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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如意不如意

  莫邬两家的喜事让晏成山备受刺激。他忍着羡慕准备贺礼,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晏家才能去栗家过大礼。为啥别人家的儿孙都那么争气呢?想想就是一把心酸的老泪。
  但这事也不能都怪孙子,栗珞的父母皆是开明的学者,对晏兮远也很满意,可栗家的老夫人苏眉安却是至今没见晏兮远。
  虽然各种推脱不见的理由都很合理,晏成山心中却隐隐地担忧不已,只怕那执拗的老太太没那么容易支持这桩良缘。撇开两家的渊源不谈,当年自己的儿子追求人家女儿的时候也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可让人意外的是,晏兮远最近一次表示要请栗家人吃饭,栗老太太竟然答应了。晏成山这下简直是受宠若惊加喜出望外,多少年了,晏栗两家终于可以坐在一起吃顿饭。苏眉安松了口,这是好兆头啊!
  时间刚一确定,晏成山赶紧让韩伯去安排百年老字号“鸾翔凤集”的如意轩,又叫了晏成安和他的夫人阮琳陪席。
  栗珞的父母刚去了英国,栗老太太呢是由二儿子栗礼和小女儿栗祺陪着来的。
  鸾翔凤集的如意轩最是吉祥喜气,历来贵宾们若有大事都愿意选这里讨个好意头,百年来不知道见证了多少好事。晏家的管家亲自来定,店主高老板当然知道事情要紧,特特地拿出看家的陈设,带人好好地装点了一番。这一夜的如意轩真是门盈喜色,窗开笑颜。
  众人进得房来,只见头顶是年年如意缂丝四方灯,脚下是吉祥如意祥云锦绣毯。中间摆着花梨素面如意桌,条案上置着双喜寿纹瓷如意,墙壁上悬着老安斋的百合柿子如意图,真是百事皆如意。气氛这么好,两家人果然和和气气地彼此问候寒暄,相见甚欢。
  相识半生,相见白头,晏成山和苏眉安终于在同一张桌前坐了下来。晏成山满心的话涌在嘴边,却堵在那儿一句也说不出来。
  还是晏成安殷殷笑着找了话题开口,栗府大喜,送上贺礼略表表心意罢。
  栗祺看时,却见侍者捧上了一个百蝶穿花的锦贝螺钿三层大漆盒。层层打开,其中摆放着一套十二件的金镶宝石头面,只说给新娘子邬心妍添妆。
  这套头面有祥云型挑心一对、金仙冠型分心一对、云朵形花卉掩鬓一对、蝶恋花鬓钗一对、火珠祥云形鬓钗一对、瓜形簪一对。
  它们都是纯金打造,满镶数十颗斯里兰卡红蓝宝石。上面细细雕着如意纹、钱纹、瑞果纹、方胜纹、蕉叶纹等吉祥纹饰,工艺繁复,富丽堂皇。
  结婚送金器确实是习俗,可如此贵重倒让栗祺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去看母亲。她不知道晏成山所想,原本晏家给栗祺准备了重聘,谁知也未能结成亲,如今给栗祺的儿子、媳妇送些什么也算偿了些心愿。
  苏眉安一看便知是传家之物,也只有晏家这样久盛不衰的世家方能拿得出来,这样的物件经了岁月,倒不是单用钱可以衡量的了。
  晏成山也紧张地看着苏眉安,苏眉安却凝望着对面的孙女不语。她对晏兮远还是满意的。晏成山这老头的儿子不怎样,孙子倒不错。不仅生得仪表堂堂,而且谈吐温雅不俗、行止沉稳从容,既有掌控全局的霸气也有不拘小节的洒脱。
  但最重要的却是这小子和自己的孙女情投意合,两人的眼神动作都藏不住爱意。她不要生命换来的财富,却可以祝福真心相付的爱情。
  终于苏眉安示意栗祺收下,她淡笑着开口对晏成山道:“你倒舍得这样的物件,也不想着给自家孙媳妇留些好的。”
  栗家终于收了些什么!这一句话释去了半生情仇。晏成山满心激荡,他泪眼迷离,望着栗珞和晏兮远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只听晏成山颤声道:“整个晏家都是阿珞的,我早有安排……”
  这话激动之下说重了,苏眉安低头喝茶避过。晏成安的心里却跳得厉害,他已经得到内线消息,晏成山正草拟遗嘱,而分配方案实在可恨。
  晏家的传统是“有成者惠亲族”,晏成山身后名下的资产有一部分应该放入家族基金,保障家族成员求学创业婚丧嫁娶,他放了四分之一。
  其余四分之三要给婚后的晏兮远和栗珞共同持有。可这一项还有细则,说是如果晏兮远娶的不是栗珞,那么他只能得到四分之一。另外二分之一将全部捐出,以栗奉尧之名设立公益基金。
  这遗愿根本就是执念。
  多年来晏成山想要偿还栗家未果,能做也就是悄悄地扶持年少的栗礼,可惜也难做足,生怕被苏眉安发现拒绝。而时至今日,栗家更加不可能接受他的馈赠,唯有结亲才可以顺理成章地给出些什么。
  也许没有几个人能理解晏成山,这样的遗嘱有何意义?只有晏成山知道,无论还给了栗家的一个后人也好,还是还给了世人也好,终究是要还出去。因为这是他必须还的债,要还给苟活的岁月和亏欠的良心,否则死也难安。
  晏成安听得百爪挠心,都是栗珞的?这么看遗嘱是真要这么立了。从晏怀周之后晏成山始终把持着晏家产业,母亲明明说过老头子会给自己留一份的,可惜自己那时年少无力争取,成年了也被挡在晏氏之外。现在晏成山死了还要把钱留给外人,他恨到极点又猛然惶恐,难道是被发现了什么?
  晏成安稳了稳心神。不,不会,要不然今天也不会让自己来陪客了,不能自乱阵脚。他努力挤出笑容:“小珞这孩子一见就招人喜欢,难怪大哥这么中意,阿远这么上心。”他说着用脚碰了一下身边的阮琳,这是他的第三任夫人。
  阮琳40出头,人不算极美,风韵却动人。她本是福云楼的接待经理,跟晏成安是酒桌上的姻缘。晏成安年纪大了人也安分了不少,加上阮琳八面玲珑贴心称意,这些年倒在她这里踏实了下来。
  阮琳连忙殷殷地笑了起来:“阿安在家里就说,栗夫人是正经的大家闺秀,教养出来的姑娘非比寻常,我今天可算跟着长见识了。这么些年我也见过不少人,像小珞这样的品貌做派凤毛麟角。要我说啊,这是大哥眼光好,阿远运气好。”
  这话说的大合人心,晏成山高兴地直点头,晏兮远亦含笑握了栗珞的手看她一张小脸粉色如嫣。
  栗家的几位自然也很愉快,苏眉安温雅一笑:“晏三爷、晏夫人过誉了。”
  “哎呦,我可当不起晏夫人,您叫我阿琳吧。”阮琳笑道,“晏家人多,十亲九故的百来口子,这么些年都是我胡乱打理着,如今阿远要娶媳妇,我就踏实了。小珞嫁过来才是正经的晏夫人,到时候一切都还要她来管才妥当。”
  晏兮远闻言咳了一声,只叫起菜。本来说好的,今日见面不要多谈他和栗珞的事,只是让两位老人见见面,算是个破冰之约。栗家老夫人态度不明,贸然多话只怕不妥,需得缓缓地来。况且若要谈婚论嫁也该是备礼登门方显诚意。
  服务员闻声而动,菜品井然有序地传了上来。菜式相当精致,每一道都循着“和合如意”,安排得十分有心。晏成山也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殷勤地请客人动筷转开了话头。
  阮琳却全然未受提醒,她一边吃菜,一边犹自对栗家的几位笑叹:“我们家三爷原先老说我不配嫁进晏家,说晏家虽然是商贾人家,也讲究个‘贞顺婉’、‘信勇襄’,挑媳妇可严呢。宗亲们都看着,哪一样不妥当只怕就要招人议论。不过我们小珞这么好,是挑无可挑的。”
  晏成山脸色大变,怎么又胡说起来?好不容易求来的媳妇,还没求到这就在这儿立规矩了,要立也轮不到你啊。
  他心中不悦却不便发作,瞥了阮琳一眼示意她闭嘴,又向栗珞笑道:“阿珞,多吃点,爷爷看着你都瘦了,快试试这十香如意菜。”
  栗珞正在发懵,晏家不就爷孙两人么?怎么忽然成了个百来人的大家族,这都什么情况。
  苏眉安却心似明镜,这样的豪门世家关系错综复杂,随处都是利益纷争。眼前这位晏三夫人嘴里句句都是好话,可明摆着栗珞嫁过去就有可能动到他们两口子打理着的家族基金,这里面文章可大了。
  阮琳被晏成山看得不敢再开口,晏成安却接上了,他“兴致勃勃”地说:“过几日就是冬节,亲戚们都要来给大哥贺冬的,我看不如让小珞也来。毕竟是阿远的人生大事,一来让大家品评参详一下,二来也长长见识,看看人家的女孩是怎么教养的,哈哈哈。”
  这回栗家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苏眉安心中隐着火,长见识是虚,品评是实,品是假,评是真。话说得如此高傲无礼,好像求着进你们家似的,还品评参详?你们挑媳妇我们还挑女婿呢。
  晏成山狠狠瞪了晏成安一眼,叫这两个人来陪客的,这简直是捣乱。他忙笑着对晏兮远道:“年节正该亲友们多走动,我们两家历来就好,你以后应该多去拜候长辈才是。”
  晏兮远郑重应了,可心中焦虑又狐疑,三爷爷怎么说出这样得罪人的话,人家原本就不算待见晏家,这老夫人只怕要恼了。
  苏眉安却没有,她只温然一笑,也对栗珞说道:“冬节贺谒君师耆老,现如今这些习俗也都淡了,终是晏家这样的世家守着规矩讲究。我们家虽简单,但凡事不过一个礼字,礼尚往来也是该有的。”
  栗珞也恭顺地应了。
  晏家的几位除了晏成山都和苏眉安没什么交集,然而此刻心中的感受却很类似。这位老太太衣饰素净清雅,语气恬淡和婉,周身散发着柔和沉定的气息。她毫不张扬却让人莫名地心生仰慕,不由自主地想将她放在中心位置。
  阮琳心中悄悄地赞叹,在福云楼见过这么多豪门阔太,任她们是如何的珠围翠拥、富丽华贵,竟没有一位比得上眼前这位苏门大小姐骨子里自带的气派。
  晏成山连忙附和:“对对,这样亲近才好。”
  谁知苏眉安又轻描淡写地添了一句:“至于其他,长辈们别错爱了,我们珞珞年纪还小呢,且不考虑什么‘人生大事’。”
  晏成山顿时僵在那里,心中大苦。晏兮远和栗珞对望了一眼,只见她满眼无奈。是啊,本就担心祖母的态度,谁成想第一步就被这个晏三爷搅乱了。
  场面有些冷,好在还有栗礼和栗祺。他们涵养和风度都在,岔开话题聊些别的,一个如沐春风一个热闹有趣。一顿饭吃得勉强还算和谐,只是再没有人提起晏兮远和栗珞的话题了。
  饭后晏成山本想再泡上茶小坐一会儿,苏眉安却说年纪大了,天气稍冷一点坐久了就受不住,即刻便要告辞。
  晏成山不好再留,只好和晏兮远等起身送客。
  晏兮远牵着栗珞送到门口,却听苏眉安对栗珞温言道:“你爸妈最近都不在,正好上阿嬷那里住两天吧,好久也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这……明明周末刚去过。栗珞看了晏兮远一眼,抽回手乖乖地跟着祖母一起上了车。
  客人走了,晏成山一肚子火也终于爆发出来。他对着晏成安夫妇怒道:“你们俩今天是发得什么疯?”
  晏成安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作出讪讪的姿态:“大哥,你看这可怎么说呢。我们就是太热心了,亲戚们都问呢。谁知道栗家的老太太脾气竟然这么大。”
  晏兮远目送着栗珞的车远去,她就这样在自己面前让人带走了,自己只剩下空荡荡的手和空荡荡的心。他转身审视着晏成安夫妇,若有所思。
  晏兮远的神色平静,晏成安和阮琳却被看得心中发毛。老的年纪大了,越发意气用事也越发糊涂,可这个小的却让人捉摸不透。
  晏成安正要开口再解说些什么,晏兮远却平和地开口了:“三爷爷,大家的好意我都心领了。不过这是我的私事,只有我能决定,以后您和各位不必再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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