我也相信他会没事的。”
  她笃定他一定会没事,她的相公,大安的缇事厂督主,一定会平安无事!
  “……”赵奉默了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只是想安慰督主夫人而已,但是督主夫人那么笃定,这就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现在皇上对二十一殿下很好,叶都尉也升职了,夫人可以稍稍宽心。”赵奉继续说道。
  这对督主夫人来说都是好事,能让其宽怀一些吧。
  叶绥用帕子印了印眼泪,道:“这的确是好事。”
  她语气过于平淡了,平淡得这好像不是最为牵挂的兄姐,倒有点像陌生人了。
  赵奉翕动嘴唇,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罢了罢了,或许夫人还在担心着督主,这些消息也不算什么好消息了。
  他却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叶绥朝空中淡淡吩咐了一声:“王白,我有一事吩咐你,你能做到吗?”
  王白立刻现身,弯腰恭敬地说道:“请夫人吩咐。”
  只要是夫人吩咐的,他和所有暗卫都会竭尽所能,乃至不惜一切。
  厂公将他们留在了夫人身边,就是要他们为夫人所用——厂公说,夫人的命令比本座的命令更为重要。
  王白现身之后,叶绥却沉默了。良久良久,她才这样吩咐道:“你想办法让人告诉兄长一声,就说大人和我都平安。”
  其他事情她都瞒着兄姐,唯有这安危,她不舍得亲人挂怀。
  哥哥知道了,那么宫中的姐姐也就知道了。
  “是,夫人!”王白立刻应道,心中却有些疑惑。
  只是这样?夫人就问他可能办到?这样的小事,必定能办到!
  夫人这么问,不太妥……
  王白没有立刻隐匿起来,而是继续弯腰等待着。他总觉得,叶绥还有话语没有说出来。
  果然,叶绥又再开口了,这一次说得很慢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王白,我想前往大雍,你们可能护我平安?”
  叶绥这话刚落,王白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空气中同样有几丝颤动,随即另外几个暗卫也忍不住显露了身形,朝叶绥弯腰道:“夫人。”
  “夫人”之后呢?王白沉默了,这几个暗卫当然也不会出声。
  他们能说什么呢?说厂公让夫人留在京兆的,夫人不能前去大雍冒险?还是说属下带着夫人前往?
  王白神情肃穆,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可谓全神戒备,如同有最强大的敌人袭击一样。
  “夫人,请恕属下多言:夫人为何要前去大雍呢?”王白开口问道。
  夫人当初没有跟随厂公前去大雍,那就代表着夫人是赞同了厂公的做法,留在京兆保平安的。
  现在夫人这么说,显然是改变了主意。
  作为属下,他本应该第一时间领命行事,但正是作为属下,王白不得不问这么一句。
  因为厂公在说出“夫人的命令比本座的命令更为重要”之后,还说了一句:“夫人的安危,比夫人的命令更为重要。”
  他和其他暗卫最主要的责任,便是保护好夫人、确保夫人安全。
  王白相信,厂公说这些话的时候,必定是想起了当初夫人设计将暗卫调走、故意落入贤妃圈套的事。
  此时此刻,他同样想起了此事,不由得如临大敌。
  他跟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很清楚夫人有多么大的本事——如果夫人想调走他们,就一定能够做到。
  他和暗卫上次已经失误过一次了,这一次绝不能再失误了!
  但……夫人既然已经起了这个决定,王白实在没有把握能够说服夫人。
  叶绥看着王白,又看了看其余几名暗卫,良久良久,才说了一句话。
  “我想去到他身边。”
  她活了两辈子,才能够和他在一起,又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才成为夫妇,为什么要和他分开呢?
  不管是平安还是危难,她只想在他身边。
  她答应过的事情,她反悔了。
  第1289章 奔赴
  我想去到他身边。
  叶绥说得很轻很轻,语气很平很平,仿佛就是随意拈来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但王白却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觉得这句话重逾千斤,几乎扛不住。
  王白刚才还在想,无论夫人说什么样的理由,他都不会被说服。
  可是,夫人这么说……
  叶绥没有理会王白是什么样的心绪,她微微仰着头,凤目中半眯了起来,怔怔看着远处。
  她知道他计划顺利,她知道他是安全的,她知道他正在前往大雍的路上;
  她也知道,留在京兆这里等他回来,是最安全的,也是最让他放心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此刻的内心又是一回事。
  她答应过他,以为自己能够安安稳稳等着的,一定可以安心度过这半年。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汪印对自己的影响力。
  他的每一次来信,都让她的心牵挂多一分,让她的思念多一分。
  她已经极力克制自己,却还是做不到,她做不到,她现在也不想什么平安在京兆呆着,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去到他身边。
  和他经历这一切事情,再也不要分开。
  王白与其他暗卫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为难纠结。
  他们这些安慰,本来就是当做死士来培养的,哪怕现在就要他们引颈就戮,他们也不会有半点眨眼。
  可是夫人这句话,却让他们不知道如何去选择。
  他们这些年跟在夫人身边,除了夫人身边的奶娘和贴身丫鬟之外,便是他们最熟悉夫人的情况了。
  他们知道夫人对厂公的感情有多深,但是……
  叶绥摇了摇头,看向了王白他们,继续道:“王白,你们在我身边良久,当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既决定前去大雍,就一定会去。”
  她问的是王白能否平安将她送到大雍,至于其他的,无需王白他们去纠结。
  她在京兆待了这么些时日,直到此刻才真正确定自己的心。
  她可以为了让半令安心而留在京兆,但是她不能违背自己的心——她只想去到他身边。
  活了两辈子,她不说能够做到肆意顺遂,但是随着自己的心,循着自己心的方向而去,还是能做到的。
  半令……也不能这样要求她在京兆这里静静等待着。
  她与他之间的,不管是感情还是别的什么,所靠的并不是等待!
  叶绥合了合眼,再一次说道:“我一定要去。”
  半年,的确并不长,她相信半令既然说出来了就一定能够回来,但是她等不及了。
  这几日每当她闭上眼,总会想起前一世他中伏而死,死时万箭穿心……
  她惊悸难安,便是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从梦中醒过来。
  她不知道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別的什么,她觉得这是某种预兆——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前世身死的事情了。
  如今反复想起,除了因为半令的确前路凶险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呢?
  叶绥不知道,她所知道的就是自己必须去到他身边!
  第二天,赵奉如常去了府中那个偏院中请安,却发觉院中已经空无一人了,只留下了一封书信。
  赵奉大惊,拿着书信匆匆去了定国公府,极力平静禀告道:“国公爷,督主夫人她……离开了。”
  叶绥在书信中并无交代去了哪里,只说多谢国公府这些时日的照拂,如今有要事不得不离去了,待以后再前来拜访国公爷,云云。
  齐瞻竹看罢书信,这样说道:“将偏院那里规整妥当,就当督主夫人没有在那里住过,不可露了端倪。”
  督主夫人既然离开了,必定有离开的理由。
  至于汪印那里……想来也无需他交代些什么的。
  在遥远的大雍皇城中,笼罩着一种压抑阴沉的氛围,其中以慈宁宫为最。
  “娘娘,听说皇上这几日大为震怒,已经多次召兵部尚书进宫了。陈家人……也时常进宫求见。”素真姑姑这样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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